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洛艾说过,矮人太驽钝、精灵太孤傲、人类太贪婪、兽人太残暴,因此北地没有永恒之主,时代将在烽火中传承。”
——希洛艾之子教团
晨雾弥漫在林宇间,铺满碎叶的路延伸向朦胧之境,脚步深深浅浅,仿佛踏上了云端的浮桥。红杉在头顶幽幽私语,沙沙沙、沙沙沙,感慨着北地的秋日。矮人的一阵咳嗽惊散了鹿群,它们跳着从泉边逃开,留下一串淅淅沥沥的水声。
“正好。”沃夫斯坦拎着皮囊走上前。
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倾斜的雕像上覆满青苔,面目早已难辩,基座下,一排石制鱼嘴汩汩吐出水流,汇成那汪清泉,雕像的一条断臂静静躺在水面下,三指的手不属于大陆上任何一个种族。
更远处,能看见沉浮在雾海里的房顶和塔楼,以及一段孤零零的高墙。毫无疑问,远征队来到了某个遗迹的入口。阿姆兰注意到什么,他蹲下身——是块半埋的石碑,男人抹掉附在表面的泥块,认读那些文字,他很快便放弃了,将工作交给精灵。
“在我看来,不过是些无序的涂鸦。”莱宁摇了摇头,‘涂鸦’泛指除开精灵文以外的文字,他们优美的母语永远无可比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我曾花了50年游历大陆。”
“那你一定忽略了《大预言》的记载。”华兹华斯简单瞟了瞟便开口:“史诗序章中有这么一段——‘希洛艾降下预言,无礼的种族,必须被淘汰,灾难之火,吞噬了第六个日落,撒古顿人啊,你们根本不曾存在过。’”
“相传三指的撒古顿人曾盛极一时,遍布大陆。”吟游诗人解释道:“后来他们建造通天塔,企图接近希洛艾之境,真神动了怒,就一把火将他们烧光,并且用‘预言’将他们彻底埋葬,那大概是纪元以前的事情,这里或许就是某个撒古顿废墟。”
“太奇怪了,这样的世界。”格兰蒂尔哀婉的看着石碑——撒古顿的墓志铭。“孩子做错了,父母可以管教,一错再错,可以斥责……只要成长,就能改正。为什么连努力的机会都要剥夺?”
人类和兽人间的战争、亚伦汗的命运,《大预言》里已经写明,曾经有个不服输的男人,立志阻挡灰烬时代的降临……敌人们敬畏的称呼他“纵横在北地的风”;同胞们却将他当做跳梁小丑,对一腔热诚视而不见。
“也许有人会说:‘真神自有道理’之类的吧。”华兹华斯耸耸肩。
“真神没有道理。”格兰蒂尔率先走进遗迹,从一座雕像的臂弯下经过,她抬手拨开枯槁的藤蔓时,几片碎叶落在金发上,少女不以为意的继续向前,丝毫没有等待的意思,直到大雾吞没了她的背影。
“你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莱宁瞥了吟游诗人一眼就动身追赶少女,沃夫斯坦紧随其后。
“收好你的剑。”华兹华斯说,余光里阿姆兰的杀意已经很明显了,吟游诗人无所谓的继续:“你心里不就是那么想的吗?我只不过帮你传个话。抱着‘天意难违’的态度参加远征,你究竟希望从子夜骑士身上看见什么?”
“她还是个孩子,不是什么骑士。”阿姆兰沉沉的说,面具似的半张脸上没有表情。
“或许我不该插嘴。”吟游诗人迈开脚步,后面的话从雾中传来:“但我认为,她比你成熟的多,她坚持着你不敢坚持的东西。”
阿姆兰一言不发,复活的回忆鞭挞着灵魂,烧伤隐隐作痛,握住阔剑的手颤抖起来。
再一次,站到龙的面前吗?一个声音戏谑着——
就凭你?
………………
接近午时,雾终于散了,阳光分外强烈,释放出压抑已久的热度,将湿润的空气烘干。长短不一的影子仿佛建筑物的拓片,每一个窗口都清晰的印在地面。造访者们在静寂与萧索的遗迹里穿行,盘根错节的树木从墙垣间挤出,碎砖的缝隙里夹着枯草,当他们经过一段半塌的回廊,沃夫斯坦竟然将整块地面踩裂,矮人攀住裂口边缘悬空晃荡,下方黝黑的空间深不见底……坠落的石片仿佛被吞噬般,久久没有回声。
众人七手八脚的拉起矮人,气喘吁吁的沃夫斯坦坚决否认那灾难是由体重和啤酒肚造成的。
“双刃斧太沉了,不信你们拿着试试。”他说。
整个遗址呈典型的向心式排布,所有道路辐辏状汇聚,中心是拔地而起的高塔,即使拦腰断裂,那恢宏的建筑也远远凌驾于其他之上——仿佛一只倒扣的长号,宽阔的基地流线型过度至塔身,整个浑然一体,简直不像石工的产物,而是锻铸成形。
当小队越过广场靠近时,一些更细致的结构显现出来,他们总算弄清了高塔灰褐色外观的成因——每一块石砖上,都密密麻麻的刻着文字,和遗迹门前的石碑相同。撒古顿人想必耗费了大量精力来完成这一奇观,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接近天空,接近神之住所。
格兰蒂尔可以想象硕大的火球拖曳着浓烟从天而降,拦腰击中高塔,燃烧着的砖块噼噼啪啪溅落,上层塔身在一阵轰鸣中倾斜,断成数节倒下,毁灭了好几片城区……
“等等,有声音。”莱宁抬臂拦住闷头赶路的沃夫斯坦,一行人退进残墙的阴影里。
高塔的基座位于台阶顶端,周边有无数拱门,脚步声从其中一个传出——
是兽人!
