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阳西垂,天际一片赤红,云雾在霞色中燃烧,又将是星夜。
时值初秋,暑气不散,空气温暖干燥,草地还吐息着阳光留下的余温。青绿的草地已经被时节染上了温暖的黄与橘,白杨与一些低矮的灌木却残留着郁郁葱葱的夏色,秋风卷走掉落的枯黄叶片,碧蓝晴空下野马在默声地享受晚宴。白纱似的云总是不着声色接近,又不留痕迹的离开。放眼望去,只是牛马,遥望天际,天云地草相接,天之遥远,地之辽阔,感乎我之于天地不过一栗尔,但此时天与我同在。
万年星光流转的塞外土地上,我独自一人徐行。片刻之后,宁静却被马疾驰的蹄声所惊扰。那马健步如飞,气势汹汹,不一会便到了我的跟前。我被那惊人的气势所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骑马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体形硕壮,体肤黝黑,直鼻紧嘴、细眼高颧的坚毅模样,穿着便于骑射的胡服——贴身的旃裘、长裤和革靴,戴着貂尾皮帽,背着一只大弓和利箭满满的箭筒,腰间系着蹀躞带(腰带)上挂着的蹀躞七事,即是佩刀、刀子、蛎石(磨刀石)、契苾真(用于雕琢的楔子)、哕厥(用于解绳结的锥子)、针筒(放纸张、帛书之类的木筒)、火石(生火工具),是生活所需的工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在草原上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才练就出的刚毅、凶狠,此时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抹忧愁之色。
一下马,便用那孔武有力的右手抓住我的手腕,扯着粗犷的嗓子,用听不懂的民族语言发问。仿佛是读懂了我脸上的疑问,转而用带着有些古怪的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南方语言问道:“汝是医师吗?”
“是的。”我愣着点头。
“好!”脸上毫不掩饰心中的欣喜,那男人大喊道。
在雾还没有弄懂事情经过的情况之下,那大汉已经轻而易举把他抱上了马,在挣扎无果后,我就这么被人骑马载着掳走了。
【二】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匹性子刚烈的骏马以着铿锵的节奏驮着两人一路呼啸奔驰,嘶鸣声划破寂静的长夜。骑手用鹰隼般的利目紧盯着前路,全然不顾坐在后面的另一人在心里犯的嘀咕。
不仅大汉身上全副武装,雾还看见在马的身上还挂着一把不小的砍刀,暂时也不知道对方会拿他怎样,为了安全起见,雾还是选择了乖乖闭上嘴。更何况他现在是在高速移动中的烈马的马背上,如果中途跳马,即使没有摔死,也会很快被抓到。既然对方找到是医师,就不会对他不利。
草原上,昼夜的温度相差很大,但雾所在意的是,随着骏马的驰骋空气中的水分又厚重了一分。
漫长的等待后,那大汉终于开口了,仿佛在想着怎样措辞,并寻找适合的时机,这才终于下定决心才开的口。隐约猜到了这一点的雾却感到十分无奈。
“我是呼延铁伐,我的发昗(阿爸)是我们部落的最高长辈,是我们部落的酋长,是部落里最有威望、学问最高,也是少数懂得医术的人,可是前段时间生病了,一直昏迷不醒,其他医师和萨满久治无果,所以我这才想到其他部落寻找医师。虽然之前已经找过几次,但其他医师也束手无策。好在今天出来碰见了汝,算是碰上好运气了,很快就到了,抓紧吧!”
