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哲大口大口地呼吸，双肩和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上一下地跳动，犹如死里逃生的溺水者拼命渴求氧气。
他猛得睁开眼，浑身盗汗，火一样的夕阳照亮他漆黑的眼，知了在头顶上玩命地叫，斜过头望去，眼中的一切被整个颠倒过来，倾斜的草木那是一片又一片的暗红，世界仿佛被横着点燃。
只有在黄昏下躺着看东西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俞哲意识到自己正躺着，后脑勺处有着过于松软的触感，仿佛侧身于无重力的云端之上，美妙得让他有些安心。他仰望，一张轮廓美丽的脸正静静俯视着他，她用手抚弄他的前额，手指温柔拨动每一根发丝，可俞哲的视线依旧恍惚，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两人的脸之间像是隐隐隔了一层薄冰。
可俞哲知道那无疑是一张天使般的脸，朦胧中他轻声说：“舞踏子...？”
纤细的手指停止了动作，高光中那张脸轻轻地左右摇晃，亚麻色的长发如柳丝般泄流飘荡。
“艾丽？”俞哲眼内，艾丽的脸蛋如水洗般清晰起来，仰视的角度下胸前美好的轮廓尤其明显，微热的风吹过，撩起她的细发。
“嗯。”艾丽点点头。
“我这是...躺在你的腿上么？”俞哲虚弱地笑，“居然是膝枕啊，拜托别弄出这种galgame里才会发生的剧情好不好。”
意识恢复过来了，俞哲才察觉到自己的脑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枕在艾丽跪坐在草地的大腿之上，期间艾丽一直爱抚着俞哲的额头，满脸樱红，笑容居然还有些慈祥。其实照平常内心自卑的俞哲见到此状应该马上暴跳起来大声吐槽才对的，可是现在的他却犹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股强大的虚脱感充斥着全身，让他感到神经有些衰弱，只想再继续这么躺着。
“给老给姆？”艾丽轻声问。
“没什么，谢谢你....”俞哲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喃喃自语，“什么嘛，果然只是一场噩梦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
原来全部的全部都是假的，那昏暗寂寥的房间，舞踏子被别人追走的新闻，还有那些应该被手撕脚踏的混账照片，那个满嘴屁话杀千刀的鬼影，统统都是假的！一切都还很好，俞哲还是那个矛盾的死宅，他还是那个侥幸打赢高富帅的冒牌英雄，还有足够余裕可以止步不前。
不过是一场噩梦，虽然俞哲记不清从哪开始是梦，但他终归还是逃出来了，别的不要去想，这样就好。
“哈哈哈....哈哈哈...”
俞哲轻笑，声音干涩而又侥幸，像是从地震和海啸中逃出来的难民
——————
“茉莉呢？”俞哲问。
“应该，还在找主人。”艾丽轻声说。
“这样啊，过了好久了是不是？而且说好和她带你出来玩的，可现在人都不见了，她肯定一肚子火吧？估计过会又要抱怨了，想想就啰嗦死。”俞哲笑着说。
日轮沉得很深，发出微弱的光，红色从晚霞中逐渐退去，天空像是被横切为二的河图，上蓝下茜，俞哲望着那矛盾交错的风景，下意识把手伸到自己的口袋里摸索。
“我的手机呢？奇怪，找不着。”
俞哲想掏出手机确认一下茉莉有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失踪给他发什么消息，可是他的口袋空瘪瘪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并不记得自己有跳楼，更不会记得自己想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在他跃下天台之后虽被艾丽及时接住，可是口袋里的手机早已坠向深渊，化为了碎片。
艾丽则是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什么是手机，没问是不是吃的就不错了。
“算了，没就没了吧，我也不常用。”俞哲百无聊赖地把又手放回到脸上苦笑，“真不知道今天是中了什么邪了，遇到个怪女人，做了个怪梦，过个生日都不太平吗？”
“生日？”艾丽轻声说，“什么是生日？”
“生日就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你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就代表你长大了一岁，是值得纪念庆祝的事。”艾丽没有常识俞哲早已见怪不怪，他的脑袋靠在艾丽的女仆裙上轻声说。
“不过我过生日不一样，没有什么人会帮我庆祝，因为....我没有什么朋友。”说到这噩梦里的那些记忆又一次闪过，俞哲不禁皱起嘴角。
“朋友？”艾丽问。
“好了，我猜你也不懂朋友是什么意思。”俞哲抢着说，“关系很亲密的，就是朋友。”
俞哲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在想艾丽不懂什么是朋友，难道他就真的懂吗？他真的有过什么朋友？天各一方的父母和舞踏子，自来熟的茉莉和赛多，说不上太亲密的春奈，俞哲的世界里大概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可是他自己也说不准他们到底算不算是朋友，如果算的话就好了，这样就算他拥有的并不算多，也依然会感到满足，因为总比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要来的强得多。