那家伙穿着秽绿色皮甲,裸着双臂,一只牛骨号角系在腰间,显然是个哨兵。他在门口靠了一会,四处张望,又灌了两口水,便挠挠腋下转身进了高塔。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沃夫斯坦小声问。
华兹华斯笑了笑:“你忘了吗?整个北地都归部族了,兽人当然随处可见,或许是和我们一样的‘游客’。”
“有哨兵,说明高塔里还有其他兽人。”莱宁分析道,并没有取下长弓的意思,“我们的目的是穿过遗迹,不惊动他们绕到另一边就行。”
“天知道前面有没有埋伏,搞不好跟夏天的臭虫一样多。”矮人握紧了双刃斧:“照我说,不如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能打的话就抓个活的问问。”
“冷静。”阿姆兰按住沃夫斯坦的斧柄:“没必要节外生枝,莱宁说得对,不用和他们纠缠。”
“不,阿姆兰叔叔,我们必须进去。”格兰蒂尔坚决的说:“就在刚才,大家应该都听见了人类的声音、皮鞭的抽打……亚伦汗的骑士有守护臣民的义务。”
“你的意思是即使里面驻扎着整个军团,也要上吗?”吟游诗人随意问了句,“我勇敢的子夜骑士大人?”
“恩。”少女立刻回答,甚至没有浪费一个犹豫的表情,“父亲从未逃避过责任,更不会眼看着人类被入侵者杀死,如果我连这点也做不到,就不配拿起‘北望者’,所以哪怕孤身一人,我也要去。”
华兹华斯确认过格兰蒂尔的眼神,接着略略倾身。“那样的话,我愿追随您至人生的尽头。”
“废话个什么,斧子可等不及嘴巴。”矮人骂骂咧咧的走在了前面。
莱宁叹了口气,解下长弓,将握把上的缠带系紧之后左手平端弓身,右手向箭筒一抚,“疏”的抽出三支灰羽箭,并列夹在修长的指缝间——精灵的备战动作舞蹈般优雅,对“歌时代”的主宰们来说,生命本身就是件艺术品。
阿姆兰擎起阔剑,日辉般的锋芒和夜色般的斗篷形成鲜明反比,矛盾是这个男人洗不尽的特征,长久以来,那团包绕着阿姆兰的混沌中,只有一个真实情感在闪光——那便是养父的责任。
当然,如果其他人知道阿姆兰少年时的经历——在烈火熊熊的城镇,从格兰雯手里接过襁褓中的格兰蒂尔,以及那段临终前的嘱托……就会明白这情感的由来。
…………
5人顺着无数拱门中的一个进入残塔,随即藏身倒塌的立柱之后,从石缝中望去,局势已然明了——
残塔内部是一片宽阔的圆型空间,在四周拱门的簇拥下形如古代竞技场。阳光从断裂的天顶倾斜投下,沙蚀的地面上辉暗分明,兽人们聚集在阳光充裕的一端,和他们远隔整个大厅。
那只部队共有30多人,装备精良,大多数披着铠甲,有些甚至戴着角盔。武器式样不一,从典型的部族弯刀,到凶悍的钉锤,再到亚伦汗长剑,无所不包。兽人喜爱自选兵刃与防具,这让他们的队列看上去凌乱但战斗力极强。
80名或更多的人类奴隶正埋头工作,有男人也有女人,铁镣将他们牢牢拴住,衣衫褴褛已经不能概括奴隶们的状态——他们以一种僵硬的动作敲凿着墙壁,再将脱落的碎块抛入木筐,皮鞭不时落下,受难者过了电一般挺起身抽搐,两侧的同伴却熟视无睹。
可悲的麻木,亚伦汗陷落4年后,折断翅膀的鸟儿不记得怎样飞翔,甚至连天空,也不敢抬头仰望。
兽人督军正叉腿坐在圆凳上,来回扫视着工地——
“干活!你们这些肉蛆!我会将偷懒的溺死在粪堆里!”他以亚伦汗语骂道。
另外一个致命的威胁是刺尾蝎兽,那怪物蛰伏在稍远处,体积够得上四辆马车。整个如同巨大的蝎子,口部却和鲨鱼类似,数排交错的尖牙仿佛雪白的钢刃,腥绿色毒液顺着牙缝淌下,将地面灼起白烟;深青色壳甲覆盖体表,一些疣装物散布其上;那竖起的尾刺分了叉,形成两根锋利的“黑针”,随着每一次摇晃而“梭梭梭”的摩擦。
一名灰须的兽人坐在怪物旁边,佝偻着的背上负着木风箱,摇把和拉杆从风箱两侧伸出,排布在腰际以便操作。
“不妙,是虫师。”阿姆兰压低了声音。
虫师和虫兽经常作为兽人的开路先锋投入战斗,是不知疲倦的绞肉机,也是亚伦汗军队的噩梦。据传,虫师通过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献祭给地母来换取掌控虫兽的力量,他们的命令由各式“风箱”来传达。
