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盾的少女,决心要寻找那条龙,
从没人问过她,
小小的身躯,如何面对无尽的炽风?
——节选自《执盾少女之歌》
格兰蒂尔的呼吸放慢了,两侧的树影朦胧不清,身后的喊声依稀难辨。
这一刻,她的世界只在眼前——
两人高的巨魔扬起钉头槌,那件满是锈斑和血渍的凶器令人发怵……现在怪物青绿色的肌肉绷直了,预示着沉重的力弧,稍有不慎,将演变为轻巧的死亡。
少女扎稳脚步,微曲双膝,重盾从右侧挡向身前,迎接来袭的攻击……
看着我,父亲!她默默祈祷。
炸雷般的巨响振聋发聩,金属的翁鸣久久不散。冲撞几乎将盾牌和格兰蒂尔一同掀翻,然而最后一瞬她找到了平衡,已经离地的左脚就势前迈,将后仰的身躯拉了回来。
巨魔有限的头脑里想必装满了肉饼或肉酱之类的画面,而现实是这恼人的小不点居然毫发无伤。它怒不可遏的咆哮,但轮过了头的武器却将身体拽的左摇右晃——
格兰蒂尔明智的倾斜盾面分化了冲击,现在巨魔的怪力开始给自己找麻烦了,它试图用另一只手抓握树干稳定重心……
少女没有给它机会,早一步恢复身姿的格兰蒂尔迅速上前,盾牌结结实实的撞在巨魔膝头,怪物只来得及捏着几片树叶便仰面摔倒,庞大的躯体如倾颓的墙,轰然跌人雨洼,泥浆溅了少女一身。
紧迫感小别片刻,疲惫将支撑着格兰蒂尔的力量抽离。发软的双膝几乎跪倒,执盾的右臂阵阵发麻,指尖已经没有了知觉,心跳催促着深浅不一的喘息,一股咸腥填塞在咽喉……连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成了奢求。
不要是现在!她咒骂着无能的身体。
可失神的瞬间,灾难已然降临——半支起身的巨魔探出右脚,那额外的“手”将格兰蒂尔的双腿并成一股攥住,少女的挣扎徒劳无功,下一秒,钉头槌挂着风声呼啸而至。
我……还没有见到龙呢,父亲的那条龙……
她有些遗憾的想。
“低头!孩子!”一个声音喊。
格兰蒂尔本能的照做,阔剑抹着她的发丝掠过,余光里锋芒一闪,巨魔的右手和钉头锤一起打着旋飞远。怪物捂住喷血不止的断腕哀嚎,仿佛被撕碎了翅膀的渡鸦。剑的主人从侧面一跃,凌空踩实了怪物的胸膛,武器随之刺进咽喉,冒着泡的血沫泉涌而出,哀嚎霎时间成了呜咽。
巨魔不顾一切的甩开进攻者,试图挣扎着站起,三支箭接连飞来,凌厉如闪电,两支埋入心口,一支钉进眼窝。怪物摇晃着倒退,双臂抓瞎样的挥舞,那姿态令人联想到古堡里的无头骑士……
当巨魔的尸体跌回雨洼,四周静了下来。格兰蒂尔将重盾拄在泥泞的地面上,“北望者”坚实的盾面布满了战斗的痕迹,斑驳的荣耀比比皆是……不知为何,少女回忆起了童年,当父亲和白塔要塞都在,自己曾坐在他高高的肩头上远望沦陷的北地……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城墙永远不会倒塌,父亲……也一样。
越来越多的画面灌入脑海,全是格兰蒂尔不愿重拾的回忆,少女果断的抛开那些缠绕的影子,挺直了腰背扭回身——
看来,在自己吸引住巨魔的时间里,同伴们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兽人,林间横着七八具丑陋的尸体,有几个还攥着武器。他们遭遇的只是小型侦查队,兽人们明显对武力过于自信了,突袭时选择一拥而上,甚至没有安排报信者回营……
或许是巨魔给了他们胆量,或许他们认为对手只有四个而已,有一个还……
“喂!尖耳朵!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放下来!”倒吊在空中的矮人冲弓箭手喊,根雕似的胡须左右摇晃,胀红的脸上全是愤怒,说话时不忘双手挥拳:“我打赌你是有意的,看着我踩上陷阱!你这家伙!”