可是。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我的吧？”俞哲突然轻声说，语气中带着哀凉。
俞哲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矫情的话，醒来之后他就一直有事没事地笑，像是一场午觉睡得很足似得，可是事实上他很累，又累又怕，仿佛溺水的人在濒死前的一刻才被捞了上来，身心俱疲。
可人心是橡皮球，拥有着弹性，如今越是不去想那些东西，心里就越乱。那个梦即便作为噩梦和幻觉来看都实在是太过充满恶意，黑影的话无疑在他心中烙下了深深的恐惧，俞哲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手镯，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舞踏子怜悯他给予他的这份力量，可是把这些手牌统统用尽之后呢？人生不是打扑克，你把牌打光就赢了，而像是在沙漠里喝水，你把水喝完了还没走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俞哲18岁，价值和能力却和路边的石子一样小。这就是他的本质，如果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这点，真的还会继续待在他身边么？
想想就觉得悲催，生日的时候喜欢的女生没给自己发来祝贺就算了，还要遭遇那么恐怖的事情。谁都是有心理洁癖的，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幻影俞哲的心也犹如被千刀万剐，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弄脏了，脏了之后就算用世上最好的洗衣粉也都洗不干净，立白雕牌都没用。
所以俞哲不得不承认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鼻子有点发酸。
————
“艾丽，不会离开主人的。”昏暗中艾丽的声音像是小猫轻叫，声线如棉花糖一样柔软，“艾丽，绝对不会。”
此时再漂亮的夕阳都不会比得上眼前艾丽的笑容，真的好美，流星陨落的奇景都没有她的容光璀璨来得珍贵。俞哲没想到艾丽会在吃东西之外的时候笑得如此甜蜜，像是纯洁的天使挥动白色的双翅降临，黑夜里刺来的一道白光。
俞哲看着这样的艾丽愣住了，他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主人一直对艾丽很温柔。”艾丽轻声说，“所以艾丽只爱着主人，主人是艾丽的一切，所以，不想和主人分开。”
俞哲头一次觉得温柔这个词的概念是那么的模糊和莫名其妙，他又把手放到脸上，一言不发。他觉得真是好笑，不该因为一时的低落和艾丽说这些事的。这个迷一般的少女在精神上果然就是个小孩子，还真的能说出自己就是她的一切这样的蠢话。真是傻瓜啊，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口一个主人叫得那么亲，但你现在会觉得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没有遇见过其他更好的男人，你的世界就跟我一样小，就只限于那个公寓的房间，当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可这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你的身材那么好，脸又比电视剧女演员要耐看的多，如果让你去见见那些欧美的帅哥，跟别人来一次浪漫的法式约会，你回来还会记得我是谁么？有奶就是娘，有脸就是主了吧？
又或者换个思路，你是我捡来的猫变的，那你现在变成了人不就是妖怪了吗？一个人已经落魄到需要一个妖怪来安慰自己，那不是无药可救了么？悲催悲催再悲催啊？
反正浓缩成一句就是，不要去当真····她根本什么都不懂···不要去当真····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主人，生日快乐。”黑暗中俞哲又听到艾丽轻声说。
心弦又被拨动了，俞哲诧异地把手从脸上挪开，露出自己两侧颧骨上的泪痕，其实他刚才捂住脸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在流泪，说什么不可以当真，到头来还是口是心非。
这时的艾丽真的就像动漫中理想的女仆，那大方温婉的笑容，体贴入微的话语，像是温暖满盈的水，涓涓流入俞哲残破的心，甜蜜地将其融化。
终究还是抵御不住了，俞哲轻轻挽住了艾丽的玉手，同时，日轮沉入了黑色的大海，夜晚彻底降临。
“谢谢你...”黑夜到来的那一瞬，俞哲哽咽地说道。
知道的，自己很软弱。
知道的，自己不配拥有这些。
知道的，这只是她一时不懂事的情感。
可唯有这份温暖现在绝对不想放手。
——————
“哎呀！你们好慢喔！等了老半天！”夜色下的小巷深处，拎着个银色箱子的男人正对着巷口的筱崎由美和尤里亲昵地挥手，“还以为你们被人逮住了，差点就想跑了，看样子没事就好！”
筱崎由美对这个聒噪的男人白了白眼一句话都不讲，一副“我才不甩你这弱智”的表情。
尤里只好往前走出一步替她说道，“路上遇到点事，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哦哦，那就好。”男人夸张地点了点头，“这边也是冒了不小的风险，所以赶紧把老家伙交待的事情解决掉吧。”
男人像是黑帮电影一样单手托起手提箱打开，把箱子内的东西呈现给两人看。