“莱宁?”格兰蒂尔侧脸问。
精灵拉满长弓,估测过距离,随后摇摇头:“范围之外,不能保证命中。”
就在他们交谈的功夫,刺尾蝎兽爬向奴隶们,八条分节的腿“喀啦啦”作响,尾刺挥鞭样的一甩,扎穿了一个奴隶的胸膛,可怜人甚至连呼喊都来不及就咽了气。怪物的长尾扬起,带着那布偶似的尸体凌空摇晃,兽人们兴奋的大喊大叫,奴隶们则抱着头蜷缩在墙边。
蝎兽玩腻了,尾刺“脱”的抽出,尸体坠入血盆大口,抛了几抛就消失在尖牙之间,咀嚼骨骼的声音令人胆寒。
“冷静!孩子!”阿姆兰按住格兰蒂尔的肩头,少女正打算冲出去。
少女晃了晃肩膀但男人的手并未放开。
“谢谢……”持续挣扎几次后格兰蒂尔终于说:“我差点忘了职责。”
“大家找好位置,先别现身。我一个人吸引他们过来。”子夜骑士安排,“沃夫斯坦,你和莱宁一起。华兹华斯,照顾好自己。阿姆兰叔叔,以莱宁的箭为攻击信号。”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格兰蒂尔轻轻从肩头移开阿姆兰的大手,给了养父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不会有事的,‘北望者’和我在一起呢。”
少女手持盾牌,从立柱后走出。
“祈命吧!肉蛆们!让下次蝎兽饿的时候别轮到自己!”兽人督军扫视着奴隶们,肥胖的身体随着阵阵狂笑而颤抖。
“不会有下次了,我以亚伦汗骑士之名宣誓!”格兰蒂尔走向大厅中心,小小的身影穿越辉与暗的边界,阳光下的北望者耀得督军眯起眼,只能依稀辨认宝蓝盾面上的金叶纹章。
督军警觉的站起身,当他确认来者只是个人类“小丫头”后又坐了回去,满脸的不屑。
“这小崽子说来救你们。”他冲着奴隶们喊,“有谁相信的可以回个话、喝个彩!”
鸦雀无声……
奴隶们瑟缩在墙边,瘦骨嶙峋的脸上印着苍白的恐惧。
“笑!给我笑!!”督军大声命令:“亚伦汗的骑士来了,你们的救星到了!欢呼吧!”
“笑!”兽人士兵们挥舞着兵器以蹩脚的亚伦汗语给首领助威:“否则死!”
干涩的笑声响起,低幽如呜咽。
“你们只会欺凌手无寸铁的人吗?”格兰蒂尔又走近些,余光里留意着躁动不安的蝎兽。“还是说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是群无能的懦夫?”
“谁去让这狂妄的小崽子闭嘴。”督军回头以部族语问,格兰蒂尔能听懂那鼻息粗重的语言,她曾花了整整2年在上面。
一名高大的兽人拍了拍锤胸膛走出,满身鳞甲哗啷作响,他一脸奸笑的拎着钉锤上前,显然没把格兰蒂尔放在眼里,当他靠近,那壮硕的身影几乎笼罩了少女。
“你,死!”兽人嚎叫着抡起武器,可当钉锤砸碎地面,眼前却空无一物——
少女旋身到了他的右侧,一抬手从兽人腰际抽走匕首,灵巧的如同一阵风。兽人暴怒的扭过头,鼓胀的眼里布满血丝,钉锤呼啸着横扫向格兰蒂尔。
“北望者”格开武器,兽人只感觉与盾面接触的一瞬间,力量全泄向了别处,再想找回重心已来不及了。
少女轻轻一绊就让庞大的对手仰面摔倒,她接着纵身一越骑在兽人胸前,按稳了那躁动的头颅,匕首毫不迟疑的从盔甲接缝**咽喉。
一些“汩汩”或“吠吠”的声音随着血沫从伤口冒出,兽人挺了几挺便不再动弹。
“混蛋!”督军大喝:“放箭!给我围上去!”
虫师小声说了些什么,督军一抬手:“现在没叫你动,看好那些肉蛆!”
十字弩和短弓全指向格兰蒂尔,一下秒,数支箭飞来,少女侧身让过一支,又立起盾牌挡住其他的,箭在盾面上撞出噼啪如雨的碎响。
目的已经达到了,格兰蒂尔撇开那具尸体后退,兽人们则以半弧形的队列向她压来。
萧!
一个兽人定格在原地,木盾从手中坠落,他脸上满是愕然,妄图抬手拔掉深埋进心口的箭时,就那么载倒下去。在他们惶然张望的过程中,又一人被射穿了脖颈,蜷缩在地抽搐,殷红的血沿着砖缝蔓延。
“精灵!有个精灵在那边!”一个眼尖的扯开嗓子喊,下一支箭便从角盔的缝隙里钉入,让他捂着脸哀嚎。
“不要慌,举好盾逼过去!放箭压制他!”督军一把抓过靠在墙边的巨斧,吓得几个奴隶蹬着地面后退。“我们有这么多人,切碎了他们!”
