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为什么？」
「现在你的体内，除了一部分大脑组织和左半边身体以外，已经全部被换成『移植型固有武装』了，当然，心脏也是。」
「那……我没有记忆也是因为……」
「没错，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脑部严重受损，现在看来，能把你救活已经算是奇迹了。」
「……」
「哦？不怀疑我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对你的话完全没有半点感觉，对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抗拒感。」
「那也是没办法的，你现在的记忆，都是我拷贝进去的。不过，因为那些都是『知识』，是客观的文字和数据，所以『怀疑』这种会引**绪波动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哦。」
「也就是说……」
「嗯，你，没有情感，至少现在没有。」
……
「……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阿诺正对之前和亚莲说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话苦思冥想着。
在他面前，是根本没有看向这边的赛普琳·提尔西。
由于实战课程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亚莲请假去保健室照看艾丽尔了，放学前应该回不来。
被阿诺打晕过去的那五个弗瑞姆班的学生，也已经被同班同学送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
之后，直到赛普琳来到「因德尔」为止，都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
只不过在这期间，阿诺又一次成为了视线的焦点，充满敌意的「火岚班」学生的目光，自己班同学赞许的眼神——如同实物一样的视线刺激着他的皮肤，虽然阿诺并不是那种不想出名的清高人士，但这种情况着实让他很不舒服。
最后还是赛普琳一句很有气势的「开始上课了给我安静下来」帮阿诺解了围，这让他真心十分想感谢这位教官——如果她在下课之后没把自己叫过去的话。
此时，两人正位于教学楼的一处设施前卫的办公室里，赛普琳手里拿着「承象终端」翻阅着什么，自顾自地低声说着话，似乎没有搭理阿诺的意思。更糟糕的是由于后者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找来的原因，只能和赛普琳一样保持沉默。
虽然他肯定不能在这种危险的气氛下坚持多久就是了。
「那东西的坐标……已经这么近了……」
「……」
「被那孩子吸引过来的么……」
「那个……赛普琳教官？」
「速度和往常一样，照这样看来离接触还有十天……」
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阿诺有些犹豫不定地试着打破僵局。但是赛普琳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自言自语着，这让他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再次低沉了下去。
不过，意识到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阿诺决定将音量调高一些。
「但是，这次的规模也太大了些……不好办呢……」
「赛普琳老师！」
「嗯？啊，不好意思，正好有些在意的事情发送了过来……」
终于注意到阿诺的存在的赛普琳，这才将资料影象在终端上取消掉，将注意力移了回来。
「那么，阿诺·奥蒂斯，你在实战课程上打伤了『火岚班』的学生，这件事是真的吧？」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吗……
阿诺的眉头微微一皱。
看那个叫凯尔德的人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在这界王学园恐怕还是有一定依仗的，不然的话，没人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攻击其他学生。
可能有着平息舆论的把握吧，这样的话——阿诺变得更加头疼了。
况且，听他之前的话，似乎还笼络着一个很有实力的人物。
如果这里不承认的话可能还会被追问下去，我倒是没关系，要是有些人故意颠倒黑白……
脑海中闪过亚莲含着泪抱着浑身焦黑的艾丽尔的场景，阿诺觉得还是和赛普琳实话实说的好，因为，从内心深处，他十分不想别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是真的。」
「嗯，那这件事过去了。」
「我会接受处分……咦？」