街灯的光打在白银的箱子上，里面填充着高档的酒红色海绵，在海绵的凹陷处躺着一把外形酷似柯尔特的手枪。可这把手枪显然与普通的柯尔特不一样，它和箱子一样是银闪闪的，花纹般的灰色线条遍布整个枪身，肃杀而又华丽，高贵而又暴戾，绝对是和黄金AK同等级的珍藏品。
“很帅！”男人爱兵器就像爱美人，一脸冷峻的尤里居然中二到吹了个口哨。
“是啊！很帅！”自来熟的男人也跟着尤里吹了个口哨。
“神经病。”筱崎由美白着眼咒骂，对尤里说，“你用你的刀就好了，这东西是我的拜托。”
“我知道，有感而发而已。”尤里淡淡地说，“所以这就是魔法辅助器？看来学院的装备研究部终于弄出点苗头了。”
“这是第一件将科技和魔法完全结合的产品，它可以加速魔法的吟咏并且以子弹的形式将魔力从枪口发出，这样的魔法更具杀伤力也更精准。”男人说，“不只如此，学院还配了一套用魔矿石炼制出来的炼金弹头，目前分为战斗和战术两个威力等级，战术等级的炼金子弹威力相当于一枚魔力手雷。”
“那这还真是他们的一项突破。”尤里抖了抖肩膀，显摆背在身后的那把长刀，“古时他们只能用炼金制造冷兵器，现在如果任由他们将魔法用在热兵器上，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才把这么珍贵的试验品偷出来交给你们，作为交易你们得帮博士他完成一个任务。”男人笑着说，“绑架学院的村濑春奈，带去你们的研究所就好。”
“我还没说答不答应呢，你就要我照着去做？”筱崎由美漂亮的脸上全是不满，“而且要在这个地方绑架一个人可没那么容易，这座人工岛上的自卫部队又不是吃素的。”
“唉，这种事你跟我抱怨我也没办法啊，我只是个跑腿的诶。”男人一脸苦恼地抓抓脑袋，却又像在笑，“总之天时和地利这边会帮你安排好的，不会要你们在这座城市执行绑架任务。春..我是说村濑春奈的家族是出资维持学院的校董会成员之一，博士说如果掌握了她的人身安全，就可以对学院甚至这座城市的资金运作造成严重打击。”
“行，我知道了，没事了吧？”筱崎由美不耐烦地把箱子从男人的手中夺了过来合上，转过身风吹一样地扬长而去，出于礼貌尤里则对男人点头示意，跟着筱崎由美离去。
“等等呀，还有件事没说。”男人对着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倩影叫唤。
筱崎由美回头如旋风，“说！”
“博士还说会以出任务为口实把村濑春奈送到你们的执行范围内，但是只派她一人出任务会显得极其不自然，可能会被校长有所洞察，所以会让学生会新上任的A级一同前往。”男孩说，“我和博士都觉得他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你们最好小心点。”
“新上任的A级？”筱崎由美挑眉，“你是说那个中国来的...俞哲？”
“是他。”
“呵，那就好办了。”筱崎由美不屑地笑，“我们刚刚差点就杀了他，听说他之前打赢了那个火焰暴君，可是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在我的能力面前，弱得跟虫子一样可怜。”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很弱小，但我还是建议你们执行任务时优先杀死他，他可是很重视村濑春奈的。”男人说，“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动他重视的人，不可以去刺激他，你要杀死一个卑贱的乞丐很容易，可如果你想要夺走乞丐仅剩的饭碗的话，你会被魔鬼反过来杀死。越是卑贱的人，其心中藏着的魔鬼就越强大，太小看他的话你会付出代价的。”
“哦。”筱崎由美不动声色地踏着步子消失在巷口。
“这么不领情，我可是提醒过你们了哦。”男子笑着轻声说，“看样子我还是赌他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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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崎，接下来怎么办？”默默跟在筱崎由美背后的尤里轻声问。
“找机会把艾丽找回来。”筱崎由美说。
“有这个必要么，反正你也不在乎她。”尤里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惋惜，“在楼顶的时候我看到了，艾丽接住那小子的时候居然在笑，说实话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笑，还穿那么好看的衣服，过得似乎还不错。我觉得既然她对你已经没什么用了的话，放在那小子那又何尝不好呢？或许这才是适合她的归宿。”
“归宿？别把她说的好像是一个人一样。”筱崎由美冷冷地说，“你和她都不过是人偶罢了，人偶只需要执行主人的命令就好，根本不需要什么归宿。”
“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对我和对她根本就不一样。”尤里淡淡地说，“有些事你还是没看开，不是么？”
“尤里，今天你怎么这么啰嗦？这让我很讨厌。”筱崎由美转回头说，“俞哲是我们这次任务的阻碍，而现在的艾丽是站在他那边的，她超越常人的身体机能对我们是一大威胁，不可以坐视不管，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能够接受了？”
尤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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