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在接到埃米琳的允诺后,当晚便简单准备了些许行李与武器,趁着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众多士兵仍处于沉睡时,便离了城堡。
城堡中,主楼内的一间房间,暂住的金发少女睁开了眼,缓缓撑起因困乏而透露出些许弱气的身子,有些朦胧的双眼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星星的光已经暗淡,太阳仍未出现,一段时间之后,她又重新躺下,继续着自己的休息。
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城堡便已经被卡尔遥遥甩在了身后,在道路的尽头,他向后回望,望了望这自己停留了数十日的地方。
自己留恋这里么?
卡尔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他发现似乎他对于这里的感情甚至可以与埃米琳居住的公馆相比。明明在那里生活了数年,在这里不过数十天而已。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么?
卡尔转过身,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一幅源于过去的画面,一幅数年来不断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景象。
环绕耀眼阳光的娇小身影向自己伸出了手。
这就是原因吧。
他自己回味着刚刚过去的两天,反复回味着。他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了胜利,凡是提及这场战役,他就一定会被提及。
所以,愿望实现了么?他问自己。
似乎还没有,因为自己还未满足。
想到这,卡尔不再回头,继续开始了前进。他将一切献给殿下,在尽头梦想定会实现,他发自内心地坚信着。
行走没多久,身后边传来了繁杂的马蹄声响。卡尔警惕地勒紧缰绳,右手熟练地伸向身后的马鞍,同时他的视线移向后方。
十数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向着卡尔冲来,在望见队伍中飘扬的白鹰旗帜之后,卡尔的心中微微一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耐心等待着。
在看清来人的身份后,卡尔的眼皮先是半合,然后微微颤动,来人和他的预想并无差异。
“你不应该来这的,殿下现在需要你。”
卡尔看着面前年长但健硕的身躯,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开口。
“你这小鬼。”
年老的骑士看着面前青年严肃的面孔以及生硬的语气,只是回应一句戏称。
兰斯的贵族在成年之前一般会跟随有经验的成年骑士学习,接受训练。在这期间,少年少女会暂离自己的家族,和自己导师生活在一起。
而巴洛就是埃米琳的导师,也因此成为她最尊敬的人之一,年老的骑士将自己的时间、生命与家族都奉献给了萨默赛特。
所以,看着埃米琳长大的他,同样也是注视着卡尔成长的人之一。看着眼前有些别扭的孩子,他只是露出些许无奈,同时有着些许欣慰。
“虽然殿下的胜利已经无可动摇,但很难保证失败者也愿意相信。”
“输了的人可不止欧赛尔一个,同样,获胜的人也不止殿下一人,你的意思我懂,你这小鬼。”
巴洛此时已经来到了卡尔的身侧。与他并行前进,而卡尔则默默跟着对方。
“没有人会死撑着不放手,说是生死荣耀,但当结果出来之后,不过是重开一次游戏棋盘罢了。”
即使听到对方这样的回答,卡尔仿佛还是不知足一般张开了嘴,但望着对方善意的笑容,卡尔感到内心微微一暖,终于没有再继续开口。
看着沉默顺从的青年,老骑士哈哈一笑。众人就这样前进着。
卡尔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所以也只能与巴洛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
“她暂时没办法调出更多的士兵,所以我来了,这也是让她安心。”
“她还只是孩子,你也只是孩子。”
“我已经立誓,我的生命、我的忠诚皆属于埃米琳殿下所有。”
“所以你才要珍视你自己。你死了,她还从哪再找一个这么听话的骑士。”
巴洛嘴上说着,语气却减缓。他已经老了,他的孩子也在持续的战争中离去了,他遇见了卡尔,这也是他的幸运与慰藉,身为效忠者的他安心了,同时他也为被效忠者安心了。
他诉说着,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前方的道路,跃进了不可视的未来,望见了未来的他们。过去的经历使得他的眼眸中闪着光,他仿佛看清了,看见了自己目光所投向的方向。
“你知道么……”
“那是什么……?”
年老骑士正准备说些什么,卡尔身侧的一名骑士突然开口,打断了两者的对话。巴洛口中话语一顿,不再开口,声音将他拉回来现在。
两人的视线随着发声者的手指看向身侧道路的草丛。
旺盛的草枝灌木丛生,隐约间可以看见亚麻布的颜色埋在灌木丛深处。
卡尔眉头微微一皱,控制着马匹走下了土石道路。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卡尔**的马匹便发出了粗重的喘息,马蹄反复践踏地面,神情有些焦躁。
卡尔看着马匹的异常,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了些许的猜测,为了明确自己的想法,他松开缰绳,翻身下马,顺手从马鞍后面抽出一把长剑,逼近前面异常的草窝。
“全体戒备!”