由于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话，阿诺惊讶地看向了赛普琳，只见后者眉毛上挑着，好像在用眼神告诉他「没什么可惊讶的」。
「没问题的话，我就要说下一件事了。」
「等一下，赛普琳教官，过去了是指……？」
「表面意思。刚才的事情，学园不会追究你任何责任。」
不追究……？难道是！？
「那亚莲和艾丽尔呢？」
想到了不好方面的阿诺紧张地问道。
「如果你是指斯卡雷特和森的话，她们正在保健室休息——除了这一点外没什么好关注的。」
「……是吗，谢谢你，赛普琳教官。」
听到这儿，阿诺着实松了口气。
看来，这件事情好像被赛普琳压下去了，估计即便有再强大的后台，凯尔德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算以赛普琳前任界王的身份，这么做应该也会有一些压力才对。
阿诺下意识地看向像平常一样板着脸的赛普琳。
「不用看我，这是萨塔利恩会长的意思。」
「会长的……？」
那个爱朵·萨塔利恩？
「没错。」
「理由呢？」
「不清楚。」
「……」
这样的话……可以理解成虚惊一场么？只是，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庇护我呢……？
说起来，她好像和老师关系很好的样子，是因为这个吗？
不，那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才对，别说老师在的时候了，她现在根本连人都找不到，处于彻彻底底的失踪状态，以利益为最优先事项的界王是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吧。
还是说只是因为不想挑起事端……？
或者是因为不想影响自己的形象？
……嘛，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有机会去问问吧。
「现在没什么要问的了吧？」
「是，可以的话请帮我向萨塔利恩会长道谢。」
「我知道了。接下来进入正题。」
这么说着，赛普琳再次启动了手中的终端，然后做出一个拓宽的手势。
接着，终端上的影像便转移到了空中，其尺寸开始逐渐变大。
「界子驱承象系统」，属于「光界」的研究成果之一，主要用途是利用界力端子重组进行立体成像，由于可以代替人力控制界力端子，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使用。
不一会，影像便以全息图像的形式呈现在两人面前，大小也从巴掌大变得足够两个人观看了。
那是一团漆黑的，闪动着红色光芒的乌云，即便只是透过图像观察，阿诺也能从中感受到一股令人恐惧的不祥之感。
浓墨一样的乌云正处在界与界之间的「云宇」中。它在「云宇」特有的紫色云雾的衬托下，不安地翻滚着，飘动着，甚至时不时人性化地波动几下。
这片乌云给阿诺的感觉，就像一只搜寻着猎物的凶兽。
「这是……」
「『荒云』，听说过吧？」
「嗯，记得是荒鬼栖息繁殖用的移动要塞……」
「既然你知道的话，它的破坏性就不用我说了吧。像这种『灾』级规模的『荒云』，可以将任何一个小型的界消灭殆尽。」
「的确呢……」
「荒云」的规模，按其破坏性从大到小分成「崩」、「灾」、「祸」三个级别。
希尔维娅曾经告诉过阿诺，趁着她受伤毁灭了「光界——科涅尔」的，就是「崩」级的「荒云」。
即使以实力在「万千恒宇」中屈指可数的希尔维娅，也没能挡住它们的进攻。
……
「我什么都没能保护，我的子民也好，科涅尔也好……」
……
阿诺至今都忘不了希尔维娅在诉说这件事的时候，那种自责得近乎绝望的眼神。
一切都是因为这些东西……
在阿诺眼里，那团黑色的乌云似乎在嘲笑他一样张牙舞爪着，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表情变得阴沉不少。
因为它们，我才会变成这样，这世界才会变成这样……
由于感受到主人的躁动，那些寄宿在阿诺体内的东西，也不受控制地进入了兴奋状态。
荧绿色的界力溢出了他的身体，焦躁地波动着，看样子马上就会失去控制。
不过，好在阿诺对于自己的变化总是很敏锐，及时察觉到了即将暴走的身体，这才没惹出事情来。
「啊……」
不好，差点又没控制住……
感受到逐渐升温的愤怒，阿诺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还真是容易冲动啊，是太累了么？
或许和刚从那个空间出来不久有关？
而且，我不是暂时没有感情的吗……今天怎么会这么敏感……？
阿诺的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在发现根本找不到答案后，只好作罢。
接着，他注意到了一旁静静看着他的赛普琳。她的四周早已弥漫着金色的界力，锐利的双眼正像鹰隼一样落在阿诺的身上。要是刚才阿诺没能控制住力量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打晕在地上了吧。
前任界王的实力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因为曾经打败了赛普琳就骄傲起来，阿诺怎么也做不到。
无奈地摇了摇头，赛普琳将界力消散，发出严厉的教导。
