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下乱了,极乐在走了许多路,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后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好在他可以活很久,虽然没有神力,但在拳脚上下过不少功夫,一路走来,见到恃强凌弱他总会出手相助,这样,他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朋友。
与其将是朋友用跟班来形容反而更加合适。
“大侠、大侠,你这么厉害能教教我吗?”
“不能。”
“大侠、大侠,你怎么老拿根木棍,没有件趁手的兵器这么行。”
“利器伤人,我出手从不伤人性命。”
“有脾气,果然大侠就是大侠…哎,大侠你别走,等我一下啊。”
他说自己叫有福,家里人叫他“包子”,因为他只爱吃包子,脸也圆得像个包子。
“包子啊。”极乐看着他瘦得脱形的脸直言道:“你只有脸上笑出褶子时还像个包子。”
包子只好挠挠头,腼腆地回答道:“不是饿的吗,这世道,能吃饱就不错了,更别说吃包子。”
“那你就跟着我吧,别的我不敢说,包子是一定管够的。”鬼使神差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啊、好啊。”包子猛点头,“那最好了。”
极乐没有笑,但他很开心他已经没有家人,不能再没有朋友了。
但包子死了。
病死了,临死前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握住他的手掌。
“我要死了。大侠,我这种小人物死了就死了,可你要活下去。大侠,你要好好活着。大侠,你能告诉…你的…”
“名字吗?”他轻声补充包子没来及吐出的几个字。”
‘我叫极乐,可惜你听不见了,’他紧闭动荡的视线,想着,‘大抵我不会寻死觅活,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活着。因为我死了便不会有人记得你们?真是很合理的解释。’
人类真是脆弱的种族,轻而易举就能铰断他们的生命线。他坐在包子的坟前,念他记不熟悉得祭文,然后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是啊,神都会死,更何况是人呢,死了好啊,像佛说过,婆娑世界,众生皆苦,人活一世,不过在这场层层叠叠的戏里赎尽自己的罪。包子走了,自己该高兴才对。
高兴包子他上辈子是个常行善举的好人。但他,这辈子也是个很好的人。难道不是吗?
这太矛盾了,一定是有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他只好继续流浪,四处游荡,希望有个人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又过了十年,这十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天下似乎统一了,这真是一件很大的事,听起来就像所有的光阴都为之舍掉,其实也只有短暂的十年,但这十年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生。
像包子,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
可十年的光阴都无法在他脸上留下哪怕轻微的痕,他也没有为包子找到解。他只找到了自己安身的居所,以居士的身份借宿在个佛寺,佛寺的方丈无愧于他活佛的名号,当初一眼相出了极乐的不同。
“你心有佛。”
“我穷尽万千佛法无一妙法,你可有法解。”
“曾著《预修十王生七经》,愿尽力一试。”
“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今离地狱恶趣、畜生、恶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此一人曾言之,你可有法解。”
“风声、雨声,一世的相思。涅槃、顿悟,一世的禅锋。不执着于生灭,不企求永远的美好、不因死而生。让我普渡芸芸众生,让我大开极乐之门。”
“荒谬。我站上众峰之巅,擒住白云,无净土,再无佛。”
“国土数乱,灾害频起,众生福薄,多诸哀恼。可用《地藏菩萨本愿经》。”
“善。”
老和尚辩法输了,真将他当尊大佛请到了寺里好吃好喝供着,当然吃得是素斋,喝得是苦茶,但他也乐得清闲。直到后来寺里的和尚一个个还俗,他才想起帮忙挑几担水,劈几垛柴,逗逗院里的大黄狗。
额…最后一项其实是日常消遣。
可他不找麻烦,麻烦会找上他,特别是方丈年级大了,年级大了就容易糊涂,一糊涂就容易干些不理智的事情。
比如收留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当初一大队人马开进寺里,领头模样的几人哭着喊着要方丈收留照看他们家的千金,他们自称是前朝望族,如今被官府追杀,自家老爷夫人死后就留下这么个种,他们这些做仆从的不能自己散了却把小主人推出去送死,思来想去还是往佛寺里送好,安全,还清净。
为清净你怎么不往尼姑庙送。极乐想到的方丈一定没有想到,也可能是人家出手阔绰,怔得方丈有点缓不够来。
‘咣当’一声,极乐见那几人扑咚跪成一排,方丈膝盖也有点软了,毕竟几个大老爷们,大剌剌在你面前这么一跪,是怪吓人的,又一听人家有重礼相送,方丈这耳根子和嘴角也一并缴了械。
“阿弥陀佛,施主快快请起,这人我们能收,但礼不行。”
完了。方丈看来是真老糊涂了。
等人都走得一干二净,方丈才一拍脑门,他后悔了!