一直跟在卡尔身后的老骑士,同样注意到了马匹的异常,他的心中也有了判断,于是,他立刻下令在场的众人全部抽出武器以防意外。而他本人则是从身后抽出一杆长枪,托起,脚下马刺侧踢,逼迫马匹向前。
很快卡尔便来到了目的地,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这是一具状态凄惨的尸体,看身材大概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根据躯干上劳累的痕迹判断,他应该是个常年劳作的平民。颈部以上空荡荡的,撕碎的头颅散在一旁,身上布满利爪撕扯的伤痕。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空气中开始弥漫恶臭的气息。
此时巴洛已经来到了尸体的边缘,他看了一眼尸体,随后目光停留在了看着尸体周身一些变异扭曲的草叶,他的眉头皱起。
“魔物干的。这痕迹,是古斯林。”
古斯林是兰斯王国西部最常见的魔物。拥有尖锐的利爪以及超过成年男人的庞大躯体,身为王国西部的贵族,他不止一次讨伐这些令人厌恶的存在了。
魔物是邪神的眷属,信仰的死敌。
巴洛的语气冷漠且不快,即使与眼前类似的景象看了不止一次,但看着同族的惨死,他的内心终究难以维系平静。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身道路外的丛林。
“看来这丛林深处里还隐藏着不少魔巢。”
魔巢是魔物盘踞的根源,兰斯王国的内部,村庄建立在田地之上,村庄与村庄之间则是被森林环绕着。俯视大地的话,可见诸王国都是被森林淹没。而在森林深处,魔物的巢暗藏其中。
从这些魔物的威胁中保护平民便是贵族们的义务,同样地,从这些魔物手中保护村庄与领民也成为了贵族的荣耀。
“应该是战争的缘故,被它们钻了空子。”
贵族们身为领地的守护者,杀死这些威胁平民安全的魔物是他们原初的荣耀与责任。但这场历经数年的战争消耗了双方大量的力量,这本该被贯彻的原则也出现了疏漏。
“前面有一个村庄。”
沉默的卡尔开口了,他结束了回忆与思考。
这里是埃米琳所标注过的地方,在埃米琳将地图交给自己之后,他在自己空闲之时便会不断翻阅,他早已将其牢记在心,在单纯的记忆方面,他甚至超过了她。
他记得前方是一个岔路,本应无关的道路尽头是一个村庄。
“那他应该就是那里的领民了,几天过去了,村子差不多已经废了。”
“我记起来了,这座村庄的庇护者是达内尔子爵。”
卡尔终于想通了最后的关节,然后,他明白了。
因为,就在昨天,达内尔子爵被埃米琳俘虏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包含子爵在内所有包围乌索利斯堡的贵族全部都战败被俘了。
战争所有抽调了所有的士兵,所以虚弱的贵族便放弃了领民。这大概就是真相。
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因为领主间的战争,进而导致领地内的村庄被魔物袭击。不过,卡尔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实感。
毕竟,只要是像样的贵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城堡,对于,魔物而言,攻破城堡的难度还是大了些。至少,卡尔从未见过城堡被魔物攻破这种事情。
“村庄已经没救了,不过,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来得及?”
“来得及杀了它们。”
说话间,年老骑士的身上散发出一阵惊人的戾气,或许人的凶性是随着年龄不断浓烈的,可以隐藏,但不会消失衰减。
“是绕开它们,还是动手?”
虽然巴洛也能直接决定,巴洛侧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卡尔,他在询问卡尔接下来的命令。
杀死魔物固然重要,但是面对可以袭击村庄的魔物,受伤定然是无法避免的。他相信卡尔,所以他将决定权交于对方。
卡尔沉默着,伸手将剑塞回马鞍,然后脚踩马蹬,翻身上马。
“前进。”
没有什么犹豫,这就是决定。
“一个不留,全杀了。”
虽然与此地的领主敌对,但是,在杀死魔物这一点上,所有的贵族都能达成共识,毕竟这是贵族原初的荣耀。
众骑士心中的戾气被激起,扯起缰绳跟在卡尔的身后,刚刚经历过战争的他们,身上的凶性如同灼人的烈火,烧伤敌人,烧伤自己。
“一切邪神及其眷属皆为吾之敌。”
卡尔下达指令。望着不远的道路前方,骑士们握起武器,开始前进。
…………
…………
“在此起誓,一切邪神及其眷属皆为吾之敌。”
木制的剑身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青年喘息着,拉回手里的剑,而对面的中年人同样后退了一步。
“在此起誓,吾为真理的守护者,弱小的庇护人,一切奸邪与虚伪者的敌人。”
汗水从罩衣渗出,额前也宛如水洗,他丝毫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年轻的躯体充满活力与朝气。
他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认真地查找面前男人地弱点,然后向其发现的薄弱处挥去。不断地重复着进攻,仿佛不知疲惫,他还年轻,这就是他。