“注意你那和身高不相称的脾气,兄弟。”精灵优雅的回敬道,伸手从背后取了支箭,搭弓的动作不紧不慢。“从十个矮人的高度上听好——精灵的眼睛一样会走神,有时候呢……”
“弓也一样!”箭随着那句“恐吓”离弦,仿佛鹰隼的一叼,轻巧的咬断绳索。
矮人“扑”的坠入灌木丛,一阵骚动后,骂骂咧咧的钻出来,拾回双刃斧,拍着屁股走向精灵。他的表情怎么看都严肃不起来——因为胡须上还挂着几片树叶。
“你喜欢看矮人的好戏?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个够!”他伸手咄咄逼人的戳向精灵,“记好了,莱宁!”
“哦~~当然!”精灵摆了个服输的姿势,“不管怎么说,俯视矮人才是最自然的,对吧?沃夫斯坦!欢迎回到地面。”
大家都笑了,每每的,当格兰蒂尔看着矮人与精灵间的“磕碰”,这场危机四伏的远征便恍若旅行。
大手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头,厚实、温暖,多少年来,那种熟悉的感觉的从没变过。少女回忆着他的许多种身份——父亲的战友,白塔的统帅,幸存者……以及养父。
“怎么了?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相信,儿时的称呼才是最合适的,这让她感觉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回到父亲活着的时候。
“我们得快些离开,血腥味马上会把其他兽人吸引过来。”黑色斗篷下的目光在促催——只有一侧、只是一瞬。半张烧焦的脸藏在阴影和垂下的额发里。
男人甩掉阔剑上的血,武器入鞘后便不再看少女,而是眺望远方。
“毕竟,你——”他顿了顿,接着更正自己的话:“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和兽人纠缠,所以……”
4年前,龙杀死了父亲,兽人摧毁了要塞……幸存的阿姆兰带回“北望者”,成为自己的养父……4年来刻意的冷漠让格兰蒂尔无助,她又一次感到,自己被抛弃在无边的灰烬荒原。
“看着我,阿姆兰叔叔……”格兰蒂尔突然打断男人,绕到他面前,声音起初只是呢喃,随后却不断上升,直到连矮人都凝重的皱起眉,“像曾经那样看着我,像儿时那样看着我!如果您躲避的理由是‘丑陋’,那么无需如此,因为在格兰蒂尔的眼中,您和父亲的盾牌‘北望者’一样,拥有战火锻造的荣耀!”
黄昏走到了尽头,夕阳的最后一丝余焰即将燃尽,墨绿色的林宇随着晚风摇曳,仿佛在数个静态间变幻的油画。
男人的全身都隐藏在斗篷之内,唯有盔甲的轮廓依稀可辨,乌黑的剪影宛如夜的碎片,凝滞在少女面前。良久,阿姆兰动了——
右臂抬起,袖口缓缓滑下,露出银色的链甲,那只大手似乎要抚摸格兰蒂尔扬望的脸……女孩闭上眼,可男人的手却停在空中……踌躇,犹豫,攥成了拳。
“我是个罪人。”阿姆兰说。
手垂了下去……
格兰蒂尔将那只手牢牢抓住,她的声音既清澈又坚定:“不!您不是!您是亚伦汗最勇敢的守卫者!白塔要塞不会责怪您!父亲更不会!”
“孩子……你不明白。”阿姆兰说,语气随着每一个呼吸而低沉:“你活在往昔的梦里,那时一切都在……而我活在黑色的梦里,守望漫天灰烬。我们的世界并行、交织又颠倒,等我找回勇气的那天,我会告诉你……孩子。”
“罗嗦的人类!”沃夫斯坦评价,将斧子扛上肩头,大步启程。“脚告诉你去哪,手指导你做事,嘴什么也不会!”
弓箭手莱宁侧头看了看格兰蒂尔,有什么在绯色的眼里一闪而过。
“沃夫斯坦粗鲁但实在。”他提醒,“格兰蒂尔小姐,别忘了我们为什么加入,在那次宴会中,你……”
“嗯……我没有忘。”少女将“北望者”背上,抬手把散在胸前的金发拢成一束,重新扎好,过程中,她恢复了平静。“刚才稍微有些走神。《大预言》、龙、还有父亲的盾,这些我全都记得。”
精灵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四人将狼藉的战场抛在身后,龙穴的石塔已遥遥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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