话一说完,鞭影晃动,快马生风。雾已经通过这番话算是充分地认识到了游牧民族的豪爽和直接,又或者该说这个人太过莽撞,在这样的夜里还独自一人一马外出。
不过雾不得不说,呼延铁伐的骑术之高超,策马奔腾的感觉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云端飞翔,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热血澎湃的豪情,十分新鲜。
又穿过一片黄羊和野马闲居的草地后,果然看见了人烟。这里的民居被叫做毡帐,又称“穹庐”。北方草原民族的毡帐是按照他们的信仰——天圆地方的宇宙观为原型所造,从居室上就反映了北方民族崇敬天地的信仰。毡帐用牲畜的毛皮所制,为了适应游牧生活,而设计成易于拆装,方便简洁,便于游牧迁徙。毡帐呈圆形,四周侧壁分为数块,用条木编成网状,几块相连接起来,再围成圆形,长伞盖骨状圆顶,与侧壁连接。帐顶及四壁覆盖或围以毛毡,用绳索固定。西南壁上留木框,用于安装门板,帐顶留一圆形天窗,以便采光、通风,排放炊烟,夜间或风雨雪天则覆以毡,冬暖夏凉。像这样的毡帐拆卸后,由牲畜负责驮运;也有不可拆解的,那便用牛车或马车拉运。
铁伐领着雾来到一个大可容百人的毡帐帐前。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们也不忘礼节,要求雾以墨黥面,才能入账参拜。因为他们的民族尚黑,很重视这一套严格的礼节。入账后,可以看到,帐内有一些人正守在一位老者的床前。
但是,入账前,雾看得分明,明明笼罩着这里所有房子的浓雾浓稠地想要看清楚路都困难,可铁伐却只字未提,在方向难辨的情况下却在雾里行走时穿梭自如,很快就能走到自己家门前,没有一丝犹豫。浓重的风露水气使行云看上去也有种充满湿气而厚重凝滞的感觉。潮湿,阴冷,恐怕这浓雾起得不自然。
“这是我在外面碰巧相遇的医师,他的话,说不定能医好后昗。”铁伐用着当地的民族语与帐内的其他人说话,雾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雾走过去,察看老者的病况。老者紧捂腰部,愁容满面,痛苦万分,宛如腰被刀绞。沉吟半晌,急得帐中人心急如焚,才缓缓开口。
“老人紧捂着的地方是肾部,在五行说里肾属五行之水,应是体内水气过旺所导致。肾与膀胱互为脏腑表里,肾的情况又会直接反应到人的大脑,因此老人看起来才会如此痛苦。土能克水,只要服食偏属土相的药草,运化脾以抑制肾水泛滥,调理身体,逐渐把多余的水气排出体外,假以时日就能康复。”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神医啊!这里还有很多人都生了这怪病,是不是也能用这个方法治好?”
“神医不敢当,不过那些得病的人是不是多为老人和小孩?”
“是啊,是啊!”
“那就没错了,因为老人和小孩的身体不同于身强体壮的成年人,身体的免疫力低下或衰退,会较容易患得此病。但是,如果发现得不及时,水气积压,连原本健康的成年人也会得病。我待会开张药方,汝们去采些这里也能找得到的药草吧,采摘之后先洗净,用开水浸泡去除杂质后,再用火熏烤逼出药性,才用文火煮成药汤,让患者服用。”
“好。”
“但是治病还要知道病因,若不从根源下手,汝的族人还会再得病。令尊最近饮食情况如何?”
“我们草原人以吃羊肉和奶酪为主,有时还会捕鱼,我们这里没有田,谷物一般是跟其他部落交换得来,喝的也是干净的溪水、羊奶、奶茶和马奶酒……对了,这几天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雨,难道是与这个有关?……我们的族人信奉这草原上的两位神衹,一位是至高无上的日神——苏,最强大的上神,他是草原之主,我们赖以为生的草原的主宰,也是长生天,同时还是猎神,根据传说族人死了到达长生天就能获得永生;而另一位是伟大的湖神——露,同时也是我们神圣的月神,是居住在往北一座高山山巅天镜湖的神女,她能够兴云布雨,把雨水的恩泽带给草原,让牧草能够生长,维持我们的游牧生活。我们相信我们能够得到的恩惠都是神授的,因此我们敬崇天地自然,顺天而行。这几天的连续降雨,应该就是湖神的意思,难道是我们做了什么激怒了湖神才招致如此的惩罚吗?噢,伟大的湖神啊!请宽恕我们吧!”铁伐离开了毡帐,对着北方念念有词地跪拜,样子无比虔诚。
雾在思考,雨水,浓雾,湖神,把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后,惊觉或许其中还潜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如同背后正站立着一只无比庞大的异兽,而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逆光所投射出来的阴影,面对这暗影就已经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妄动。