他憧憬着荣耀,憧憬着权力。
面前的中年人是他的父亲,他强大,有力量,站立在顶点,但青年已经度过了憧憬的时期,现在的他进入了叛逆的时期,他希望站得更高,他也相信自己能够站得更高。维斯特雷伯爵已经五十多岁了,与同位的人相比,他已经衰老了,而常年波动的人生使得他的心灵更先一步衰老了。所以,他望着面前流淌着与自己相同血脉的继承者,心中虽有些许不甘,但欣赏与赞扬并存。
这是父与子,新与旧的替换。在共同的远景下,相同的血脉冲淡了权利交接的血腥味。
很快,渐渐疲惫的两人放下了手里的剑,开始了休息。
父亲站着,儿子坐着。
“成长了啊,我的儿子。”
维斯特雷伯爵满意地看着坐地的青年。数年前,迪安进入了王城贝加,现如今,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今天,他将举行仪式,立誓成年。兰斯王国十九岁之后,便可以在神灵之前立下贵族的誓言,以此仪式作为标志,完成在社会上的成年,在这之后,便可以承担责任,握有权力。而他在今日的仪式之后,也将会逐渐从自己的父亲手里接过领地的权柄。
迪安额前滴着汗水。
“不,父亲仍要强于我。”
迪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却缓缓起身用眼睛正视着自己的父亲。他就这么平视着自己的父亲,随着时间的不断推进,如今的他已经可以与自己的父亲平视了。
是时候了,他与他的父亲站在同一高度。然后,他将更进一步,站在更高的位置,望见更多,望见更远。伯爵在他儿子的眼中看见了这一切,一如过去的自己。他感受着自己日渐衰老的躯体,他笑了。
他望了一眼庭院远处飘扬的家族旗帜。
他满意地笑了,然后他开口。
“终于要来到这一天了,不过,你比我想象中得要更好。”
家族将会更为强大,因为,家族有一个更为年轻,更为强欲的继承者。
草地的另一侧,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女正躲在树下乘凉,放在地上的白皙手掌撕扯着地上的草茎,她的眼睛没有焦距,无聊地打量着场内的父子。
望着远处两人不断挥舞的木剑,她丝毫没有兴趣,虽然她并不弱于他们,毕竟她也是这么一路走来的。她的想法与与她相识的大部分同龄人不同,她并不喜欢暴力,对,虽然他的父亲多次向她强调剑上承载着的责任与荣耀,但她还是觉得这不过只是暴力罢了。
身为王国境内最有权势家族之一的继承者,她即使不需要努力,单凭身世就已经超过了太多人,但是缺乏的东西,她始终缺乏,她缺乏时间与经历。
所以,她反驳不了她的父亲,反驳不了自己的家族。
她没有反驳的理由,她也没有坚持自己思想的理由。空荡的理念从未得到过世界的回应,她只是空想着向着家族的前方前进着。
比维斯公爵与加尔马里公爵达成了协议,现如今,最后的战役差不多已经结束,比维斯公爵希望更早地得到结果,身为公爵之女的她的出现在前方,更为接近可以更方便地获得更多。所以,跟随着自己的姑姑,来到这里等待着她并不关心的结果。
因为无聊的理由来到此处,烦闷始终充斥在她的胸膛。
她将视线移向了天空,少女透过天真懵懂的双眼观察着这个世界。
她在思考。
耳边传来尘世的喧闹。
这时,一只手按在了少女的头上。
这只手,温暖且熟悉,她知道这只手的主人。
抬起头,仰望过去,进入眼帘的是纹有金色神殿的白色主教袍,以及一双温和善意的眼睛。
“在想些什么,孩子?”
手的主人开口了。
“神会注视着我们么?”
听到少女有些令人意外的疑问,女人先是一怔,然后嘴角舒缓。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问题,在她走过的人生中,她多次听闻这一问题,这是她应该回答的问题。“当然”,她应该这样回复每一个询问者,她也是这么回复着然后走来,并且她坚信不疑,她也应该坚信不疑。这是原则,这就是她,因为她是掌控兰斯王国境内教会的大主教,因为她统领着整个王国的信仰。
但是,面前的少女并非外人,她是自己的侄女,双方的血脉中流淌着相同的血。这是她第一次询问自己,望着晴朗的天空,她感觉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于是,她微笑着给出了一个稍稍不同的答案,稍稍有些不同。
她缓步走到少女的身前,然后弯下了腰。
少女有些困惑地看着女人抓起了自己的手掌,然后将一枚物件握在了自己手中,接着她拉着起少女的手将其放在了少女的胸口上。
“神,一直与你我同在。”
说罢,女人松手起身,顺手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后,背过身走向了不远处的父子。
少女望着自己姑姑的背影,不断回味着对方留给自己的话语。
她打开手掌,只见一枚黑色魔钢铸成的徽章饰物静静地躺在手心。徽章上刻着神殿,神殿之上是众星闪烁的天穹,天穹中,七颗星辰格外显眼,这是暗神教会的信仰,七大暗神,徽章的背面则铭刻着复杂的符文。
她听不懂。
随即,她将视线移向庭院一角的白石雕像,这是一个**着躯体的男人,他狰狞着面孔,奋力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健硕分明的躯体上,充斥着爆发的肉体美感。
这是七大暗神之一,执剑者战神尼尔的雕像。
“神在这里?”
