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那个一开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死灵,并非像看上去那样一无是处,居然是罕见的恶念体。
当晚的尼娅半路上已经奄奄一息,背上和颈上发黑的伤口持续恶化。艾客站在实验室的门口,抱着尼娅,喘着气。不消一句话,老师就明白了。
“生前遭受过极端的痛苦,死后也不被允许安息。以附身人类并施以折磨为乐。虽然直接战斗能力不强,但却像瘟疫一样不能靠近,否则浑身上下都会被恶念侵蚀。”这是艾客抱着尼娅冲到樊脱老师的实验室后,了解到的信息。
作为高中的化学老师,樊脱还具备另外一个身份——浣灵侍。可以说他是艾客见过年纪最大的浣灵侍。谁会想到,自己的化学老师,只是个平日里靠着能力充当化学老师的失业大叔。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这个满脸胡茬的大叔,竟然还是个能在凌晨恶补化学典籍的怪人,堪比业内模范。与其说他很满足于老师的成就感,倒不如说他没有什么野心。要不然以他那种“靠近事物就能了解到其属性”的能力,做个教授不是问题。
“她怎么样?”艾客抱着人站在他面前的第一句话,简单,明了。
“很糟糕。”老师走近一步说道。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呼呼……”一句一喘。
他伸出手,扶住少女的手。“失格很严重。”
人格,这个原本与性格无比接近词语,在100多年前的那场大灾变之后,被改变了原有的含义。当很多身兼浣之力的人发现,被厄之力侵蚀过的人之所以会失去记忆,会奇怪地无病而死,抑或是突然变得无比幼稚甚至低智商。
他们认为这不是偶然,先行者们将这些受害者失去的部分统一起来,赋予了它们“人格”这一称谓。而所谓“失格”,就是指失去人格。
“我知道……”艾客面色灰沉,“我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人格分界线已经模糊,意识的丧失程度大概是——十之八九。”
老师露出歉意的表情,手又在尼娅的身体上摸索了一阵,衣服的摩擦声令艾客心烦意乱,不过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小事了。
“而且恶念甚至有可能侵蚀大脑。”恶念本就是个不清不楚的概念,谁知道大脑被恶念侵蚀是个什么概念。
但即使不知道意思,被侵蚀肯定痛苦万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会没命。”
“为什么不直接说!”艾客不再多想,抱起尼娅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老师用手推了推眼镜,然后架在胸前,用洪亮的句子问他。
“当然是医院!”
“医院治不了魂魄。”
艾客听出了对方句子中隐含的意思,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你能治?”
“我不是太懂它的原理,但可以试一试。”
虽然是很不通情理的逻辑,但是凭着信任,艾客作出了决定。他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了下来,垫在发凉的实验桌上,然后把尼娅小心地放上去,退到一边,算是交给对方了。
“把你的浣存到容器里给我。”等在旁边架着手的老师看着女孩儿的身体思索了一阵,果断提出了需求。
“……”已经没有时间多问了,“用什么?不会是试管什么的吧?”
“嫌太细可以拿烧瓶。”老师懒得解释,不满地说道。
两人不再废话,艾客按照老师的吩咐,把身上一部分的浣转移到了容器里,再转移到尼娅身上。像是在做要紧的化学实验那样,整个过程相当匆忙,又小心翼翼。
而樊脱老师这里,褐色的线条在脑海里穿梭,构成一个个即陈旧又新颖图案。没有任何人类所认识的文字,黑白色渐长渐短、渐深渐浅的光和影便是文字。以浣之力赋予樊脱的,是超越人类的理解能力。
这些图像以立体的形式展现在他面前,就像一座大门,只需要一把钥匙。他缓缓浸入状态,用手边收集而来的浣,模拟着图形中的预示。一边举起一个烧瓶,一边摇晃着一根试管。
看上去就像一个现代与中世纪结合的怪异术士。
最终,银色的浣钻过缝隙,把尼娅包裹起来,随即再稍稍把她抬起一些,像磁悬浮那样。这种人类未曾真正了解过的能量,往往是通过其特有的脉络和特有的规律运动,无人能知晓这其中的奥秘。而眼下偏偏这份神秘正被人窥视和操纵。
于是当它首次为人类所控制时,仿佛具有灵性一样,强硬的抵抗反应,使整个屋子剧烈震动。
但是,对于这个新的领域,樊脱掌握的也仅仅是边角而已。经历地震一般的几秒钟,刚刚脱离实验桌不到十厘米左右的高度,银色的光亮黯淡下去,支撑力消失了。尼娅重新回归重力掌控,掉落在了实验桌上。大概是由于10厘米的撞击,尼娅咳嗽了两声,又无动静了。
“成功了?”