“怎么,现在才想起收留前朝余孽不报是死罪,想送回去,晚了。”
“不是。”方丈气的直哼哼,把号称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串手钏都给捏散了。一颗颗菩提子滴溜溜满地滚,踩上去差点没摔了一跤。
“我怎么没收礼呢?”方丈又拍拍自己脑门,“我怎么没收礼呢!”
啪嗒一声脆响打断了方丈的牢骚,极乐看见一滩热水上的粗瓷碎片,小丫头不小心摔碎了自己的杯子,正默默收拾着,裹在丝绸锦缎里的小手,动作优雅但不干练。
看样子确实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好衣好食教养出来的小姐,知道自己犯了错却也不会在旁人面前露了怯。
方丈怪叫一声:“哎呀!我的杯子。”
“你别吓到人家。”极乐吹了口飘在青碧茶水上的茶叶,眼角的余光却瞥向热气腾腾的水泊,“再说一个粗瓷杯子,碎了就碎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的杯子,我可怜的杯子。”
他还不依不饶了!”
“你跟一个不过髫年的小丫头计较什么。”极乐看看有些惊慌的小丫头,又看看无理取闹的方丈,无奈道:“行、行,丫头你别收拾了,去到墙角站半个时辰以儆效尤。”
小姑娘闻声抬头,黑得像夜的软媚眸子藏着委屈,她踟蹰了一瞬,接着乖巧又顺从的回答:“诺。”
听起来似乎少了什么,她吸了口气,果然又补充了一句杀伤力极大的“姐姐”。
方丈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极乐矮身躲避,又一脸嫌弃地推开笑得前仰后合的方丈。小丫头这样叫他不是没有道理,区别于他们阿修罗族女子妖娆美丽、男性则青面獠牙的形象,他委实是满地霸王花中独树一帜的奇葩。就像当初罗刹族的公主同意那门婚事的时候便表示,她不介意嫁给一位吃软饭、宛如菟丝子般柔弱的男人。
好吧,极乐承认被人如此形容他还是很不爽的,但也仅仅有些不爽罢了,当初他还独自举着水镜暗地里庆幸过自己这张脸,直到后来学到“诸相无相”他才逐渐舍了镜子。这些回忆,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结果今天全被小丫头一句“姐姐”给勾出来了。
“叫哥哥。”极乐说着拍了拍方丈,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再笑,你不怕我把你藏在床板底下的几坛酒都给拿了。”
“咳咳。”方丈好整以暇的理开袈裟,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无赖模样。“今天天气真好。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份佛经没抄,你知道我事多吗?事多就不大有空照顾人,”方丈话锋一转图穷而匕现:“既然如此,这小丫头就交给你了,反正你最近也闲的没事干,就当是为寺里做做贡献,抵抵你常年拖欠的住宿费。”
“等等。”极乐叫住匆忙想跑的方丈,“我帮忙可以,但你私吞的那份峨眉山雪顶,要分我一半。”
方丈跑得更快些,为难他个七老八十的人,极乐都不好意思再逗他。
“要叫哥哥,不是姐姐,”极乐赶走了方丈,蹲下来盯着她目光呆滞的双眼,小小的脸庞漠然地美丽着,给人一种惹人怜惜的惊艳。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极乐牵着她,出了屋门,一阵朔风卷携着雪花,对啊,那天突然下了很大的雪,他们走在一地的碎琼乱玉,他又问:“不想回答对吗?那我,就叫你梓童吧。”
她仍不回答,却突然站住,他们听着穿行过墙角、孔洞的悠长的风,看雪花簌簌落进彼此的发间。
她轻声说:“又有许多人死了。”
随后她蹲了下去,用力抱住瑟缩成一团的自己,她的哭腔拉得很尖、很长:“妈妈,下雪了。”
“妈妈,天下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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