少女再一次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后不满地将头偏向一边。
少女懵懂的目光透过明亮的瞳孔注视着天空。
她在想过一会儿她该穿什么衣服。身为公爵之女,这是她需要做的。
…………
…………
对神的祈祷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理由也各不相同。
神灵会响应么?
不知道。
有的地方流传着神迹的传说,有的地方只有空洞与绝望残留。
或许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灵?
这是妄想。
但男孩不止一次这样想到。潮湿的地窖,年轻的姐姐将弟弟搂在自己怀里,安慰着对方已经接近绝望的精神。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少女已经记不清这简单的一句话在这三天里被自己说过的次数,每当地窖顶部的动静平复之后,她都会重复着这句话。但在最近的一天里,即使什么动静也没有,她也在重复着这句话。
她是在安慰弟弟么?她望向上方,看着地窖顶部缝隙透出的光。
或许早已不是了。
上面已经安静很久了。这样想着,少女站了起来,将怀里的弟弟放在自己面前。
她伸出手按了按弟弟的肩膀。少女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即使瞳孔深处的光颤抖着,但她的声音平稳且坚强。
“我要出去了。”
弟弟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开,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父亲,第二次是母亲,而这一次,是姐姐。
他没有继续听姐姐接下来的话,他知道姐姐接下来会说什么。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两遍了,而现在他必须听第三遍。
他想伸手抓住姐姐的衣服,但是终究没有伸出手。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听话,所以,他必须听话。
耐心地叮嘱之后,少女再一次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弟弟,她抱着他,时间在狭小的空间中仿佛凝结静止。
“对不起,一切都会过去的。”
静止的时间随着少女最后的话语重新开始流淌,她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地窖上方的木板入口。她从一旁拾起一根木棍,颠了颠,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地窖顶部的木板,露出一道缝隙。
少女的心脏剧烈跳动着,透过缝隙,她环视着周围。
床铺,土墙,破碎混乱的房间,看着自己长久以来的居所已经不复过去的样子,她能做到的也只是眼瞳微微波动。
寂静,隐约间可以听见响动,但显然声音不在附近。
很好,少女对着身后的弟弟点了点头,然后在对方担心的目光注视下,爬了出去。
少女心里知道,再继续呆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她曾听教会的人提及,魔物嗜血残暴,是邪神的眷属,它们不会饥饿,袭击人类不过是它们残暴天性的体现。但是,自己却会饥饿,弟弟也会饥饿。
她已经将剩余所有的粮食都给了自己的弟弟,但这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要么消除魔物,要么取得食物,但,无论怎么选择,退缩在原地得到的结果只有死。
而在此之前,这对姐弟的父母也必定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迈出了步伐,现在轮到姐姐做出决定了。
她一步一步走出熟悉的房间,顺着墙壁她缓缓走至门侧。远处的毁坏声仿佛遥远至不可触碰,也仿佛就在自己身边。
她悄悄绕过崩坏的墙壁,走到院子之内,周围的环境既熟悉也陌生,她遥望北方,她只知道那里是唯一的出路。
那里伫立着一座城堡。
那是庇护村庄的领主所在的城堡。
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一定是前往了那里。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领主没能来救助自己等人。
或许,领主还并未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这么想。
既然明确了方向,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前进了。
“啊?”
最初的一步就受到了阻碍,地面上一具缺失头颅与一半躯干的尸体就这样暴露在了少女的眼前。一瞬间,恐惧便染上了少女的心头,她想要叫出声,但是远处传来的声响将她从恐惧中拉回了现实,她便趁着这片刻的冷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她不能叫。
似乎在远处的动静时刻提醒着她,她不能。
声音是从村子内靠北的方向传来的,也就是说她最初准备走的路被堵住了。
要绕过去么?
她这样想。
她强行忍住恐惧与恶心,看了一眼地上尸体的模样。
“?”