【三】
那是,非常柔美幽丽的湖泊,湖水深邃幽蓝,清澈明洁,湖面平滑如镜,映照天穹,因而得名为“天镜湖”。天镜湖没有河水注入,湖水是来自于降雨和融化的雪水,加上天镜湖被披挂白云锦袍的群峰围供,海拔高,群峰上草木不生,自然环境险恶,可谓是动物的绝境,因而能有世界上最澄澈的湖水。
能够在如此圣洁的秘境生活的,绝非凡人所能为之。
黠如往常一般为露奏乐,摆好胡琴。
常以白鹿之姿现身,但其真身乃是能够带给人们雨水滋润的湖神——露,天生的神衹。头上是天生长着的金色的鹿角王冠,银色的轻柔长发自然披散,睿智、哀忧、凉薄的蓝色双眸仿佛能够看见世间万象,皓齿内鲜,气若幽兰;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冰肌玉骨,腰肢约素,上身着洁白鹿皮裘衣,下身虽为白鹿之躯,却显得翩若惊鸿,仪静体闲。
侍奉这这位湖神的是狐妖黠,其真身是一粉嘴枣骝狐狸,很久以前负伤倒地的他被湖神露所搭救,之后,誓愿成为神使侍奉湖神左右,立志潜心修道。虽时常变回狐狸以讨湖神露的欢心,但也并非不能变成男子的模样,不如说那才是他应有的姿态。面如冠玉,鼻如悬胆,一双丹凤眼尽显妖媚,细眼开合而有极具诱惑的神韵;虽说是轻佻的笑意,却是寻常女子无法招架的,何况他还有着魅惑人心的狐媚之法;头上惠文冠加金珰附蝉饰,贝带系腰,穿靴履,雍容华贵,一身枣色胡服勾勒出迷人的健美曲线。
黠擅于各种乐器,技艺炉火纯青,常用角、笳、笛、胡琴、琵琶、雅托克(筝)等乐器演奏取悦湖神,黠所奏乐,或哀伤忧凄,音色悠扬,优美动人;或铿锵有力,急转高快,高昂激荡。可谓出神入化,技艺非凡,登峰造极,余音绕梁。黠最常以乐器奏出一个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悠扬的乐曲似溪水潺潺,闻者无不动情。
对于一直以来都得孤身守护着这片塞外漫长岁月的露而言,可以说是极好的娱乐了……兴许,是被那动人心魄的管弦妙乐所触动了吧,平静如斯的内心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掀起了波澜,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受。
一曲未毕,露的眼角滑过一抹湿痕,曲意正酣,露却摆手让他停下,难得地提出想独自到外面散散心。看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伤感的湖神大人,黠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行了一礼,恭顺地领命。
“……诺。”抬起头时,黠张开那双细眼,话语哽咽于喉,最终还是合上双眼。
露一路慢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处被疏林环绕的湖潭。
“既然难得,就在这里沐浴吧。”即使沐浴,露也不会褪下那身鹿皮裘衣,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那身鹿裘也不过是湖神真身的一部分罢了。
神衹推动人类的文化发展,教授他们工具的制作方法、耕作的方式、建造房屋的技术等生存和生活方法,其中之一便是让他们学会如何用衣物来遮羞,只是随着历史的发展,服饰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服装所产生的意义也远远超出了原本的目的,这令诸神也大感意外。但是也有许多神衹还是一如以往,穿着简单。湖神是半兽身神,上身所穿的鹿皮裘衣不过是毛皮的变化。
梳洗完毕后,露化身为人类的少女,从娇容上判断约莫为十六七岁,身上还是那洁白的鹿皮裘衣,而且把长裤鞋袜也变幻了出来。虽然已沐浴完毕,但露还不想离开,就这么静坐在湖边,如同一片落叶,随遇而安,似是在思考些什么,心绪难以平复。
当露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忽然听到了马蹄声,是从远处传来的。
只见远处,一名相貌俊朗的美颜少年骑着黑马而来,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在视觉上更显气势,威风凛凛,虽然年少却有种驰骋疆场的英姿飒爽的少年英雄之貌。少年脸上扬起的爽朗笑容估计能迷倒万千少女,所穿的苍色裘衣再配以朱红的披风也更显得英气勃发。就连露也看得入迷。
少年在到达露的旁边时勒住了缰绳,一个漂亮地翻身下马,把马栓在一旁的大树后,率先出声与露搭话。
“汝好啊,汝是哪个部落的人啊?我怎么从未见过汝?”话语里洋溢的热情与爽朗,想必任谁也拒绝不了吧。
然而露只是微微一笑,“就算是见过,不记得了不也很正常吗?”
