在去买酒的路上,柳梦如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东楼倒是和孩子们打招呼,还有沿路的老人对他们微笑。他回过头,发现柳梦如有些心不在焉,就拍拍他的肩膀:“帝国的士兵也不一定全是坏人吧,既然爸爸愿意保护她那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柳梦如笑笑,云东楼说的有道理,毕竟云无惑都愿意保护她,那或许她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以前他住在帝国的时候,也有些士兵会带给他一些小玩意,多半是他没见过的,其他国家的特产。
到了卖酒的地方,店主是一位老人,看起来七十多岁,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也许是酒气的缘故,他的脸色红润的像个老仙翁。
“爷爷,要三壶好酒,帮我们包起来。”
“好啊,你们这是又打到什么好东西了?”老人笑眯眯地问他们,手上也没闲着,从柜台下拿出三个古朴的小酒壶,给他们装上了酒。
“是野猪,柳梦如打到的。”
“嚯,小如这么厉害了啊,”他把酒壶用油纸包好,“是个大人啦,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啊?”
“不是我一个人打到的,云东楼也帮了忙。”柳梦如摆摆手,黝黑的脸上有点红晕。
“哈哈,那也很厉害啊,野猪可不好打,一共三枚银币,都是上好的老酒。”
云东楼从怀里摸了三枚银币交给老人,柳梦如提着酒跟在云东楼后面离开了。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找个女孩结婚么?”在回去的路上,云东楼问他。
“嗯,有想过吧。”
“那为什么不找呢?你也十六岁了吧。”
“因为还有事没做,很重要的事,”柳梦如淡淡的说,“不做完这件事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云东楼知道是什么事。
早在六年前,柳梦如还是一个帝国的孩子,他出生在军旅家庭,父亲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可是后来因为权力争斗,他的父亲被人赶下了台,在逃亡的路上被杀了。还是云无惑带他外出采药的时候,在路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柳梦如,云东楼至今还记得那时这个少年眼里的无神与绝望,还有滔天的仇恨。
“总有一天能找到他们吧,”他又在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分给柳梦如一串,“我陪你一起找,总能找到的。”
“谢谢。”柳梦如接过糖葫芦,小口吃了起来。
回到云东楼的家里,瞿静正在搬柴,看到他们回来就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活晚餐的事。那头野猪足有一人长,虽然头上有箭伤,但不影响它的皮毛能卖个好价钱。这时云无惑从房里出来,也看见了两人,于是径直走上来接过酒壶,坐到一边喝酒去了。
到了晚上,四人围在火堆边。瞿静做斥候的时候有过在野外生存的经历,翻烤野猪的手法很是娴熟,云无惑在一边刷油撒盐,就只有柳梦如和云东楼两人在一边等着吃。
“来,小心烫。”云无惑用小刀割下几块肉递给他们,肉上的油还在滋滋作响,孜然的香气极大地刺激了食欲,顾不得烫嘴,他们就已经动手了。
云无惑也割下一小块放到嘴边吹了吹,看着三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莞尔,吃下一块肉,又喝下一口酒,他的脸被火光映的红红的,仿佛是个半大孩子。
突然瞿静不安地看了云无惑一眼,而云无惑没有看他,只是把手里的小刀换成了长剑,那是一把长三尺的剑,剑身收在鞘里,看不到模样。
云东楼和柳梦如还在吃,他们没听到远处传来的骚动声,因为那声音和树枝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一比简直就是蚊子叫,但瞿静听到了,云无惑也听到了。
他看了瞿静一眼,示意她不要声张,瞿静点头,继续转动架子上的野猪。这时骚动声已经停下了,潜藏瞿静在心底的不安反而被拉上最高点,架子上的烤肉停下了,她的手好像使不上劲。她知道,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会有一柄利刃出来割断她的喉咙,但她不知道这柄利刃会从什么地方出来。
突然云无惑动了,他把酒葫芦往后一抛,随后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那酒葫芦又弹了回来,云东楼和柳梦如的手里还拿着烤肉,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们不要离开我身边五步远,这片火光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云无惑站了起来,他拔剑出鞘,那长剑上刻着某种已经失传的雕文,流露出一股厚重的气息。
“帝国的军队,已经沦落到要偷袭才能取胜的地步了么,不用藏了,都出来吧。”云无惑对着面前的黑暗大声说,片刻之后,从阴影中走出七个人。
“面对云将军,如果不偷袭想必我们是没有胜算的,还请见谅。”说话的是为首的一名中年人,兜帽下的脸看不到表情,腰间佩着一把短猎刀,手里还有一把匕首,刚刚酒葫芦击中的应该就是这个。
“那个女孩是逃兵,还希望云将军看在旧部的份上行个方便。”中年人低头行礼,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腰间的刀。云无惑身后,瞿静瘦小的身躯在颤抖,云东楼和柳梦如都拿了一把刀,但从呼吸声可以听出他们的紧张。
“我的孩子们都在害怕,你们就是这么让我行个方便的?”
