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无力地漂浮在水面上，任海浪轻轻托举。
意识还未清醒，就被周身传来的剧痛先一步夺走了注意力。
这是……？
浑身伤痕累累的幼小人鱼睁开眼睛，映入瞳孔的是一派静好的天空。
浮云舒卷，蓝得澄澈。
不对——像一根尖锐的钢刺破空而过，幼小的人鱼止不住痛苦地痉挛翻滚起来，豆大的汗珠滚下，咬紧牙关还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好疼。
是谁的身影徒然将她推远，被炮弹一样猛烈的水流冲撞出好远，视线追随的少年头一次那样狼狈，被布满钢铁荆棘的绳索深深扎入躯体，鳞甲都被剥落下来，淡粉的血肉毫无掩盖暴露在外，逸出大片大片惨烈的红。
“走！快走！去找……”
走去哪里，要找谁？好痛，谁能帮帮她！小人鱼拼命抵抗着脑海中的锐痛，线索尽头徒留一片空白。
她要去救他的！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行……
那片深幽静谧的璀璨宫殿里，该有一位很厉害的人，厉害到可以徒手斩断那些勒痛他的铁索，可以用磅礴温暖的灵力止住那身狰狞的伤口，那是他们的父亲……
父亲……父亲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接她，为什么不来救哥哥……
小人鱼的面颊上沾满了血污，断断续续的泪滴淌下，混合了污渍凝成暗红的珠子没入海面。
哥哥，棠儿好疼，你一定比棠儿还要疼……
棠儿？是谁？是我自己？
海棠猛地清醒过来，一个打挺不慎撞歪了床头柜，玻璃彩绘花瓶砰一声落地，引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棠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白素贞慌慌张张掀开帘子，手上还拿着提炼药物用的火钳，只见海棠小可怜满脸是泪惊魂不定地坐在床中央，害怕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白姨，白姨。”
海棠见到最亲近的人，再也控制不住梦中积攒的悲痛和无助，哇地哭出声，边哭边摇摇晃晃起身扑向还穿着一身防护服的白素贞。
“哥哥被坏人抓走了，我找不到父亲，呜呜，我好痛，我，嗝，我一个人，呜呜找不到……”
白素贞一时又是惊诧又是心疼，熬了半晌的魔药也顾不得去照看了，连忙把火钳扔了抱住摇摇欲坠的小孩。
“棠棠乖，棠棠不哭，不哭，你爸爸马上就回来了，妈妈也要回来了，白姨在这儿呢啊，不哭不哭。”
薄薄的防护服被泪水濡湿了一片，海棠丝毫没有被安抚下来，仍然只顾着呜呜地哭，嘴中胡乱拼凑出哥哥、救之类的词。
白素贞担心得手足无措，只恨不能把那对贪玩的夫妻俩揪回来痛打一顿。
过了好一会，俩人就这么站在房间门口一个使劲哭一个轻轻哄，终于等到海棠从强烈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泪停了，那些席卷的悲伤也像狂风过境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浅淡的痕迹。
低头一看，两人落脚的地板周围满满都是半透明的小珍珠，挤挤挨挨凑成一个大圈，像在笑话她的软弱。
“白姨，我没事了……”海棠轻若蚊呐地说，被长发掩盖的耳朵烫得像要烧起来。
“恩，没事就好。”头顶传来轻巧的笑意，只听白素贞继续道：“棠棠说白姨的衣服会不会也长出一片珍珠啊？”
海棠羞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手指纠着白素贞防护服的一角，又埋头在她怀里，轻轻喃一声谢谢白姨。
“好啦，”白素贞熟练地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没事了，快去梳洗一下，再过半个小时那两个混蛋就要回来了，棠棠不想他们说你爱哭包吧？”
“白姨千万别告诉他们！”小孩眼睛里还满是血丝，水汪汪却那么教人怜惜。
“棠棠放心！白姨可是你这边儿的！”白素贞故作轻快地捏捏海棠的脸蛋，露出个明艳的笑来，将海棠劝好了才退出去。
离开了小孩的视线范围，白素贞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掏出衣兜里的通讯器，飞速发出信息，这才愁眉不展地快步走向自己的制药间。
速回，灵力相斥，紧急！
村镇的防护林近在咫尺，一道疾驰的身影倏然停下，惊扰一地落叶。
身着藏青色短打的俏丽女子正骑坐在一头被毛华丽的灵鹿背上，遥遥奔袭百里也无甚喘息的雄鹿昂首示意，她便松开了一路紧攢的鹿角，翻身利落跳下。和煦的阳光漏过层层交错的树影落在眉睫，纵是风尘仆仆仍不减颜色。
高大强壮的灵鹿见她落定，温柔地歪头，拿鹿角上盛开的花儿凑到她跟前献媚，女子正在解发带，看着递到眼前的花没好气地一巴掌拍歪，“都这时候了还玩？”
灵鹿委屈地喷了声鼻息，旋即化作人身，身着女子同款颜色的帅气短打，紧致的蜜色肌肤下仍有灵力隐隐闪耀。
“毒丫头不是守着她嘛，你还信不过？”
分明是高大的一方，却好似小鸟依人般幽幽靠近女子身旁，故作委屈地腆着脸亲亲女子的侧颜，顺手体贴地替她理好纷飞的青丝。