“怎么会!像汝这样漂亮的人儿,我怎么会忘记,咳咳咳……我太失礼了。”没想到一时激动,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居然在美人的面前失了礼数,让人家见了笑话,真是糟糕,少年在心里如此懊悔着。
“呵呵呵呵。”
露的莞尔一笑令少年更着迷了,露有着草原人所没有的白色发肤,在其他人眼中或许很另类,但是这一点却深深吸引住了他。本来今天只是想试骑一下新驯服的烈马,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偶遇。
“我叫赞布,汝叫什么名字?”
“……泊,汝就叫我泊吧。”
时间如白驹过隙,在那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两人也经常相约在那湖潭见面,两人的关系日渐升温。
二十岁的他越发英俊,外貌也已经褪去了所有的稚气,显得成熟可靠,但是至今仍未婚配,原因只有一个……
那是他成人礼前夕所发生的事,那天,赞布前所未有的紧张,因为他做出了一个可能会影响自身未来的重要决定。
“泊,汝,汝,汝还没有许配人家对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汝,从见到汝的那时起,我的心里就只有汝了……嫁给我吧!”
“唉?”
“成为我的妻子,我会让汝幸福的!再过不久,我就要成年了,到时候,我会去汝家提亲,怎样?汝……愿意吗?”
“……好啊。”
为什么会答应了呢?露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露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答应了。不,也许她是知道原因的,答案就在她的心里。
只是碍于某些东西,她无法做到对自己坦诚。
其实这是不能做的事情,身为神衹的她不能与区区的一介凡人成婚的,更何况还是在与赞布交往时所用的不过是一个假的身份,要承认这不过是个骗局,她没有坦诚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谎言的勇气。不过那又如何呢,眼前的幸福便在身边。
第二天,按照两人的约定,赞布应该还会再来湖潭的,露本想好好跟赞布说说成亲的事的,但……之后,赞布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莫非……他所说的只是愚弄我的戏言?”
露,产生了疑虑,宛如沉入深湖里,所有的光亮都离自己远去,任凭寒冷的湖水剥削体温,灌入耳膜的只有流水鼓动的嘈杂声响,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四】
赞布是部落里在年轻一辈当中是最强壮,也是最相貌堂堂的男子,因此受到不少女性的青睐。虽然为人风趣幽默,但是有时却管不好自己的嘴,再加上平时总是很鲁莽,给不少的人都添了麻烦。部落里的人只是顾念他是个孤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十岁的他英俊挺拔,部落里已经有很多人上门说亲,只是都被他给回绝了,年少轻狂的他说话也不注意分寸,因此得罪了部落里很多人。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专属的位置,是只留给一个人的。
那天,他向自己倾慕的女子告白了。即使他能单手挡住发狂的野牛,轻而易举地驯服野马,在自己倾慕的女子面前也变成了纯情的小生。
一直以来,他都在不断地寻找告白的机会,只是一直都不顺利。不过,失败的原因大多是怯场,导致两人的关系一直暧昧不清。所以,这次以成年礼为契机,宣誓一定要告白成功!
当天,他的心脏如同擂鼓响动,紧张地冷汗直冒,连说话也好像舌头打结。这根本就不像他,部落里的人也一定想不到,像他那样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在女人面前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吧。
虽然开场有些糟糕,但他还是成功地表明了心意。明明间隔一刻的时间不不到,等待着回复的他却度秒如年,甚至还想好了被拒绝之后,要说什么话来避免尴尬的气氛,以后要用怎样的表情去自然地面对她。
“……好啊。”
……
(诶……她说了……好?就是说……我以后可以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了?)
赞布高兴地忘乎所以,抱起泊就亲上去,然后把泊抱上马策马狂奔。看着怀里的人儿也能这么明快地笑起来……
(啊……此等笑颜,这个世上竟有如此珍宝,我真是太幸福了!)