10几名兽人撇开格兰蒂尔向莱宁冲去,短弓和弩的准头虽差,但一阵乱箭明显干扰了精灵的发挥,他不得不草草拉弓便暂时隐藏到石柱后,射出的两支箭都被挡下。
少女举着盾后退,当快进入阴影时,兽人们赶上来,包围圈正在形成,那些残暴的脸上显露出对鲜血的饥渴,只等着命令便会一拥而上。
前方是明晃晃的数把弯刀,身后有人偷偷端起了长矛。格兰蒂尔计算着躲避路径,她明白,即使是父亲也不可能从密织的刀网逃脱,除非必须,父亲从不赞赏单打独斗——
就像现在。
长矛手“咦”了一声,那像是个提问,更像是叹息。他转身的动作有如梦游,背后是可怖的血口,盔甲直接被斩碎,有人当胸一脚将他踢倒,随后进入包围圈与格兰蒂尔背靠背而立。
“阿姆兰叔叔,要小心。”少女轻声说。
“你也一样,孩子。”男人握紧了阔剑。
冲向莱宁的兽人遭遇了“重量级”麻烦,沃夫斯坦从倒塌的石柱上跳下,双刃斧以千钧之力竖劈,如凌厉的落雷,兽人先锋仿佛被一股怪力从中撕裂,爆出一帘血雾。
措手不及间,那沉重的斧刃横过来,拉出一道致命的银弧,命中了另一名兽人,半个盾牌和身体就这么撞飞出去,下半身兀自立着,霎时间血如井喷。
矮人抹了把面庞,抖着斧柄咆哮:“想要过去,先问问我的‘黑轮’答不答应!”
在他身后,莱宁拉开了长弓……
无需号角与战鼓,激斗开始了,高塔里杀声一片——
三柄弯刀挥下,格兰蒂尔擎盾架住,冲击力令她连步后退,更多的兽人挤了上来,长矛一阵乱刺,少女仰身躲过,在她挺起腰前,铁棍扫向了小腿,跳跃显然来不及了。
阿姆兰的阔剑从左侧插入,将铁棍结结实实压在地面,之后剑锋沿着铁棍向上,兵刃间擦出点点火花,那兽人企图抽回武器,但太迟了,阔剑直接削掉了他握棍的两个大拇指,就势将头颅斩落,残躯摇摇晃晃的后倒,其他兽人不得不避让——
这给了阿姆兰进攻的机会,他一扯衣领,解下披风向前抛去,那片黑云遮挡了兽人的视野,在他们怪叫着拉掉披风前,阔剑凌厉的一刺一挥,阿姆兰脚边又多了两具尸体。
格兰蒂尔灵活运用柔韧的身体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她行动敏捷如猫,“北望者”总出现在最需要的方向,成了阿姆兰身边牢不可破的屏障。不止如此,少女脚下也没闲着,左摔右绊,让身披铠甲的兽人吃尽了苦头,当一个家伙试图挣扎着爬起,匕首钉穿了他的手掌,他哀嚎着去捂伤口,抬头的瞬间便后悔了,惊恐的双眼里映着最后的景象——
少女反手拔出利刃,那匕首在指间快速掉了个面,直接刺进他的眼眶。
“还给你们。”格兰蒂尔说。
两人且战且退,向沃夫斯坦与莱宁靠近。
兽人领教过长弓的威力,对精灵不敢怠慢,至少有三人紧逼着莱宁。莱宁凭借腰间的细剑格挡了一会儿,在蛮力的压制下险象环生,体力不济的精灵很快便气喘吁吁,他权衡过面子和生命的问题,看准机会弃掉细剑藏向一截断柱后方,兽人呼号着追赶,一圈又一圈的捉迷藏开始了。
转到第十圈时,莱宁一跳脱离了游戏,昏头昏脑的兽人们却还在继续,精灵总算得到了他要的“距离”。长弓绷满,干脆利落的三箭快如闪电,刹那间两名兽人毙命,背后中箭的第三人仍心有不甘的抱着石柱,莱宁摸摸所剩无几的箭袋,索性拾起细剑来给他补上致命一击。兽人贴着石柱缓缓滑下,白底上的一道猩红血迹格外刺眼。
矮人的战斗风格则大不相同,呼喊压过了兽人的咆哮,里面夹着不少难懂的石厅语,多半是些脏字——沃夫斯坦一贯坚持气势和力量上都要赢,他正是这么做的。双刃斧舞动如风,每一挥都逼得进攻者连连后退,清开一片空地,矮人周围的兽人们重复着“涨潮退潮”的运动,反应慢的便一命呜呼。
战斗进入白热化,远征队凭借突袭占了不少便宜,兽人们则依然握有人数优势。继续下去,会是场意志与信念的较量——沃夫斯坦已经浑身是伤,莱宁快要体力透支,阿姆兰和格兰蒂尔则被围得密密实实,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兽人督军提着巨斧,尖叫着催促部队上前,他烦躁的瞥了眼人类奴隶,那些“亡国的肉蛆”们目光空洞,一个个形似傀儡,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丝毫没有被奋战的同胞感染。如果奴隶们此时暴动,那无疑会是一场灾难,但现在看起来,刺尾蝎兽的威慑已经毫无必要了……
那不过是些脱了线的木偶而已,是物品、是工具……唯独不是活着的人。
“虫师。”督军一招手:“看你的了。”
佝偻着背的兽人点点头,右手握住拉杆疯狂旋转,一种怪异、类似颤鸣的声音从风箱中传出,蛰伏的蝎兽一跳而起,全身壳甲“梭梭”作响,它能够感受这奇特的共鸣,嗜血的渴望被唤醒了。声音变了种节奏,为它指明目标,接着是连续几次尖啸,那命令简单极了——
“杀!”
