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死了不会有魂魄也不会有什么阴曹地府,所以葬礼是拿来让生者祭奠死者的,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说“你又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当然谁也不知道死人会想什么,死人也从来也不会回答生人的问题,毕竟想要传达却无法传达到的思念才是阴阳两隔。
事到如今丧葬到底是为了让生者来铭记死者还是让死者来看望生者已经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一定的——时光浮尘而去,生者也终有一天要成为死者。
对与这样终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事情,大部分的人会欣然接受,然后尽力让别人的葬礼完美结束,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葬礼上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对与乡野人家来说更是如此。
太阳向着整个世界公平的施舍着廉价的恩惠,一道道救赎的光剑穿过笔挺的森林直直地陷入大地母亲温柔的怀抱之中,而点点余温余热照亮了通向山里的路。
明明是乡间的破晓却少了些早起的鸡鸣,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早起的壮汉和他们扛着的大黑盒子。
——今天是春和灵柩出殡的日子。
因为村里的人们平时受了言琅尘夫妇不少照顾,所以到了这个时候看着老人家破破烂烂的房子是个人都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有人提来了只壮年的公鸡。
有人选来了上好的板材做起了棺材。
有人做好了挂的彩。
有人从城里拉来了一大饼土鞭炮。
有人取出来了自家备着过年的纸钱。
……
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村子里,这就是人们能给的最大的帮助,最高的尊重,是言琅尘夫妇用一辈子的贫苦挣来的。
走在晨间的小路上,露水比汗水先沾湿麻布褂子,壮汉坚实的脚板在有些湿泞的土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坑,他们肩上的并不只是一口棺材的重量而是生命的分量,一时间腿上也便像是绑了铅一样,步履蹒跚。
一路上琅尘一边费力地跟着壮汉们的步子,一般朝着棺木扯破了嗓子喊着。
“要上坡咯!”
“往右拐咯!”
……
这是在指路,但却不是说给壮汉们听的,是说给春和听的,是在让她记住回家的路,哪怕明知她不可能回来。
一路的蜿蜒到最后变成了豁然开朗。
沉重的棺木停在了林间的一个小山坡旁,这里既没有什么树,也没有什么水,更没有什么生财的发菜。在风水大师眼里毫无疑问这里是最不适合用来建坟的地方之一,但这里却是春和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定好了的安眠之地。
常年被风雨摧残的土地里盛开着唯一的花。
这里是一片油菜花田,是他们相遇的油菜花田。
被涂上鸡血的棺材四角上粘着公鸡的羽毛,人们只知道这是用来辟邪的,至于是用来给死人辟邪的还是把死人辟掉的谁也不清楚。
但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棺木静静地躺在才挖好的深坑里,同行的年轻人们也不说什么话,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了琅尘和春和了。
“老太婆,你看到了吗?油菜花又开了,你不是最喜欢了嘛?”
“今天可是给你烧了不少钱的,我们这辈子都没用到这么多吧。”
“待会儿下去见着儿子了记得帮我问声好。盯着点儿他,他特能闯祸,只是以前他闹的事我都没给你说罢了,你到时候自己问他吧。”
“别老这么死板,有空还是在梦里回来看看吧,我不会嫌你烦的。”
琅尘干涸的嘴唇吱吱呜呜地倾诉着,就算没有人回应他也想把这段短暂的时光永远延长下去,但时间可没这么通情达理,它从不会在需要它的人身边多停留哪怕一秒,它秉持公正,却又冷酷无情。
“老太婆说的也是,我这人果然很奇怪吧。活着的时候多说两个字都不肯,人都死了还反倒说个不停。那行,我也不扰你清静了,你再等我会儿吧,过些年我就去陪你。”
话也说完了,言琅尘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棺材,扭头就走了。
走得干脆,但心里不干不脆的,意犹未尽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尽管春和不乐意这样,但她成了束缚了言琅尘的枷锁,而言琅尘也十分乐意把这个枷锁戴上一辈子。
旁边的年轻人有节奏地挥舞着铲子,一抔又一抔泥土扣回深坑里,在漆黑的棺木上打着节拍,敲响着去往彼岸的丧钟。
然而正是这个村人们沉浸于悲伤的时候,尹天娇却背离人群,径自向着村外的空地去了。背后就是城墙一样的森林将村子和城市分隔开来,除了窸窣几声山雀的翠鸣以外只有风的倾诉还在尹天娇的耳中回荡。
他看着森林的阴影里,眼神里却并看不出来什么可以称之为情感的东西:“这儿没别人,出来吧。”
“果然被发现了,你还是那么个敏感神经呢。”
寻声而去,树的影子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
“好久不见,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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