“你别瞎叫，小心又挨打，我可护不住你。”女子再一次无情地拍歪了臭不要脸。
“是是是，有她在我就没地儿站了，就你们姐妹情深、情比金坚~”男子恢复了惯常的表情，深邃的五官居然颇有威严的气势，下一秒又眯成月牙般的笑眼，弯腰恭敬道：“那就请霜儿大人，随小的前去拜访您挚爱的白娘子吧？”
眉间的愁云终被遣散了，女子拿她实在没办法：“你呀，还跟小孩儿似的。”
葱白的纤手被温厚的掌心护住，心里暖融融的，似乎天大的事也无需多恼，总还有他同自己扛。
而另一边，匆忙洗漱好的海棠正在拆衣柜。
父母常年在外，少有的几次见面都为族中重要场合，这次白姨将他们急诏回来，却是为了自己，海棠心里揣了只兔子似的一点儿都平静不下来。
父亲肯定要怪她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了……
而且，她的灵力测验还那么……无颜见人。
心烦意乱的，连带着一柜子漂亮衣裙都没一个看得顺眼的。
昨晚和白姨谈话到最后，海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内容，不过是她将近几日断断续续的梦串联起来，抛出内心隐约的猜想——她直觉自己与深海的关联，绝不仅仅只是被人鱼祝福过那么简单。
她从没听过兽人有关落泪成珠的传言，也只有在他们家，藏着个被人鱼祝福过的秘密。如今海陆之间又有蠢蠢欲动再次开战的意向，帝国军团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发放给大家的“海洋部族图鉴”都快被她翻烂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倒是很久以前在白姨胡乱堆放的杂物间里，她曾找到过一本小人书，叫做《海盗珍珠》。
她见插画与众不同，曾淘来翻看过，印象深刻的就是人鱼族拥有咏唱天赋，可以摄人心魂，对他们这些旱鸭子兽人族影响特别大，轻则失去神志狂魔乱舞，重则六亲不认自伤致死！而且那个坏蛋人鱼大祭祀，就是将自己的血泪珍珠研磨成粉末，撒在水源里，毒害了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在海棠天真的小脑瓜里，就此将珍珠视作毒药，把人鱼和坏蛋划上了等号，而且是海洋兽族里最最坏的一个。
虽然后来妈妈告诉她，人鱼是善良又珍稀的物种，还救过自己的命，但海棠想到小人书里惨死的大将军，还是对帮助过自己的人鱼感恩不起来——大将军拯救了好多好多人的生命，打跑了残害同胞的坏蛋海族，是陆兽的大英雄！是海棠最崇拜的大英雄！
可是现在，海棠发觉自己不仅总是梦到深海，连眼泪都会变成珍珠，她好害怕变成心思诡毒的人鱼，而且，还是个灵力测验只有丁等的人鱼。
想到测验，海棠头又疼起来，瘫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要是父母知道了，他们该多难过，多丢人啊。
会不会就这样把疑似会变成坏蛋的废物海棠赶出家门呢？
那就再也喝不到白姨亲手做的糖水了……
对了！地上的珍珠她还没收拾！要赶紧藏起来，否则不小心踩碎了，万一有毒，咳，呸呸呸，不会有毒的，就算海棠是人鱼，也是好人鱼！像妈妈说的那样，会救别人的好人鱼！
经过一番乱七八糟的思想斗争，海棠默默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是个懂得隐忍情绪、照顾大家的成熟兽了！
当然，如果刚才没有抱着白姨大哭的话，就更完美了。
叩叩叩——
白素贞开门见到自己最亲近的姐妹，双手紧紧和那个拐跑她的混蛋十指相扣的时候，差点习惯性要啐他一口毒液。
忍耐，忍耐，小海棠还在看着呢。
笑容僵硬只有一瞬，白素贞立马转身呼来小天使给自己降低怒气值。
“棠棠~快看谁来啦！”
海棠听见白素贞的呼喊，连忙哒哒哒跑到客厅，见到相依偎的夫妻俩，傻呵呵就笑开了，眼里好像偷了星星来戴，没一会又有些拘谨地收敛了，乖乖巧巧地喊人：“父亲，母亲，欢迎回来。”
白素贞见孩子都跟他们生疏了，回头狠狠飞了个眼刀。
手心被妻子挠了挠，男子瞬间秒懂，连忙进门将海棠一把抱起来，挂上从金毛偷师来的亲切笑容杀：“好久不见哟我的乖棠棠！老爸可想死你啦！”
海棠有些害羞地埋进爸爸颈窝里，开心地蹭蹭，实在不太好意思，答不出“我也想你”的话。
明知道父母才是最亲近的人，但实在是见面太少了，有点儿最陌生的熟人的意思？
“霜儿你个死丫头，又胖了！”
“哪有！！！！”
“哈哈哈，什么事儿都有他上赶着做，你还不得闲得长膘？”
“臭丫头！净取笑我。”
海棠看着白姨和娘亲热络的调笑，突然冒出一句：“妈妈没有胖~”
“哈哈哈哈哈！”
寒暄一番，终于迎来正题。
“棠棠，来。”霜儿伸手握住海棠，另一边牵着白素贞，“白姨说你也是小大人了，所以妈妈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看看当初我们相遇的记忆。”
温和的灵力从交握的双手一路传感至头部，海棠眼前的画面突然变换，不再是白姨家中占满整个墙面的药柜，而成了一片海天相连极尽辽阔的景致。
——和妈妈相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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