中年人的头更低了,“非常抱歉,是属下考虑不周,还请云将军恕罪。”
可云无惑却笑了,他笑的很大声,让其他十个人的神情都为止一滞,正在为首的中年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云无惑说话了:“魏迟忠,我还是将军的时候,你的杀意就藏不住,现在都十多年过去了,你的杀意还是这么露,我问你,这个女孩对你们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魏迟忠的手还是没有离开刀柄,“云将军,您应该知道帝国对于逃兵是怎么处置的,可是您不知道现在的将军对于失败者是怎么处置的,如果云将军要护着她,那我们也不客气了。”
“好,好一个不客气,我倒要看看,这十七年来你有多少长进,动手吧。”
“得罪了!”魏迟忠低喝一声,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飞射出去,不过十步的距离,对于他的速度而言就是一瞬间,那一瞬间里他拔出了刀,快到云东楼只能看见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云无惑不慌不忙地侧身一避,反手用剑弹开他的刀,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森林之中,惊起了远处的飞鸟。
柳梦如和云东楼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看见魏迟忠身形不稳,倒在地上,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伤口不停地往外淌血。
“云将军的身手……还是不减当年啊……”地上的人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云无惑甩去剑身上的血迹,然后对着剩下的六个人说:“你们现在走,我不追究,在东王国境内,帝国的人想必也抓不到你们。”
那六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做出进攻的姿势,脸藏在兜帽下看不见表情,但谁都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股决意。见此情景,云无惑叹了口气,“一起上吧,你们还有机会。”
那六人动了,他们围在云无惑周围,以六把同样款式的猎刀形成一个精妙的阵型,这是帝国军队会练习的一种阵型,六人一组,需要极高的默契和长期的练习,无论云无惑往哪个方向动,都有人能挡住他,并且给他致命的一击。
但他没有动,而是闭上眼睛,双手扶在剑上。
他们似乎没见过这样应对的人,眼神交换之后,这六人以双手握刀,一起向云无惑扑杀去。
就在他们的刀将要把云无惑剁成肉酱之时,他睁开了眼,同样双手持剑,运用身上每一块肌肉,硬是把那柄薄薄的长剑当重剑挥动,在空中划出一个精妙的圆。那圆切断了六把猎刀,同时也切断了六个人的生机。
但是长剑终究是经历过太多了,在斩断最后一把刀的时候,它也断了。云无惑看着手里的剑,摇了摇头,然后把它用布包好收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三人,让云东楼和柳梦如先去睡觉,留下瞿静帮他收拾残局。火上的野猪已经烤焦了,瞿静拿去扔掉,回来时手已经不抖了,还很自觉地帮云无惑挖坑埋人。那六个被一刀毙命的已经埋了下去,留下魏迟忠的尸体还在地上,云无惑端详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因风吹而日渐粗糙的皮肤,还有与生俱来的厚嘴唇,眼睛已经浑浊不堪了。他摇摇头,昔日故人相见,就落得个如此下场。
云无惑把手伸进魏迟忠的衣服里翻找,找出了一封装好的信,署名是魏迟忠,但收信人却是他。他皱着眉头摸了摸信封,里面除了信纸好像还有别的东西,他掂了掂分量,然后打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给云将军:
云将军,多年不见,如果您看到了这封信,想必我已经死了吧。如果是死在将军的刀下,那也是我的荣幸了。
说句心里话,我们一直都只认您做将军,直到现在还有人保留您在任时的习惯。我不是说新的将军不好,但是比起您来,他还是像个孩子,尽管在他手下军队的纪律维持的很好,但逃兵的数量越来越多了,即使新的将军杀了一批又一批,但还是不能避免有人逃跑。
或许您知道了,新的将军叫程文晓,或许是不满将军的余威,程将军也想要大举进攻四王国,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不但没有说什么,还调拨了大批钱财用于练兵,据说这里面有国师在操纵,但是能够达成统一的天下也是件好事吧。
想必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我很担心帝国的千年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您之前还在的时候,国师不敢造次,但您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国师的野心也逐渐显露出来,本想求您回去重掌大权,但即便是乱世,以您的力量,也能开辟出一方净土吧。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喝酒了,但有件事我必须要说,还有人在等您,您是我们的希望,我很烦恼为何不能早些成为云将军的同道,但终究也不算太晚,不是为了帝国,而是为了天下。
云无惑看完了信,把信纸折好收进怀里,然后从信封里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枚黑色的菱形吊坠,这种吊坠他认识,用的是某种特殊的金属,再以特殊的技术进行锻造,很难仿制,是蜘蛛山的吊坠。他也有一枚,就挂在脖子上。
“这天下,终究还是要乱了啊。”云无惑合上魏迟忠的眼睛,凝视着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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