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能力杀死神职大祭司的人,除了暗之方的长老之外,还有族长们啊。
但这就好像,皇帝想要某个大臣去死,是不会派人去暗杀他的。只要赐死就好了。所以族长们大概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我听着外面蝈蝈的叫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
我们可以等半年,到冬至前后启程,这样能在春天到达青龙之森。那时木气萌发,会是青龙之森最温柔的时候。在那之前,青龙之森就像是陷于敌意而被迫防御的野兽,被克制而凝结的木气就像是野兽示威时竖起的毛发和爪牙,伺机攻向任何的侵入者。
到达之后,我们要在夏至日之前找到木神。如果迟了,即使能拿到圣木,整个大结界都需要重新布置。
虽然好像挺好玩的,但是好难啊。
能不能逃回去啊。
我这样想着,慢慢睡着了。
……
战斗吧,这是你的国度。
你是谁?
那人不及回答,我已然惊醒。我做了同样的梦,这可能不是巧合。
我推开拉门,天已经亮了,但还看不见阳光。安静的庭院里能听见某个地方传来的、略微急促的脚步声。
我照昨晚旺财的说明自己去洗漱过,便循声过去。
那是昨天我们绕过去的、离院门最近的一间大屋子,我这时才看出,那其实是一座剑术道场。院门还紧闭着,道场的拉门全部打开,是武服的旺财正推着抹布从这头到那头地跑着擦地。
他见了我,只抬头笑笑,说“起来啦”,就继续手上的事情。
我从外面的套廊绕过去,正好到了道场的入口,但看到地板还湿,想来他还要再用干布擦一遍的,就没有进去,也没有说话——毕竟,擦地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入口处墙上有好几排钉子,上面挂着各种名牌。首先是“师父”,自然是姬俊秀师父。还有“免许”,大概是能够独立授徒、但还算在俊秀师父门下的门徒。
赤隆华,白甘棠,蓝维莘。此外还有几个没听过的名字,总共约有十多人,若禾的名牌列在末尾。
最下面是“生徒”,总共大概有上百人,我并没有细看。这样的规模,也是数一数二的武馆了吧。
然而在师父和免许之间,有单独的一个名牌,并没有称号。有这个名牌,大概足证这武馆“天下第一”。
我讽刺地想着。
紫蓁盛。
我回头看了一眼院门。还好,还关着,紫蓁盛应该是不会翻墙进来的,嗯。
旺财啊,你怎么挑了个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正好擦完地,拎着水桶出来,看见我看着名牌,道,“你也看见了,他们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来,所以只能在早上或者深夜练习了。”
“所以俊秀师父是随到随教么?”我反问道。
“师父会教晨课、午课和晚课,生徒每天至少上课一次。”旺财答道,“门下的任何人在此外的时间都可以自由使用道馆,师父会看心情指点一下。”
“你们这些‘免许’也都规矩地上课么?”
“这不一定。”旺财答道,有些无奈的样子:“虽然剑术未必退步,但我知道的、规律上课的免许,可能只有若禾了。”
“你们这些不肖徒弟啊。”我叹道,“那紫蓁盛算什么?”
“蹭场地的。虽然算是我教的,但并不算我的学生。”
我听到俊秀师父的声音,慌忙转过来行礼,正好看见若禾也一身武服,英气、可爱又娇俏地向我挥挥手。旺财告辞去倒水,我随俊秀师父和若禾在门口行礼、到场地里去。
“为什么他不算?”我问道。
俊秀师父正从墙上的架子上拿下竹剑,笑道,“蓁盛的剑法,只论胜败的话,算是天下第二。但从剑理上看,全是错的:他的身体太好,反应太快,自己主意太大,别的任何人都是学不来的。也就是我还能教教他,但他学的并不是我的剑术。他还来这里也就是因为在这才能找到够和他切磋的人。”
那么就是说俊秀师父自称天下第一咯。
我私下一笑,听见若禾问道,“小米也练过剑吗?”
“呃……”
听旺财说,如果在全盛期使用真剑,已经去世的九段比起现在的八段实力要高一个数量级,十段又比九段高一个数量级,废刀之前的旧武士比起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怪物——现在想起来,他是以他在这里见到的剑士们作为参照来说的吗。难怪他自己从来都不参加公开比赛。
那我这区区三段,是不是应该说完全不会——?