蝎兽立刻行动,八条腿轮替点地,快速窜向战团。
下一秒,毫无征兆的,怪物突然陷进了地面,一整片石板消失了,取而代之以旋转的流沙,那漩涡牢牢困住蝎兽,将它一点点拽向下方,怪物“嘶嘶”的怒号,分节的腿捣在流沙里不断打滑,它的挣扎徒劳无功——蝎兽就像一条倾覆的船,等待着沉没的命运。
“Dia
Chriniss,陷落之穴。”华兹华斯从远离战斗的角落现身,吟游诗人拍拍尘灰仆仆的布袍:“抱歉打扰诸位的兴致,但你看,如果放那只‘宠物’过来,我就失职了。”
“我还以为你溜了呢!”沃夫斯坦咬着牙喊,左肩上的一击砍伤让他流了不少血。
“魔法又不是焰火,想放就放。”华兹华斯回敬道:“我得花时间准备,现在安安静静的给我欣赏表演。”
吟游诗人抬起右手,掌心和上臂密密麻麻写满了魔文——这就是他所说的“准备”。
“Clan Runin,黑暗之巢。”
他话音刚落掌心就腾起绿火,那团魔焰跳跃了几次便波纹状扩散,将文字一个个点燃,发光的文字向上蔓延直到华兹华斯的手臂笼罩在绿火之中,那火焰并没有灼伤吟游诗人,他协调着魔力,驱使它们为自己效劳,一闪过后,火焰成了黑色,无形的引力的拉扯下,黑火一束束腾起,离开手臂向华兹华斯头顶汇聚,那些文字也随着火焰一同飞走,被吸入形成的黑球中。
一阵低鸣令人想起翻滚的热粥,球体爆散成无数飞舞的暗影,那些暗影游窜在大厅寻找各自的目标,一旦靠近兽人就立即将他们笼罩——显然这魔法具有暂时致盲的效果,兽人们大叫着挥动兵器,彼此相撞,阵型不复存在。
“好家伙,‘黑轮’的盛宴开始了!”沃夫斯坦抖擞精神,双刃斧一通屠宰放倒了4、5个兽人。
莱宁将所有箭射出,帮助矮人解决了剩下的麻烦,格兰蒂尔和阿姆兰则迅速清理掉包围网。短短一分钟,兽人部队几乎全灭,大厅里横着30多具尸体。
“混蛋!发生了什么事!”督军捂住脸大喊,等到视力恢复,满目狼藉的战场上已没有属于兽人的希望。
阿姆兰拄剑而立,喘息不止,血水沿着剑锋一注注淌下,黑斗篷早已被汗浸透,几处裂口下露出银色链甲。
格兰蒂尔半蹲在地,她背后有一道铁棍造成的擦伤,不算严重,但一样火辣辣疼痛。当少女扶住地面,异样感令她警觉起来——
是震动,来自地底,正向他们靠近。
一些碎石微微弹跳,仿佛筛板上的麦粒,格兰蒂尔顺着路径望去——是刺尾蝎兽沉没的沙坑,那怪物还活着!