「我不管你以前有过什么经历，不过有一点给我记住，界力是受持有者自身的感情控制的，如果这种程度都控制不了的话，你迟早会暴走然后毁掉自己的界。」
「……抱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诺连忙道了歉。
「真是的，开学第一天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不愧是『乱序者』呢，阿诺·奥蒂斯。」
「……」
的确，刚入学就和一位前任界王战斗，紧接着在课桌底下发现半裸着身体睡觉的少女，然后和同学大打出手的人，再怎么说也是个不让人安心的家伙。
「说起来，之前就想问你了，衣服背后的洞是怎么回事，之前和『火岚』的学生打起来的时候弄的吗？」
「啊，这个啊……说来话长……」
娜尤的面容闪过阿诺的脑海，联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下去。
「……算了，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强迫你，不过这样很影响学园的风气，劝你在麻烦的人找上你之前尽快处理好。」
「知道了，谢谢您，赛普琳教官。」
哈……
好在她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否则我可能真的要说「为了救一个从三十多米的树上摔下来的女孩子」这种难以置信的东西了。
为什么从那个空间出来以后的第一天就这么累啊……
看来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好了……这就是所谓的身心俱疲吗？
疑问和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为了能让自己平静一些，阿诺暂且忘记了今天的种种事件。
不过，阿诺现在还不能放松，毕竟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好了，不说那些闲事，我找你过来，只是为了向你转达两句话。」
「转达……？」
赛普琳面向阿诺，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得严肃，令他不禁站直了几分。
「第一，『荒云』正朝我们这里移动，预计会在十天后接触杜兰德尔。」
「第二，因为事发突然，会长希望你能加入迎击部队，协助他们展开消灭行动。」
「诶？……」
赛普琳宣读完这些后，阿诺先是感到震惊，然后马上陷入了慌张中。
「等一下，赛普琳教官，这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
「不会吧……也就是说，这个『灾』级的『荒云』正向这里……」
「就是那样。」
「……这件事我可以理解，不过迎击部队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的话，因为『凤雏的七人（Phoenix Seven）』正巧到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去了，一时半会没办法返回这里。其次，校内的界王大多处于只能依靠杜兰德尔的界力维持存在的状态，不能离开太远，所以界王们无法出去消灭荒鬼。而如果我们这些界王和荒鬼在界里开战的话，其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里绝对会承受不住的吧？」
毕竟只是一个学园级别的界啊。
「综合以上的因素，萨塔利恩会长决定成立临时的迎击队伍，在『荒云』到达这里之前进行讨伐。」
赛普琳说完这些后，自顾自地将投影关闭，然后向阿诺「征求」意见。
「你的回答呢？」
「等，等等啊……我可是一个只有E级界力的学生哦？去讨伐『灾』什么的，果然不太可能吧……」
「哼嗯……这可是萨塔利恩会.长.的请求，听你的话是打算拒绝呢。」
唔……
不好，刚刚还欠会长一个人情，本来就受人家不少照顾，这样的话就更没法拒绝了……
「呃……」
真是的……怎么感觉，学生会长自从见到我以后，在什么方面都这么注意我呢……而且还竟给我找一些难办的事情……
这么想着的阿诺，注意到了赛普琳那带着得逞意味的视线，其中还带着一点饶有兴趣的色彩，他这才发现，自己除了举起白旗顺从以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不，也不是啦，我怕我会拖后腿……」
看着赛普琳那仿佛要看透自己内心似的尖锐眼神，阿诺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冷汗流过背脊。
果然，和这个人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啊……
就算知道这一点，阿诺还是想挣扎一下。
「你在担心什么啊，你连我的武装都能解除掉，区区一个『灾』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这个……因为你之前不是压制了不少嘛，那只是单纯的侥幸啦……」