“跟维莘学过一点,算是会握剑……这样吧。”我答道。
于是面前伸来一把竹剑的剑柄,我潜意识地就握了上去。
“还有点样子嘛,”俊秀师父欣慰又有些自傲地笑道,“若禾你去给她找套能穿的武服,我要看看维莘把她教成什么样,是不是真够免许了。”
当我和若禾回到道场,正看见俊秀师父和旺财切磋。我随着若禾进去,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这些年来看过的比赛也算不少,但面前的,是我从没见过的、干净磊落的剑法。比起现代运动以得分为目的的动作,面前两人的竹剑刀刀入骨,不拘部位却毫无多余的动作,气势如同利刃一般,令人有气场在清晨的阳光下微微发亮的幻觉。
我听见俊秀师父说,“最后一剑,”便见旺财挪动脚步,向俊秀师父攻去。此时我正在他的背后,以为他大概就要得手。
然而俊秀师父的剑在旺财的剑开始落下的那一刻举起,几乎不可能地,在旺财的剑落下之前,砍向旺财的肩膀。强大的剑气在一瞬间凝聚成一把利剑,向我直刺而来。
不能后退,那只是剑气,俊秀师父不会伤害我们,不能后退——
我强迫自己直盯着剑气的方向,发现那剑气被旺财挡掉大半,到我这里几乎只剩下一阵微风,微微松了口气,才感到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面前的旺财正在行礼,然后脱下护具的头盔。我看见他的后背几乎全被汗水湿透。
“这么些日子没认真练习,莘哥哥也还是一样的强呢!”我听到若禾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她递上手巾,说,“快擦擦汗吧!”
旺财接了。
啊算了。我压下稍微有点负气的念头。
“该你了,”俊秀师父摘下头盔,笑着对我说。“架子上最左边的护具应该有你能用的尺码,你也打来看看。”
“……跟谁?”我紧接着问道。
俊秀师父看了一眼若禾,却又转向旺财,说,“你是维莘教的,你们互相知道底细。让他来吧。”
我咽下一颗要跳出来的心。现在是他知道我,我不知道他啊。
我戴好护具——样子有点不同,但还好,戴法没有太大的区别——站起身来,旺财将剑递给我,低声说,“不用担心,就像平时一样,主动一点。记得打大动作:比赛的那些求快的小动作,是杀不了人的。”
我本来就没想杀人啊。
他退到了场地一侧,示意我致礼,我反应过来,与他致礼,然后站在与他正好剑尖相交的地方,拔剑而出。
他左手单手持剑。
这哪里和平时一样了啊啊啊!他明知道我不会应付单手的架势啊!
但他却并没有将左手举高,而是放在身前——就是最普通的、我习惯的架势,而他只用单手,还把右手背在身后。也就是说,他是在把难度降到“简单”、甚至“菜鸟”,这种时候,他的速度、力量、准确性和耐久性应该都只有正常状态的一半以下。
这·啥·意·思?我以前跟用双手的他打都不至于无力还手,他要敢这样我应该赢面不小。
嗯,“跟平时一样”,全力打进去。
我深深吸气,让内心平静下来,好观察他的举动。他并没有刻意张起的气势,看来和以前训练时的轻松态度没有区别,也没有刻意露出的破绽。这样的话,他的右侧应该是防御较弱的一侧,但他也肯定知道,所以应该会在右边更加注意。
我向右侧头部逼攻,在我习惯的、他能做出反应的时刻转向攻击他的左臂。
按照以前对他的理解,这样是肯定能打到的——也许不够得分,但绝对提振士气。
被挡住了!
他单手用剑锷挡住顺势冲向他的我,趁我与他双手相抵、离我很近的时候低声说,“打疼了不许哭哦。给我打起两百分的精神来!”
我怎么可能哭!
我想着利用弹力、在后退时攻击头部,还没来得及的时候,他的左手只是稍稍用力,我便控制不住地后退,而他上前一步,我的头顶传来轰然一响。
怎么这么痛……是这里的护具质量差么,还是旺财的惯用手其实是左手呢,速度、力量和准确性都只有比以前还强才对。旺财你骗人,我在心里哭着说,却还是握紧剑站住了。
至少再试一次。
同样是没有明显破绽,这一次我径直向右侧攻去。如果说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话,就是在我的剑只走了路径的四分之一时,他后举起的剑已经打中我,而且我因为他前进的势能而飞了出去。
旺财欺负人……
我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准备,却被一只手臂扶住。旺财的头盔的铁质面罩跟我的贴在一起,我脸一红,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到此为止,”俊秀师父大声说。
我对旺财背过身去。明明这么强,居然从来都不告诉我。
“基础还好,韧性很强,勇气不错,”俊秀师父笑道,“杀心是一点没有,看起来像‘拿棍子敲响了就行’一样。就算你合格了吧,”俊秀师父转向旺财,“免许的资格我就不收回来了。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一点‘落剑技’都没用?”
“我没有教,”旺财在我身后说,“她们那边的规则不允许。”
“嘁,杀人的东西还要什么规则,”俊秀师父故作嫌弃地笑道,“光明磊落就可以了。”他又转向我,认真地说,“你这样是没办法跟旺财一起到达青龙之森的。怎么样,在我这里特训一下吧?看你有缘的份上,学费减半怎么样?”
“爹,别开这种玩笑啦,”若禾在旁边笑道,“您看把小米吓得!”她又对我说,“跟我一起做家务就好啦~”
软萌得我都要爱上她了,虽然她的剑术大概比起旺财是不差太多的。
这时,关着的院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这么早啊。”俊秀师父叹了一声,对我们说,“维莘,你带小米到后面去。若禾,你等他们过去了再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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