她看着地上尸体上的衣物,这衣物看上去很是熟悉。这是理所当然的,少女从未出过村子,并不知道村子外的世界,另一方面,她对于村子内的世界无比了解。所以,本身不算大的村落,她自然熟悉其中的每一个人。但是,她放弃了继续的思考,她不敢再继续思考下去。
一瞬间她干咳了一下,然后死死缩回了院落之中。
身体颤抖着,她认真听着似乎在远处的声音。她的目光几次想要落回自己原先的来路,但终于还是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必须逃出去,必须找到领主,只有这样才能得救。
对,才能得救。
谁得救?
她没有继续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只是抬头看向另一侧。
那是通往村子南方的道路。她从来没有走过这条道路,她还记得村民们关于这条路的讨论,她知道这条路是通往南方贵族们的领地的道路,而他们是领主大人的敌人。
乡野女孩的脑海中,忠诚与生命被放置在天平上,她犹豫着,但回望了一眼身后,她终于惊醒,她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长久的思考甚至令她产生了些许可悲的罪恶感。
简单的事情,她考虑了许久许久,着腹部的抽动再一次提醒她,她没有选择了。终于,她再一次下定了决心,她从院落中走了出去。
试探的脚步刚刚踏在院落外的土石地上,一声怪异的吼叫声便从身侧传来。她转动着僵硬的头颅望见了,望见了她最不想望见的东西。
黑色的肌肉扭曲着,身上遍布黑色的干涸斑块,锋利的利齿间,污浊的液体不断低落,巨大尖锐的利爪拍击着地面,一双鲜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女的身影。
它似乎有些兴奋地裂开了嘴。
逃!
少女的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之前望见的残缺尸体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拼命地踏出脚步,沿着向南的路径狂奔。
快速的奔逃中,少女手中原本防身用的木棍碍事地拖在地上,拖拽的木棒发出的声响烦躁且痛苦,但她已经没办法去理会这一切了。
魔物奔袭的声音从少女身后响起。少女转身冲向一旁的一户院落,从院落一侧的围墙缝隙探入身子,墙内的枝干刮破了少女的衣衫,割破了她的皮肤,拉出血痕,火辣辣的感觉从臂膀传来。
突然她被手持的物件绊住了前进的步伐,身后传来震动的轰鸣与咆哮,她拼命地挣脱着,终于在凶残的吼叫声变得清晰之时,她松开了双手,她轻松了。
疾驰的魔物直接冲撞在了泥土墙壁之上。少女听见身后不远处的惊人动静,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惊慌,她在拐进院落之后,便急忙拐进房间。
不知何时,少女才觉察到奔逃时烦躁的声音消失了,她快速将门板关上,费力地抵上支柱。她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她缩成一团,在阴影中颤抖着,她的口中喃喃自语着父母的名字,她的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两臂,她的身侧,房屋围墙剩下的木材堆积。
泥土构筑的墙壁内部通过木制的篱笆作为框架支撑,但这说到底,这不是石制的教堂或城堡。古斯林的狰狞利爪上,深紫色的气息涌动,冰冷黏湿的手臂重重拍击在墙壁上,墙壁震动,土块碎裂。虽然随时似乎都会破碎,但是始终没有倒下。
魔物眼中的光闪烁了几下,它放弃了继续的捶打,而后,利爪再一次狠狠地拍在墙壁上,这一次,锋利的角质层刺入土石之中,力量爆发。墙壁在轰然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但是,这并不足以容纳它那庞大健硕的躯体通过。
它不耐烦了。
暗紫色的光爆发,它的健硕四肢拍打着墙面,借着墙壁上被它撕开的裂口。它的身影窜上了院落的围墙,随后顺着院墙跃上屋顶。
草木泥浆的屋顶,强度同样也没有什么保证。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魔物的躯体撕跨了屋顶,落在了房间中。
“吼——!”
结实的木桩捅穿了它的腹部,暗红色的污血喷出,将一旁少女的半边身体淋湿。少女死命地用手里木棍捶打着面前的魔物,她半闭着自己的双眼,不敢看向被自己捶打的对象,很快少女的双手被震裂,流出的血染红掌心,然后,木棒断裂,最后她用尽全力将折断的木棍刺向对方,紧接着转身离去。
朝着她面前的道路,不断地疯逃,她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方向,所以她只能奔走在道路的中央,清晰的土石道路,这是她还未迷失的唯一路标。奔逃中,摔倒了也不过是爬起来继续前进。疼痛感或许是消失了吧,也许只是单纯地忘记了。
被突然反扑的魔物终于在令它混乱的捶打中清醒了,暴虐的本能令它挣扎着扯断了腹部的木桩,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痛苦令它发出怒吼。暗紫色的气息涌动,身上的伤口不断恢复着,但它眼中的凶性越发强烈。
不知奔逃了多久,或许短暂,或许漫长,但是时间终于令少女的神智恢复了些许,同样追上她的还有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烈痛楚。更令她受伤的是周围渐渐陌生的环境。
她跑向了相反的方向,南方。身后似乎没有动静,也许她能得救。她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地在道路上前进着。
又是一次摔倒,她毫不在意,任凭身体因痛苦而颤动,她依旧爬起,这一次的起身,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她看见了,道路旁侧的残破尸体,她看见尸体上熟悉的衣物。
“母亲……”
瞳孔剧烈颤抖着,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身上的伤口带来的痛楚在一瞬间的激情的冲刷下,也仿佛消失。
她要逃,尽快逃。
只有这样,才会有人可以得救,她的弟弟才能得救。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噗通。
“哎——?”