震动越来越强烈,滚雷一般袭来,甚至连散落的武器都开始翁鸣,阿姆兰四处张望,显然没意识到下方的危险。
震动停止了,世界刹那间安静。
来不及呼喊,格兰蒂尔一跃而起,揽住阿姆兰腰际扑向右侧。蝎兽的尾刺就从男人刚才站立的地方破土而出,分叉的尖锥轻易凿碎了砖块,一时间烟尘滚滚、石片飞溅,好似经历了场爆炸。
阿姆兰支起身,发现格兰蒂尔正靠在自己怀中,那一头暖人的金发痒痒的贴在颈前,即使隔着锁甲也能感受到少女的呼吸,格兰蒂尔的表情有些痛苦,她一直捂着小腹。
“怎么了!?孩子!”男人急切的问,心中一遍遍后悔着自己的迟钝。
“我没事,阿姆兰叔叔……”就在那个强撑的笑容后,鲜血从少女的指缝间涌出。
直立的蝎尾砸了下来,仿佛倾倒的石柱,阴影一瞬间将两人笼罩。
阿姆兰护住格兰蒂尔,连续几个侧滚避开,阴影就抽在他们方才的位置,再次抬起时,地面留下一道深坑,碎砖哗啦啦的从蝎尾上坠下。
蝎兽没有继续攻击,它正试着从地下钻出,两条分节的腿率先刺破地面,折回来蹬住沙石,将沉重的身体往上撑,不一会儿地面隆起了小丘,火山般震颤——蝎兽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
趁这个间隙,阿姆兰扯裂斗篷为格兰蒂尔包扎,少女小腹上那道伤口深的可怕,尾刺剜去了整块皮肉,血水瞬间就将布条浸透。
“阿姆兰叔叔……情况怎么样……”格兰蒂尔忍着疼痛问,右手依然紧攥着“北望者”。
那目光中的坚强令阿姆兰一阵酸楚,16岁……普通女孩打着花伞漫步在林荫路上的年纪,格兰蒂尔却选择了血与火的战场,选择了沉重的使命——逆着《大预言》飞翔,哪怕在无尽的暴雨中折断翅膀。
“别担心,格兰妮……你只是需要休息。”阿姆兰用善意的谎言安慰着格兰蒂尔。
“骗子……”光辉正从夏荷色的眸子里流走,少女努力笑了笑,随后闭上眼:“我记得阿姆兰叔叔的这个表情……小时候,你骗我说树叶能长成剑……那天的你,和现在一模一样……不过,好高兴,又听到了那个名字……”
“情况不妙……格兰妮,你必须尽快止血。”阿姆兰咬着牙,揪心的悲伤让他几乎无力说出真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格兰蒂尔按紧伤口。
“我会死吗?”少女轻轻触了触男人的手背,几点猩红的指印留在上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阿姆兰叔叔,我好不甘心……”
“谁来帮帮忙!”阿姆兰绝望的大喊。
脚步——华兹华斯提着布袍奔来,小心绕过挣扎的蝎兽,一脸关切的蹲在格兰蒂尔身边:“需要牧师吗?我正好会些治疗法术,虔诚为子夜骑士效劳。”
“你依然在戒备我,大个子!”吟游诗人瞪了眼阿姆兰然后指出。“现在把她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阿姆兰还准备说什么,但格兰蒂尔以另一次指尖的轻触阻止了他。
“阿姆兰叔叔,我相信他……幸好有你在……华兹华斯,拜托了……”
“我的荣幸。”吟游诗人念了段魔文,手心泛起白光,温暖如夏的明焰团绕住少女的伤口,在这不可思议的力量下,血竟然止住了。
矮人和精灵气喘吁吁的赶过来,远征队重新集结,再有一会儿,他们将面临巨大的威胁——刺尾蝎兽。
现在那怪物至少有一半爬了出来,尖牙喀拉拉摩擦,嘶嘶的怪叫令人胆寒。
“我想,你们责任重大。”华兹华斯冲其他三人说。
“再把它活埋次如何?”矮人建议。
吟游诗人耸耸肩,指指自己泛白的头发——那是魔力耗竭的前兆。“抱歉,今天的‘大型表演’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得留给子夜骑士。”
“别忘了我的酒。”沃夫斯坦提醒了句,横起“黑轮”逼向蝎兽。
莱宁环顾大厅,奴隶们依旧瑟缩在墙边,督军和虫师都不见了踪影,他们显然有意将发狂的蝎兽留下,自己却逃之夭夭。格兰蒂尔受了伤,奴隶们丢了魂,远征队只有迎战。
莱宁叹了口气,握紧细剑——那武器更像是件艺术品。
阿姆兰正准备动身,格兰蒂尔拽住他,少女的脸色看上去恢复了不少。
“阿姆兰叔叔,拿上‘北望者’。”她接着将盾牌推过来。
宝蓝色盾面,金叶纹章……阿姆兰无法正视的过去流淌其上,他很想拒绝,但少女关切的眼神在催促。男人伸出手,触摸“北望者”的一瞬间,回忆飞出了灵魂的牢笼,无数个不连续的片段萦绕在眼前。
…………
红龙盘旋在要塞上空,双翼挥动着炽风,巨大的阴影掠过城墙,锐爪只轻轻一撞就毁坏了整排垛口,几个人尖叫着坠落……士兵们惊惶的冲天空挥舞长矛,一些箭矢有气无力的划过抛物线,噼噼啪啪的被龙鳞挡下。龙展平双翅,一段上升后悬停在高空,它扬了扬头,冲守军喷吐出致命的龙焰,从天而降的火柱顺着城墙扫来,被烈焰吞没的可怜人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连尸骸都没有剩下,一个接一个的化作轻烟。
**裸的屠杀……无力、无助感之后是冻结了灵魂的恐惧,让他开始相信人类的反抗是多么可笑、在大预言面前是多么渺小。不知何时,他学会将“天命难违”挂在嘴边。
…………
“天命难违?这就是你想说的吗……阿姆兰!?”
“龙和大预言都是真的?不,不!兄弟!龙是真的,大预言不是!一条龙攻不下白塔,是我们自己在瓦解自己!真不敢相信,连你也被那套鬼话蒙蔽!醒过来!兄弟!我们并肩战斗,亚伦汗还有希望!!”
“别跟我提格兰蒂尔!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会承认一个逃跑的父亲!若这里真的失陷,我会提前将她送走!”