“很遗憾没有。”
“为什么?在这么近的距离,你的能力居然也会失效?”
“这无关于远近,而是归属问题。我的能力来源于浣,倘若我能完全了解它,就能更加充分地利用,甚至突破某些限制。但结果是多年以来,我从未能更多地了解它。”老师一步步地推断到,“你不理解的话,可以参照能量守恒定律。它作为一种可消耗的能量,无法赋予我超过它本身的能力。”
“那解决的办法呢?”不等他说完,艾客就把最关心的问题抛了出来。
“自然是以量取胜。”
老师把所有的柜子都拉开来,拿来了更多容器。
“没时间再实验了,把剩下的能量一次性全交出去吧。”
还是到了关键时刻。艾客疯狂将浣之力注入面前杂乱的容器瓶子,心跳出奇地加快,拿瓶子的手不住颤抖。
最终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声。
他看着忙碌的老师,对他说:“我想……这不应该是一场赌博。”
沉默两秒,然后准备好了台词,老师试图以平静的眼神与他对视,以随意的口气说:“你只是个没玩过心计,没被骗过钱,没离过婚,当然也从没赌博过的……忒,高中生!”
说话时,桌子边上的两根试管从桌子上滑落,摔在地上。一个发出“叮”的响声,另一个直接碎裂了。
“等等!”或许是玻璃碎掉的声音刺激到了他的耳膜,他大声阻止着。“告诉我有几……”
“一成。”还不等他说出“成”字,樊脱老师就回答了他。
“太低了,这不可能!”
“是啊,况且,这只是她能活下来的概率。”
“换做是你,一成概率的赌局你会参加吗?”
老师顿了顿,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道:“问题不在于概率有几成,而在于你已经参加了。”
“没有别的手段?”
老师嗤笑一声。
“没有轻视你的意思。看看现实吧,每过十分钟,她就有失去一项人格的可能,你不会希望她即使活下来,也不过成为一个傻子吧?”
艾客心头一沉,摇了摇头还想说“等等”,但是提起一口气却没有说出来。他努力使他的吐字不掺杂哽咽,双手“啪”地撑在桌子上,艰难地说道:“我失去了父母,无能为力,甚至连原因也不知道。我不想……”
“再失去她。”急性子的樊脱老师赶紧补上下句。
“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嘛,我没有你这么悲惨的故事,但你的心情我理解。我清楚什么是珍惜,就好比眼下这个……”他指着容器内的浣之力说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得到的东西是难以割舍的。”
“可你要知道,非走投无路者谁会去赌博?筹码倘若比别人多,那就是一种掠夺,而不是赌博,小子。真正的赌博要拿出全部,犹豫等同认输。”
艾客忽而松了一口气,紧绷着地神经缓解了许多。他看着尼娅,眼神复杂,从彷徨、冷冽到迷惘犹豫,最后又归为柔和。
“我明白了,那就来吧。”
……
十分钟后
超过了体力极限的他累得两眼冒金星,坐在地上连手指都动不了。他浣之力本来就不多,如今累得够呛,像是吸毒一样长长地呻吟着。实际上,被浣占据身体的人类,大量地把浣排出体外的话,本质上来讲,就跟放血没什么区别。
然而整个实验室因此又恢复了平静,静到完全可以分辨窗外飞鸟的种类——是麻雀而不是鸽子。不用说也知道,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恐怕艾客会就此瘫痪在地,一蹶不振。可是在艾客随着时间递增而逐渐模糊的视角中,躺在实验桌上的尼娅似乎有了些动静。
顿时惊得艾客立刻跳了起来,扑到尼娅跟前,瞪着她逐渐张开的眼睛。
“醒了!”激动的艾客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想要抱住她,却突然感觉脖子上的皮肤一凉。
那把熟悉的青色匕首!
它刺破了皮肤,在艾客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虽然因为肾上腺激素的存在而没感觉到疼痛,但是强烈的反差仍然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尼娅袭击!
“尼……娅。”艾客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表情中带着未褪的激动、对危险的畏惧、和深深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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