她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当她神智清醒过来时,她发现,她没有奔跑在道路上,她没有尽力逃走。
她只是跪在这熟悉的尸体面前,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抓着尸块上的衣物,泪水疯狂涌出,落下。
“呜啊——!”
她呜咽着,哭泣着。
她崩溃了,饥饿、虚弱、伤痕,这一切令她的身体濒临极限,孤独与违心的坚强令她脆弱不堪,在这最后的丧失中,她终于退回了普通的少女,露出了她原本的一面。
在少女的哭声开始干涸时,黑色的利爪贯穿了少女的胸口。
少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她清醒了,但她也要死了。
一时间,她伸出手想抓住胸口的利爪,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但下一刻,她感觉到了右手的空洞。一瞬间被撕下的手臂,落在少女的身前。
“啊——!”
少女发出痛苦的惨叫。
她不想死,但她就要死了。
为什么?
身体被翻转,视野发生转变。她逐渐失去焦距的视线,越发模糊,她望间身后的凶手张开巨口,深白的利齿中点点黑色血污可见。
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口中呼出的热气。
这气味,恶心且湿润。
自己就要死了……
她闭上了眼,眼角泪水渗出。
但是,本应到来的黑暗与痛苦没有将她吞没。
取而代之的是早已令她麻木的惨嚎。
沉闷的撞击声中,白木箭矢将扭曲着的利爪贯穿,黑色的血迹被震散喷射。
魔物迟钝地看着自己被贯穿的手掌,贫瘠的思维理解着眼前的状况,随即,剧痛令它发出了咆哮。
嘶!嘶!嘶!
破空的声音接连响起,连续的三箭分别贯穿它的头颅,眼眶与躯干。
战马的嘶鸣震动四野。地面上,细微的尘土石子微微跳动,众多身影在远处的道路尽头出现,阳光下,罩衣链甲涌现,钢铁的武器反射着光。
“兰斯永恒!”
“尼尔永恒!”
“前进!”
如同钢铁的风暴,不可抵挡的洪流直接将冲向自己的敌人碾碎。皮肉被铁枪刺穿,骨头被马蹄踏碎,混杂着血与肉,骑士的冲锋继续前进。
少女模糊的视线中,为首的一道身影从马上跃下,走向了自己。
她已经看不清对方了,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即将死去的自己,驱使着她伸出了自己仅剩的左手,混杂的血迹缓缓指向了村子的方向。
她的弟弟还在那里。
他可以得救。
她的眼眶湿润着,流下最后的泪水。
…………
…………
在接到卡尔的命令后,众人立刻跟随着对方,前往其记忆中不远处的村庄。
随着不断地前进,道路的两侧渐渐可以看见一些尸体,众人变得警惕,卡尔在最初的时候,还会翻身下马查看尸体,但随着不断地前进,他也放弃了继续确认。这些死去的人应该是试图逃入丛林里躲避追击,随后被杀的平民。
前进的卡尔突然隐约听见了些许的声音,不止他听见了,周围的人都隐隐听见远处的声音,众人的情绪开始紧绷,战斗就要开始了。
“前进!”
又是一句重复的命令,不过命令本身的含义却有了些许的变化。众人明白,战斗开始了。
短暂的路程转瞬间便被跨越,他们看清了远方的有些娇小的身影,以及其身后散发着暗紫色不详气息的庞大躯体。
常年作战的经验驱使着众人一瞬之间便做出了判断,前列持弓的骑士一同拉开了手中的弓,释放出了利箭。
疾射而出的利箭瞬间打中被攻击的目标,数箭叠加的爆发力转瞬间将其身影干脆利落地轰退。其余的骑士在卡尔的带领下发动了冲锋。
骑兵的洪流直接将这残余的反抗碾碎,卡尔在击退面前敌人的同时也直接翻身下马,其余的骑士则继续进行着冲锋,既然已经出现了敌人,那么更多的敌人也必定就在前方。
幸存者应该可以告诉自己一些这里的情况吧。这样想着,卡尔快速走向对方。
“还活着……么?”