「那又是谁一脸自信地说着『我可没打算输』，呢？」
「咕……」
听到这里的时候，阿诺无数次斥责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并发誓下次绝不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儿游刃有余的样子。
「胜负已分，阿诺·奥蒂斯。之后我会给你提供必要的信息，所以现在，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真是独断的人啊。
喂喂这可是我第一天上学哦？就委托这么重要的任务给我真的不要紧吗？
况且，我根本不想去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有专门的人来负责的吗？
说到底……
「赛普琳教官，一开始我就很在意了，『荒云』为什么会冲着这里来呢？」
听到阿诺的话，赛普琳手中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像是在懊恼着，或者说是在后悔什么似的，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窗外。
然后，赛普琳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出了答案。
「『界灵体』。」
「界灵……？……！」
……
「因为，我是『界灵体』啊。」
……
少女那句包含着陌生词汇的话再次在阿诺的脑海中响起。
『界灵体』……
「检索……关键词：界灵体……检索失败。」
没有……
在希尔维娅老师给予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个词汇……
阿诺的记忆已经囊括了「万千恒宇」诞生以来所有有文献记载的知识，而在刚才大脑的自动检索中，他完全没能从里面找到「界灵体」这个词，也就是说，至少这个东西——或者这种现象，是在荒鬼入侵之后才出现的。
娜尤说……她是「界灵体」……
那到底是什么？
还有，这种不安感……
「不知道吗？那样的话最好。」
看见阿诺一脸茫然的表情，赛普琳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如同病人一样疲倦地说道。
那一瞬间，以往那个严厉强势的赛普琳好像不复存在了一般，只剩下一种无法言喻的脆弱。
不过，她马上便再次用不容分说的眼神掩藏了这一形象。
阿诺意识到了赛普琳的变化，对于「界灵体」反而更加在意了。
他知道，他不应该再去问了，但内心的不安却骚动着，催促他问出口。
「赛普琳教官，可以的话请告诉我……」
「回去吧，阿诺·奥蒂斯，我还有事要忙。」
赛普琳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转过身背对着阿诺。
「但是……」
「回去。」
不安感越来越强，不过就算如此，阿诺也没法让谈话继续下去，如果本人自己不想回答的话，他再怎么纠缠也没用。
阿诺沉默着转过身，在走出办公室之后，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
啪。
「呼……」
听见身后传来的关门声，赛普琳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全身那如同在接受拷问一样的感觉慢慢消退，但是，作为代价，她比之前更加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怎么也没法向阿诺解释那个词的含义。
本来以前就该忘记的事情，在阿诺向自己提问后，再次不受控制涌进了她的大脑。
在颤抖着，前任光界界王——赛普琳·提尔西，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颤抖着，而且，无论她怎么克制，都无法止住这种来自心灵的责问。
……
「赛普琳酱，拜拜〜」
……
黑色的混沌中，一个有着尚未成熟的面容的少年，面对时刻追捕着他的恶魔，展露出阳光的笑容。
那个笑容，始终铭刻在赛普琳的灵魂深处——无论她怎么尝试去抑制这笑容浮现在眼前，最终的结果都是让她在自责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这次也一样，她又一次想起来了，然后像往常一样毫无抵抗之力，甚至，眼泪已经不争气地从她的眼睛中渗了出来。
对她来说，那璀璨而无垢的笑容，却像是最彻底的谴责——谴责她的软弱，谴责她的无力，谴责她的存在本身。
只要一想起这些，平日的威严就会从赛普琳的身上一扫而空。
「对不起……对不起……」
用哽咽的声音向心中的某人，某些人道着歉，赛普琳将双手软软地搭在了墙上，低下头，任凭泪水顺着金色的长发一滴一滴地，在地板上奏起「啪嗒啪嗒」的轻乐，仿佛那声音可以抚平她的心，让她暂时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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