“兄弟……不要忘了我们的誓言,不要忘了光复北地的重任。让我用四个字来回答你的‘天命难违’——”
“职责所在!”
…………
“阿姆兰叔叔,你怎么了?”
“要我离开白塔?为什么?”
“我不走!爸爸会把龙和兽人打得远远的,我一样要战斗!别看我个头小,打架从没输过!等着我,阿姆兰叔叔……我会赶上来,手握真正的剑,勇敢的站在你们身边!”
“我不懂‘天命难违’,我只知道欺负我们的兽人都是坏蛋,他们毁了格兰妮的家,烧死了妈妈和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他们应该受到惩罚!为什么还要把亚伦汗交给他们!为什么!?”
…………
“人类,你很有趣,也很固执。”龙评价道,巨翼扬起交织的狂风,沙石遮天蔽日,刮得人站立不稳。
强大的生物面前,他失却了所有勇气,留下的唯有恐惧。
“你这怪物也一样。”身边的穆卡斯擎起盾牌,无畏的走上前。“是时候了,来分出胜负。”
他疯了吗?毫无胜算的战斗!
“如果不是大预言,我们也许能成为朋友。你是个了不起的‘小不点’,这还是我第一次不得不用真实形态介入历史。”龙说,紧接着腾空而起。
…………
场景闪回到16年前烈火熊熊的城镇,游骑兵从格兰雯手里接过襁褓中的婴儿。
“保护好我的女儿。”年轻的母亲这么对他说。
透过那窄小的窗口,游骑兵目睹了一个柔弱女人纯粹的、清澈的、由爱而生的勇气。还是少年的他暗暗立誓,会将这勇气继承下去。
…………
迷失在权力的漩涡,屈从于大预言的安排……不知不觉间埋葬了誓言。阳寿可数的人类,居然也如此健忘?阿姆兰责问着自己。
他举起“北望者”,穆卡斯曾指导过他用盾的技巧。
再一次,兄弟,让我们并肩作战!为了你的女儿格兰蒂尔,为了我的——
职责所在。
蝎兽跃出地面,抖掉满身泥沙。肮脏的复眼仿佛壳甲缝隙里挤出的脓,污秽的视线投向了阿姆兰。
“来啊你这畜生!这边!”阿姆兰迅速移动,从格兰蒂尔身边跑开。
余光里蝎尾扬起,阿姆兰顾不上多想,加快脚步奔跑,巨尾如刚鞭一般抽碎了他身后的地砖,游骑兵堪堪与死神擦肩而过。数次抽击接连袭来,阿姆兰侧身避开一记横扫,紧接着蹲下躲过勾回的尾刺,那致命的尖锥从头顶呼啸而过,仿佛眼镜蛇的毒牙,在石柱上扎出两个边缘锐利的深坑。
沃夫斯坦挥舞“黑轮”,兵器与深青色壳甲相撞,发出类似金属的“锵锵”声,除了几道白色划痕外,那阵凶猛的攻击毫无建树。
“该死!”矮人啐了口:“感觉像在打铁!”
莱宁那柄艺术品般的细剑就更是不济,居然直接打了弯,让高贵的精灵王子痛心疾首。
蝎兽的注意力完全在阿姆兰身上,这正是游骑兵的目的。格兰蒂尔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但相应的,阿姆兰自己却身处险境。在挡下一对前足的剪击后,阿姆兰门户大开,只有不断倒退脱离蝎兽的攻击范围。然而怪物仅仅一跃就赶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游骑兵——数排利齿有如钢刀,能轻易将猎物撕碎。
腥臭味逼近了,身姿不稳的阿姆兰几乎就要失去机会,最后一刻,他奋力抬起了“北望者”。
蝎兽结结实实咬住盾牌,疯狂的甩动头部,企图将它吞掉,“咯吱吱”的咀嚼声不绝于耳,毒液从牙缝中淌下,北望者上白烟腾腾。
阿姆兰被拉拽的左摇右晃,仿佛置身颠簸的甲板,但他并没有松手。游骑兵明白这面盾牌对格兰蒂尔的意义,他有责任将北望者完整的还给少女。
抗争中,蝎兽的复眼凑近了,阿姆兰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阔剑在手中掉了个头,剑尖向下直刺入那鼓起的眼囊,刹那间污血喷溅!
剧痛令蝎兽发出“嘶喳喳”的哀嚎,它吐出盾牌一撞让阿姆兰凌空飞起,游骑兵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和他捉迷藏,等到辨清方向,自己已经重重摔在一摊碎砖上。北望者尚未脱手,阔剑却留在了蝎兽的眼窝里。
阿姆兰估摸着怪物要摆脱那枚“眼中钉”需要些时间,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蝎兽连半秒喘息之机也没给他,任由那剑折磨着复眼,张口喷出毒液。
游骑兵别无选择,只得再次依赖“北望者”,刺鼻的浓烟腾起,一些毒液顺着盾面滑到了腿上,顷刻间渗入链甲的缝隙,皮肉被灼烂的剧痛鞭挞着伤处、火辣辣向四周蔓延。
“莱宁!”千钧一发之迹沃夫斯坦冲精灵喊,同时半蹲下身。
精灵点点头,借着矮人的肩膀一跃跳上蝎兽脊背,沿着凸凹不平的壳甲奔跑,苍之森练就的平衡感帮了大忙,莱宁如一抹疏影般迅速移动,他的目标是嵌在蝎兽眼里的阔剑,稍微加力,或许能让它扎进脑髓。
过度专注使精灵忘了蝎尾的存在,凌厉的尾刺已经锁定了他!