卡尔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残缺的躯体,他明白,对方已经死了。
在注意到面前倒下少女的年龄与自己相距不大时,卡尔的目光波动了一瞬,他看着少女临死指向的方向,那是村庄的方向。
卡尔沉默了,他的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
加尔马里与赫斯塔尔的战争已经进行很多年了,在这期间,很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在野心勃勃的贵族们眼里,原本一成不变的僵局被打破,新的规则的注入仅以失败者的退出为结果再好不过。但在贵族们注意不到的地点,改变也同样巨大。
连年的战争,使得领主们不断进行着粮食与劳力的征集,领主们的力量比起过往要强大了不少,但这似乎更强大的力量却不再继续保护民众。魔物袭击领地的事件似乎不断增加,最初的讨伐结束后,这一切便被领主们放在身后,因为更为麻烦的并不是这些魔物们,而是自己的同胞。但讽刺的是,在领民们眼中,真正的灾难反而是这些魔物。
这座被袭击的村庄便是这些灾难中并不特殊的一件。夜里侵入的魔物,混乱中遭到屠杀的村民。对,这只是并不起眼的一件。
在贵族们与魔物的长久对峙中,人们渐渐发现,魔物体内暴走的邪神魔力令它们的生命力超越了同类的生物,它们其实并不需要进食,魔物的袭击撕咬只不过是在释放自己的疯狂与暴虐的天性。
魔物乃是邪神眷属,暗神之敌,必须被从世上清除。
身侧忽然传来了动静,卡尔的目光看向一旁重伤的魔物,它还没死,于是,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魔物挣扎着想要站立起来,它拼死挣扎着,它圆睁着自己仅剩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向它的青年,完全不顾自己另一只被贯穿的眼眶仍在滴着血。
卡尔注视着对方,愤怒、仇恨,还有不甘,他似乎看见了这些情感。回想起一路走来路上的尸体,以及刚刚死在自己面前的同龄少女,回想起少女的脸上,似乎也有着相似的感情,愤怒、仇恨、不甘。
一切仿佛从未停止,但这种相似反而更进一步激起了他的怒火。
卡尔的思绪被自己的脚步打断,他已经站在了魔物的面前,最后挣扎挥出的利爪也被鲜红光芒裹挟的长剑钉在地上。
卡尔的左手按住魔物的头颅,将插在对方身上的利剑抽出,而后刃尖对准魔物另一只完好的眼眶,没有理会对方的挣扎,狠狠捅进去,然后搅动。随着手中挣扎力道的彻底消散,一只魔物死于剑下。
卡尔起身,看向不远处的村庄,那里战斗已经开始,于是,他迈开了步伐。
一切邪神及其眷属皆为吾之敌。
他再一次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
…………
“在此起誓,一切邪神及其眷属皆为吾之敌。”
迪安单膝跪地,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于胸前,朝向不远处讲经台上的《圣议誓约》,象征忠诚的誓言从口中流出。当誓言完成证明,他将成年,真正成为暗神的捍卫者,真正成为一名贵族。而后他将承受剑的重量以及其上的荣光,而这正是年轻的他所渴求的。
兰斯的教堂大多以石柱圆顶承重墙的风格建造,教堂的门朝向北面,而在靠南朝向勃里冈的方向上放置着精雕的讲经台,精装的圣誓手抄本就在讲经台上摊开摆放。
教堂讲经台之后则整齐放置着七尊白石雕像,这些雕像的中间位置,最显眼的位置,一名**上半身的男子高举手握的利剑。祂便是战神尼尔,祂执掌力量、征战与权力的权柄,也是诸位暗神中,兰斯王国最崇拜的神灵。
贵族们一般会在十九岁后在教堂中举行仪式,立誓成年。今天便是迪安的成年仪式。教堂外正对着城镇中的广场,此刻的广场外,众多民众围聚在此,兴奋地观望着,交谈着,仿佛自己成为了这场仪式的主角。
单膝跪地的迪安缓缓抬头,美艳的女人身穿白色主教长袍,正向自己缓步走来,她是贝加大教堂的主教,比维斯的姐姐,曾经的奥缪尔公爵,而此时此刻,她是此地的祭司。教堂原本的主教已经退出,将权力暂交到了她的手里。
随着女人来到了迪安的身前,他不断发散的思维开始收束。
现在,仪式已经正式开始。
相较于自己儿子的亢奋,伯爵显得就要平静许多。类似的东西他见过不少了,相同的东西,如今的他看向不同的方向。儿子的成年或许十分重要,但这只是一个仪式,所谓仪式,重要的是形式,因为形式包含意义。
此时此刻重要的事实有两个,一个为伯爵的儿子已经成年,另一个则是身为祭司的女人是现奥缪尔公爵的姐姐。这两点的公开,本质上就是一次站队,他向奥缪尔的领主比维斯靠拢了。
仪式继续进行着,女人开口。
“你,信仰为何?”