两人相约明日相见,与泊分别后,忘乎所以的赞布驾马往着部落的方向长驱直入,不料竟然忘了部落要在偏东一些的方位,不慎误入了山谷。虽然离部落并不太远,但是这里是族中长辈叮嘱过,不能轻易进入的地方。因为这里狼窝众多,虽然这山谷里生长着很多珍稀的药草,有不少人会选择冒险潜入,但是必须带上防狼的武器和多人组队才能进入。这里是最方便狼群包围的地形,松懈大意的话,就会成为狼群的腹中餐。
“糟糕,这里是……得赶紧撤离,同时面对几十匹狼,就算是我也毫无胜算,而且……因为今早满脑子都是告白的事情,竟然忘了带刀……”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所有的牧民的头号敌人蚊虫以外的最大强敌——草原狼。不仅是强悍的肉体和身体能力,它们身上所具有强悍、坚韧的精神,以狡诈、机智、灵敏、英勇、凶残、忍耐、雄心,成为了草原上的食物链上级的捕食者。通常以群体捕食为主,平时虽然以旱獭、野兔和黄羊等为捕食对象,但是食物匮乏的时期,也会把利齿对准人类圈养的绵羊等家畜,甚至是人。草原狼的奔跑速度极快,擅长快速及长距离奔跑,如果马匹被狼咬伤了,以人的奔跑速度,绝对无法草原狼的利爪下逃跑。
“嗷呜呜呜————”
因为汗水的气味顺着风飘进了狼窝?还是马蹄声惊扰了狼?又或是两者皆有……这都不重要,赞布所面对的危机空前绝后,何止是几十匹的规模,仿佛约好了似,百匹以上的草原狼都齐聚在这座山谷。感觉像是全草原的狼群潜伏于此,就等着赞布现身。
“糟糕,糟糕,糟糕!”
毛发或灰或黄的狼群纷纷吐出粉紫的舌头,黏滑的唾液顺着黑色的唇边流落下来,就像在说:我们等汝很久了。接着是更为壮观的景象,百狼齐声嚎叫呜鸣,其声悠远深邃,好似塞外的草原之歌。
看见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赞布也忘记了恐惧,欣赏着这美丽的奇景。
不知何时,一匹草原狼无声地靠近了他,赞布心里再次大喊糟糕,可是……那匹草原狼并没有用它的尖牙利齿袭击他,而是温顺地用头蹭着他的脚。周围也聚集了不少草原狼,其中还有年幼的小狼。赞布抱起一只小狼,盘腿坐下。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汝们是想恭喜我抱得美人归吗?哈哈哈哈。”
“呜。”小狼应答似地用软糯的叫声呜鸣了一声。
“哈哈哈。”
何等奇异的场景!一个人类男子竟然坐在狼群中央,自言自语,还有说有笑的。狼群里,老狼端坐一旁,有年轻的雄狼不顾捕食者的尊严在地上打滚,引得男子哈哈大笑,而男子怀中的小狼则轻柔地舔着男子的脸颊。
在远处看到这一诡异场景的牧民们为之震惊。原本是因为部落里有不少的老人小孩病倒了,才冒险去狼谷采药的,不料竟看到了这个。一番商量之后,一行人决定先撤退。
当天晚上,回到帐中的赞布总觉得部落里的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本来是想跟大家说他就要成亲的事情,但是所有人都避开了他。觉得莫名其妙的赞布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忽然像是听到了狼的嚎叫声。赞布赶紧从床上起来,担心狼群跟着他来到了部落。
“赞布那小子在那里!”
“快拿下他!”
“该死的骗子,忘恩负义!”
所有人都举着火把和武器,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赞布。
“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汝还好意思问,就是汝把狼群引来的!所有的绵羊全死光了!”
“不止是绵羊,连马厩里的马也死光了!脖子上还有被野兽咬破喉咙的痕迹,肚子都破了一个洞,里面的内脏肠子滑落一地!”
“白天我可是看到了,几百多匹的狼围在他的身边,不但不咬他,还亲如好友。我说汝最近怎么这么奇怪,老是不见人,原来是和狼幽会去了。”
“说起来当年老辈们捡他时也是在狼窝,当时还以为是被狼叼走的不知哪家人的孩子,原来他就是野狼生下来的野种!”
“对,他根本就是妖怪,今天我们的羊被狼给吃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把狼引来吃了我们?”
“杀了他!杀了他!”