咻!
最后一刻,蝎兽的庞大的身体突然向右倾斜,尾刺错过莱宁,扎碎了它自己的壳甲,污血泉涌而出。
是格兰蒂尔!
尚在喘息的少女拾起长矛,奋力从关节缝刺进,那条瘫软下去的腿改变了原本的结局。剧烈运动令刚愈合的伤口迸裂,血隔着小腹的包扎带渗出来,没人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毅力与勇气支持着格兰蒂尔,让她完成了这关键的一击。
“赶上了……”她欣慰的低语,手从长矛柄滑落,身体向前倒下。
华兹华斯从后方追来,将少女搀扶住。
“太蛮干了。”吟游诗人边摇头边叹息。
刻不容缓,莱宁双手攥住阔剑,又压上身体的重量——“吭哧”一声,剑锋完全没入复眼。蝎兽凄厉的长啸回荡在大厅,奴隶们抱作一团,浑身颤抖。
怪物仰起头甩脱精灵,莱宁几个侧滚安全着落。蝎兽的动作将柔软的腹部暴露给阿姆兰——
“接好!”矮人一扬手,双刃斧飞来,远征练就的默契无需更多诠释,游骑兵弃了盾牌接住巨斧,一记倾注全力的纵劈在怪物腹部拉开狭长的伤口,秽物似的内脏流了出来。
蝎兽晃了几晃,终于瘫软在地。
“真够刺激的!得要来上两口润润嗓子。”矮人擦着汗,不顾一身伤满地寻找遗失的酒壶。
莱宁找了块石头坐下,犀利的目光却没有松懈:“那两个兽人跑了?”
“孬种!!”沃夫斯坦痛快的骂道,之后突然记起了什么,压低语调:“小不点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格兰蒂尔靠在吟游诗人的臂弯里回答,苍白的脸色却暴露了谎言:“华兹华斯的魔法救了我……”
“而你救了我们,孩子。”阿姆兰跛着右腿走来,用斗篷擦净了北望者,以双手交还给少女。
格兰蒂尔轻轻摩挲着宝蓝色盾面,之后天真无邪的笑了——
“那么……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可以要求奖赏吗?”她用孩子娇嗔的口气问。
一瞬间,游骑兵回到了无数年前的白塔,所有的愧疚与无奈都烟消云散。
“当然,任何。”他说。
格兰蒂尔抿起嘴,羞赧的表情在那张脸上罕见如夏日之雪。
“一会儿再说……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华兹华斯,麻烦你扶我去‘他们’那边……”少女转向吟游诗人,刻意回避了“奴隶”这一带着屈辱的字眼。
“乐意效劳,繁星将记录下我对您的赞美。”
“我还没有死呢,华兹华斯。”
…………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格兰蒂尔望着奴隶们,感到一切付出和磨难都有了意义。“你们自由了……沃夫斯坦,帮他们打开枷锁……”
无数双惊恐的眼睛里没有喜悦,长久的奴役榨干了他们的身体,也榨干了灵魂。当矮人接近一个瘦骨伶仃的男人,他竟双脚蹬地缩向后方,将枷锁护在怀里……矮人再往前一步,所有奴隶都重复着男人的动作。
“不要过来……不能打开!!”男人满脸痴癫的大喊:“会没命的……会没命的!!”
“逃跑就死定了……不要!不要!!”一个女人抱着头蜷缩在地。
“干活才不会死……不会死……”另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呢喃着,摸起工具敲凿墙壁。
当、当、叮当……
“干活……”“不要死……”“干活……”更多奴隶加入进来。
当、叮当、当当当……
矮人无奈的耸耸肩。
格兰蒂尔愣住了,沉重的使命和锥心的伤痛都没有令她哭泣,但此刻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缓缓顺着面庞淌下——
“怎么会……这样……”
阿姆兰拍拍吟游诗人,将抽泣的少女揽入怀中,任那虚弱的身躯紧贴自己的胸膛,但不知如何才能让她振作。
“不要悲伤,格兰妮。”当发现安慰并不能使少女平静,阿姆兰只得说出真实:“他们已经死了,和曾经的亚伦汗一起……”
“不……”格兰蒂尔倔强的咬着嘴唇,“我不放弃……他们还活着!亚伦汗也一样!”
少女挣脱了渴望已久的怀抱,忍着伤痛蹲下身,去拉扯一个奴隶怀中的枷锁,奴隶死命扣住铁链,对抗着格兰蒂尔,混浊的眼睛不住闪躲。
“你忘了吗?忘了亚伦汗的天空?”少女含着泪绝望的喊:“忘了属于你的自由!?”
“连飞向自由的勇气也忘了吗!?”
惊慌失措的奴隶扬起手腕,铁链击中格兰蒂尔,额头的鲜血染红了视野……
父亲……告诉我勇气的意义……求你……
少女昏昏沉沉的倒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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