“我信仰执剑者,权力的捍卫者,战争与力量的化身,尼尔。”
“你,是谁?”
“我为韦斯特雷伯爵之子。”
“你,所求何物?”
“荣耀,力量,土地。”
“那么,起誓吧。”
女人抬起双手,缓缓展开臂膀,似在拥抱。
“我将剑握于手中。”
迪安缓慢而坚定地开口,话语清晰且沉重,虔诚且有力。
“在此起誓,一切邪神及其眷属皆为吾之敌。”
“在此起誓,吾为真理的守护者,弱小的庇护人,一切奸邪与虚伪者的敌人。”
“必定守护诸神的荣光,必定捍卫吾主的冠冕。”
“直至剑身折断,直至此身毁灭。”
女人似乎笑了,迪安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侧过身,抛下了最后的话语。
“那么,证明吧。”
女人从身为侍从的男人手中接过长剑,然后将其交到青年的手中,而后白皙的手指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指向身后,仪式进入最后的阶段。
庞大健硕的躯体,巨大的利爪,仇恨的猩红瞳孔放着光,它刻满伤痕的躯体疲惫不堪,但精神中的戾气却并未给人衰减的味道,即使它的四肢被沉重的镣铐铁链缠绕封锁。
用神敌之血,证明誓言。
青年紧握着装饰有宝石的剑柄,看着身前挣扎嘶吼的魔物。神色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
今天,他将成年。
他用剑身缓缓割破手掌,令刃身上沾染自己的血,而后,他将剑垂下,缓步走向面前的魔物。
“神注视着你。”
魔物挣扎着,暗紫色的魔痕布满全身,暗紫色的气焰沸腾燃烧。它的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怒火。
迪安背后,围聚在广场上的民众看着魔物,大多数人眼中流露出的感情交织着仇恨与恐惧,以及预见未来后的快意。
魔物是异神的眷属,它们袭击杀害没有力量的普通民众,杀死牲畜,毁坏农田。在教会的历史中,在七大暗神庇护人类之前,人类在这些魔物的伤害下苟延残喘着,凄惨挣扎着。直到七大暗神给予了人类加护,贵族们在神的面前立下誓言。用利剑驱逐了异神与魔物,现今的秩序才得以建立。
魔物是神敌。
不过距离这神话的时代,时间已经过去几乎千年了,最初受封的七大王国,现如今分分合合也变成了现今的五大王国。
青年将手里的剑重重挥下,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喷洒,丑陋的头颅被砍下,又一只魔物死于剑下,而他,成年了。在他身后,白石的尼尔举剑指天。
不远处的众修士继续着仪式开始时便进行的圣誓中乐章的诵唱,统一而沉重的和音扩散,在魔物的血将地板染红之后,沉重庄严的氛围开始感染在场的众人。围聚远处的民众注视着这一切发出快意的欢呼,而近处的众贵族则满意地点了点头。沉重的钟声外,镇子上的居民正聚集于此,他们看着这一切的进行,看着狂欢,看着魔物的血将地面染红。
一切结束后,身为主教的女人转过身,看着遍布地面的鲜血,眼神平静不含丝毫波动。她一步步走来,任凭鞋与拖于地面的长袍下摆被地面的血迹污染,她毫不介意。
这便是成人仪式最为神圣庄重的部分,斩杀神敌,证明誓言。
迪安看着远处民众的狂热呼唤,近处众人投射而来的满意目光,他第一次感受到心中充斥着的巨大满足感,收到氛围的感染,他将目光投向身后,来到其身前的白袍主教微笑着。刚刚成年的青年注视着不远处的执剑雕像,他仿佛感到漂浮的心第一次落地,他看见了从未看见的事物。于是,他举起了自己的剑,回应着众人。他的信仰从未如此坚定。
白袍的主教宣布着最后的结果,一切就这样开始了结束。
远处簇拥着的人群中,一道身穿褐色长袍的身影摘下了风帽。
“神誓么……”
这是一个女人,缺乏打理的杂乱黑色长发披散,她的眼神波动着,其中充满不平静的神色。
她并不关心这场似乎很是热闹的仪式,因为她见过的凌驾于此,她只是路过。
她来到这里不过是偶然,看见这一切也是意外。
所以,她不关心仪式的主角,望着台上的主持者,她认识她,或许对方知道自己,也许不知道。对,这并不重要。
她的目光越过七神中最前列的执剑者,停留在了其后手持天平的女性雕像。
她是持天平者,命运的掌控者,善恶的仲裁人。
只是注视着,她便能感受到自身心底某种情绪的燃烧。她只要闭上双眼,就能看见一双熟悉却陌生的视线透过时间从过去注视着自己。
她抬起头注视着晴朗的天空,无星的晴朗的天空。
数年来的行走,她询问着自己。
我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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