根本不等赞布解释,一名高大的男人已经举起了弩机往赞布的脖子射出了一箭。
【五】
为了解决草原各部落族人的暗疾,雾决定从源头着手。雾向铁伐提议,觐见湖神,请她息怒。铁伐与族人经过一番商量之后,终于同意。于是,铁伐与雾前往天镜湖。上山的路径崎岖难行,已经不能骑马上山了,于是他们选择步行前进。
不巧,居然遇到了铁伐口中的“白毛风”。那简直是白色的灾异,呼啸的寒风里夹杂着冰雪,如同守山者的白色毛发在阻挡着上山人,白茫茫的寒风中连前路和退路都看不见,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明明在这个季节还不容易出现的才对,违反季节的变化规律,也许这便是是湖神的神威。强劲的风雪导致雾与铁伐分开,转眼间连铁伐原本的位置也分辨不清,两人终于还是被隔开了。
风雪太大,让雾不得不用两只手臂遮挡眼睛,停下了脚步。这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消失,放下双臂后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光景。
自己正站在包围一碧万顷的静湖的绿意如织的草地上。雾也看清楚了,围绕着静湖与草地的是险峻峥嵘的高峰,这里是……天穹之镜——天镜湖!!
自虚无中现身,缓缓地显露尊容。上身洁白鹿皮裘衣,下身白鹿之躯,容貌端正贤淑,正是湖神——露。
“天还未亮,汝来此处有何要事?”
“伟大的湖神,打扰了您的清净万分抱歉。只是这几日,草原上忽然兴起了一阵浓雾,虽然部落的人们凭肉眼并看不见,但那股雾气实际已经侵害到了他们的身体。我想,恐怕不止是因为皮肤接触和呼吸所吸入的雾气的缘故,因为连续降雨,也把雾气中的物质带到了人们的食水当中。”
“……身为众生敬仰的湖神,我居然会做出如此失格之举……”
“湖神大人,恕我冒昧,不妨与我说说,虽然我只是一介游医,不过,若是有心疾,或许我也能尽些绵薄之力,毕竟身为神衹的您也有很多不方便出手干预的事情,诊金之后再说吧。”
“……好吧,感觉说于汝听也无妨。”这是几日来,露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湖神把所发生过事情讲给雾听。包括怎么与赞布相遇的,与赞布相恋的,被赞布求婚的事情,以及因为被抛弃而相思成疾,终日落泪,泪水消散于空气,变成了浓雾。又因此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能力,没有注意竟然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因为露是水相之神,因此眼泪里饱含浓郁的水气与灵质,又因为湖神之泪具有神性,所以寻常之人无法用肉眼看到或注意。
“嗯……我了解了。问题的起因在于那个叫做赞布的男子,那么我去拜托部落里的人去寻他,然后问清楚……”
“我与汝同去!”
“这……合适吗?”
“无妨。”
铁伐与雾分散后,白毛风呼啸不停,但只是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铁伐判断不适宜再进山,于是退到山下。虽然四处去寻找,但是哪里都看不见雾的身影。担忧雾还困在白毛风里,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耐心等待了。
“嘿。”雾与铁伐打招呼。
“汝可终于下来了,这位是?”
“我是湖神的神使,我叫做泊。”露变化成了二十岁的少女模样,穿着雪白的皮袄,头戴雪白的圆帽,用障眼法把下身变成了坐在白色驯鹿上的样子,谎称自己为神使。
“噢,尊敬的神使阁下,请问湖神大人息怒了吗?”
“……汝放心吧,草原子民身上的怪病不会再出现了。已经出现的病人,汝们可以去寻求这位医师的帮助。”露浅浅一笑,很是迷人。
雾则以苦笑回应。雾与铁伐同骑一马,露伪装成骑鹿与他们一起赶往赞布所在的部落。虽然铁伐与赞布并不是同一部落的人,但是赞布力挡狂牛的壮举,铁伐也有听说过,因此铁伐也知晓赞布所在的部落在哪。
打听之下,三人得知赞布已死的噩耗。
虽然愤怒,但是牧民们其实并没有恨到想杀了他的程度。毕竟只是不能吃牧畜,还可以通过打猎,鸟鼠狐兔等,以及储存好的奶酪,不忧无食。狼来了,只要竖起高大厚实的土墙,倒也不用担忧夜晚来袭。再怎么说也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族人了,被添麻烦也是常事,事到如今又怎么会……对于杀人者的所为,他们也很震惊。但是,那名举起弓弩杀了赞布的高大男子却行踪不明。
于是在牧民的带领下,来到了赞布的墓前。那位老牧民的脸上也是一片哀戚。
他们的民族,丧葬风俗,不起坟,不种树,朝终夕殓,旬日而葬。在戊己之日送葬,即每月五、六、十五、十六、二十五、二十六,牧民以这几日为吉日。入殓、出殡、入葬等礼俗都有时间规定,皆寓意天道观念的信仰。死后也是实行土葬。因为他们相信灵魂之说,认为人死后生命仍存留于世上,故对墓葬颇为重视,普通墓葬墓内的随葬品有马具、武器、器皿、衣饰、牲畜、谷物等。死者头朝北,仰身直肢葬。
昨日是十六,也就是说赞布是前天或昨天入葬的。看着牧民所指的墓,三人默然无声。
露无力地摔倒在地,双手抓起一把土。亲眼所见,却怎么也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自己做了什么?在他临终之际,没有陪着他的身边。他人已死,浑然不知却还在埋怨他的失约,猜忌他始乱终弃……露全然不顾自己湖神的形象与矜持,嚎啕大哭起来,哭成了泪人。与赞布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播放,一起骑马,一起游戏,一起唱歌,那些快乐的时光在脑海挥之不去。
雾等人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静静守候。
“嗷呜呜呜~”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阵阵狼嚎。在夜色中浮动着好几个身影,反射出黄绿色光芒的双眼令人汗毛竖立,逐渐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至少也有百匹。
但它们没有继续接近,只是站在一旁,像是来吊唁的亲友。群狼长啸,哀啸划破夜晚的宁静,带去生者的哀思。狼,哀啸长空,悲嚎声久久没有断绝,异常凄切。
奇诡的事,是由一滴眼泪引起的。当露的泪水滴落在坟土时,赞布的墓突然发出了一道冲天的银白光柱。
银之光柱中,缕缕实质的流光银丝逐渐钩织成一座巨大的银辉神像。当气魄雄伟的神像构筑完成后,银色的光华逐渐黯淡,神像上只留有一层薄薄的银色光辉。因为出现了这样的奇事,使部落的牧民也都赶了过来。
神像猛然睁开双眼,用充满气概的声音咆哮,像是受到枷锁捆绑很长时间后才重获自由,肆意地宣泄郁气和愤怒。
“我乃长生天,决定食物链顺位的草原主宰,至尊太阳神!”
“赞布是……苏?”露因为惊异而忘记了眼泪。
【六】
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日神苏为夺天界主权而发起了战争,率领一众星灵及英灵(人类祖灵)所组成的大军,与天帝和雷神为首的天军决战。
日神以自身强悍的神力骄傲自满,大言不惭地以一己之力对阵天界最强的两大战力——雷神“鸣”与天帝“昊”。起初苏与两位至高的上神确实是打得难分难解。举世无双的武艺和摧山搅海的神通,只凭此身便可独战群雄……苏是这么相信着的。
天帝昊封锁了天地空间,让日神苏无处可逃,也无法休息回复。
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光极速狂闪,云端中的电流在空气中迸裂出霹雳的响声,继而在天际翻滚成轰鸣的雷音,恐怖的巨响不绝于耳。磅礴且深沉,粗犷且霸道,每一道狂雷都能深深地震慑到了灵魂的深处。
一身金黑二色劲装,魁梧挺拔的身板,雷神鸣举起驱雷掣电的威能,受到了天帝的神通加护,这道天雷的威力不言而喻。
一力破万巧。虽然日神以劈山之势挡下了这道天雷,避开了要害,但是这副号称金刚不坏的身躯也受到了一些伤害。
像这样,日神苏与两位上神苦战了九天九夜,虽然二神占了上风,但是日神却始终未显露疲态。最后是日神大军全体被天军擒获,以他们的性命为要挟,逼迫日神缴械投降。
日神被处以投入人胎历劫受难之刑罚,这对于至高的上神无疑是最屈辱的酷刑。
【七】
复苏的记忆让日神苏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理思绪时,发现到他之所以能够醒来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虽然因为诅咒的影响,赞布这一世是在众人的猜忌中痛苦死去,但他的灵魂没有再投胎历劫,是多得当地民族信仰的概念的不同,游牧民族相信人死后生命仍留于世,不同于其他的地区的死后轮回的观念,出于信仰的力量修改了在他身上诅咒的生效轨迹,这是天界众神始料未及的。其二是,湖神那充满神性的泪水,使苏恢复了身为神衹的所有记忆。
看见日神苏的出现,露也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当年,因为自己本身不属于有战力的神衹,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她根本不喜爱战争,因此没有参战。关于日神的下场,露亦有耳闻,毕竟日神是草原上至高的上神。但没想到,他的第一世就是在草原。最令露所担忧的……虽然灵魂是同一个,但是人世的人格既不会取代也不会叠加到上神的人格上,苏醒过来的只能是……
银色神像突然崩坏,所发出的巨响打断了露的思考。
一名相貌俊朗的男子从天而降,连着裘衣的狼首似帽一样地戴在头顶,身上的苍狼裘衣泛着银光,八尺的身板显露出过人的英悍之气。
他从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处走来,如同一只巨大的苍色的狼。
“是我哟!哪怕我恢复身份,哪怕汝是湖神,我仍然是汝的赞布,汝的丈夫。可不许汝耍赖,汝可是答应过我的。”赞布扬起爽朗的笑意。
“赞布……赞布?赞布!”露的眼眶泛红,扑到了赞布的怀里。
“嗯,我回来了,泊。”
雾想起牧民所说的,赞布被狼围却没被咬,估计也是因为这些富有智慧的生灵,已经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不凡的男子就是它们的主神吧,真是了不起。
咻——
打破喜悦的宁静,是带来死亡的骇人之尖啸声……但是,这种伎俩不可能生效了。
“我已经因为这个死了一次,难道汝以为我还会中计吗?鼠辈!”赞布不仅空手接住飞射而来的箭矢,并且顺手捏断,怒目瞪着来人。
“什么?!!”众人大惊。
一个高大的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牧民们惊讶道:“这不是射杀赞布的那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汝会回来?明明已经置之死地,为什么汝还要纠缠她?”与平常斯文的作风相反,此时的他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
“黠?为什么是汝?”
“就是这个人先是变成原形把大家的绵羊和马给咬死,伪装成是狼入侵的痕迹,再学狼叫,栽赃陷害给我。估计还用了幻术,煽动大家的情绪,趁机干掉我。”
黠将弦张开以弩机扣住,把箭安入弩臂上的矢道,根本不需要使用望山,把弩机举起再次瞄准赞布……只要扳动悬刀,弓弦回弹,箭即离弦,可飞射至八百米远。不仅威力劲猛,而且轻便快捷,如果是普通人中箭,非死即残。这次甚至还往箭矢上缠上了破甲乌金丝,无论是谁,都防不胜防。
“是我!在这十年间一直陪伴着她!是我苦学各种乐器,用动情的乐音一点一点融化了她心里的冰山!是我先来的,汝凭什么从我身边夺走她?!”
雾不顾生死安危站了出来。“汝错了……对所爱之人,不应该步步算计,把她掌控在手。以这种方式开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汝懂什么!被仇敌追杀,逃到这里的我,唯一有的就是她了,我绝对不能失去她!”黠扳动了悬刀。
“不知好歹!”
赞布的眼中闪过黄绿光芒。潜伏在周围的苍狼飞速扑咬黠,令受到惊吓的黠射偏了箭矢。由于偷袭,黠的四肢被咬住,根本来不及运用法术,面对一群恢复原始本性的苍狼,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让群狼无法停止撕咬,不一会,黠就变回了一匹粉嘴枣骝狐狸,身体变得血肉模糊。
牧民赶紧逃回部落,雾看到这一惨景,心里不是滋味。赞布一直用手护住泊的头,不想让她看到。
周围的雾又浓郁起来了,像是挥之不去的哀伤……
明明是善用狐媚之术的他,却一次都不曾如此尝试,他对她的心意……又怎么会是人们眼中如此不堪……
如果她没有遇到赞布,或许……
雾得到了湖神所赠与的法宝“镜心”,作为这次的诊金。与二位神衹拜别后,就准备离开草原。听说湖神所说,日神苏决定与她隐居于天镜湖,再也不起干戈。而草原上那股奇异的浓雾,没有再出现。
这次的塞外之行,雾感慨良多。
在朦胧的记忆之中,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在脑海中反复地出现,然而当他靠近那个人时,却离他更远了,于是他便追了上去,不计余力地如此奔跑着,当他终于接近那个身影时,触碰到那个人的指尖,却……如同烟尘般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她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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