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顺利的抵达最底层的车库。那里通常很少有人会去，且只要又通行证，就算是偷偷开车离开，也不会有人察觉，更别说是半夜时分。
穿过幽暗的空间，昏淡的微弱灯光忽闪忽明，万籁俱寂的地下车库，连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明晰，更别说突如其来的话语声了。
“啊啦~有马先生，这么晚还打算去哪里呢？”
有马忽然停下脚步，诧异的看着眼前那位身着轻佻的魅紫色低胸礼服的女人。
她依靠着墙壁，艳红的嘴唇勾着意味深长的邪魅微笑，瑰紫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的诡异，简直就像《幻夜》中的新海美东......
“还带着小女朋友~难道是去幽会么？”
“千田一草......你怎么在这里......”
有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看到她的瞬间，之前对待雪祈的种种羞涩与温柔，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把雪祈拽到身后，强硬到不容质疑的询问语气，像是故意施压，使气氛低至零度。
“咿呀，应该说，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吗？”千田恰似闲庭信步般的走出黑暗，纤长的手指划过有马今晚正打算开走的跑车车身，挑逗似的反问道。
有马沉默不语。他看不透千田的想法，但却能充分感知到危险的气息。有马一向对女性有着很强的直觉，对此深信不疑。
“真是辆好车呢~我也好想坐着它，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去兜风，去约会呢~”
“你早就已经被“世纪”公司开除了，事到如今，还打算纠缠不休吗？”
“是啊，早就被开除了......曾经的我是多么优秀，多么傲然啊......”
有马无言地注视着她，从她的眼中看不出丝毫的黯然，真亏她能带着如此忧伤的口吻说着这样不知廉耻的话。
嘛，这也正是千田一草的恐怖之处，因此而受伤过的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毕竟我同她的渊源，还要追溯到数年前，我们的关系暴露为止......
千田一草，年龄26岁，数年前曾担任过我的首席经纪人和“世纪”公司的形象总监，以及宣传部主管，是名备受“世纪”公司高层期待的白领。
基于她精湛的技术，高效管理制度与广泛的社交能力，本来升职的机会就数不胜数，可每次她都推迟说，目前的工作很好，很喜欢，不想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
不知道的人，自然会觉她很傻，放弃自己的前程，一笑了之，这正是她所想要的结果。
因为有更好的前程唾手可得，何必拱手相让，推给他人垂涎，自己去做些无用功呢？
没错，那份所谓的前程，则是身为“世纪”公司董事长的独身子的我。
作为我的首席经纪人，兼公司形象总监，每天和我接触最多的人就只是她，千田一草。
而正处于青春期，年轻气盛的我不久便心甘情愿的和她发生了恋爱关系。
她也同时利用我这张通行证，职位突飞猛进，到最后，拥有的权势和股份都已经快超越董事长持有的。
然后，千田一草和我的关系暴露了......
原本最为疼爱我的母亲顿时性情大变，为稳固公司名誉，采取先斩断，后不乱的方式，即刻开除了千田一草。
不料，怨恨在心的她竟直接把“世纪”公司的内部信息转手卖给其他的产业，从中获得资金和地位。
若不是母亲和原罪机关有商业互利，出面封锁消息，公司恐怕早就倒闭了。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但终归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机。
如今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不得而知，但想让我重蹈覆辙，那是绝不可能的。
“我不想再和有任何关系，”有马紧紧拽着不明真想的雪祈，与千田擦身而过，“自从你欺骗我感情的那刻起，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千田没有回答。默默注视着跑车轰隆引擎，消失在黑暗中的最后一刻。
“有马......看来你还是恨我呢......”
千田从包里取出一支女士香烟，压在唇边点燃，独自伫立在仿佛漫无边际的深渊中，看不清神情，却在依稀间闪烁着泪光。
片刻，千田掐灭烟头，拨通一条号码。
“喂......是我......嗯，已经确认“雪女”幸存......如果可以，请替我向夫人申请，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处理......是的.......因为我不希望看到我的爱人，因此而受伤......”
◆
“我们要去哪里？”雪祈凝视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不温不火的问道。
“唔，我想先开到事发现场附近，找个地方暂时休息，明天一早再去，你觉得怎么样？”
为竭力不让自己表现的像个诱拐犯，即便是心里早已决定的事，有马还是想征求下雪祈的意见。
虽说在一定程度内，雪祈很少提出反驳意见，如同一只听话的白猫，你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毫无怨言。
其实，在关于雪祈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致使她这样的性格上，有马并不打算去弄清楚，甚至连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事发现场这种事情，他都不想去在意。
冥冥之中，总有那么个声音不断告诫着他，永远不要试图探究雪祈的过去，那是泥潭，一旦踏入，只会让你越深越陷。
“嗯，”雪祈点点头，似问非问的说道，“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么......”
“不算朋友，她只能算是我的前……以前认识的同事而已。”
“很讨厌她吗？”
“啊，如果问我全世界最讨厌谁，估计就是她了，”有马显然有些不想讨论千田的事，故意岔开话题道，“雪祈呢？全世界最喜欢谁？”
“喜欢？是什么意思？”
雪祈像是听到某种特异的词汇，双色眸闪烁着求知的光泽，盯着有马被看的有些尴尬的侧脸。
“你是刚早熟的小学生吗……”有马无奈的叹了口气，略略斟酌道，“喜欢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你对某个人产生好感，信任和依赖的感觉。”
“唔，好难理解……”
雪祈微微蹙眉，因为难懂的问题而困扰起来的模样，显得极其可爱。
“不过你说的那种感觉，我倒是能够体会，比如有马救我的时候……以及你握住我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
有马愣住了。是的，原本一直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雪祈，在思考“喜欢”的含义时，在自言自语时，竟然不知不觉面颊涨红起来了！
不再是洗完澡后的那种红润，宛如白雪皑皑中盛放着一片艳丽的玫瑰花海，轻咬着微薄的唇瓣，低垂着头，纤长的手指摆弄裙边，齐额的刘海遮蔽了双眸的神色。
雪祈貌似……害羞了……
◆
有马将车停靠在距离渝江河畔不远处的停车场，付完通宵的停车费后，匆匆忙忙地追赶着早已朝河堤走去的雪祈。
望着翻腾绵延的江水，雪祈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与惊喜，简直就像初次见到河水的孩子般，表现的尤为兴奋。
不顾有马的阻拦和劝诫，沿着阶梯跑到河岸的边缘，撩起碍事的裙摆，不惧江水的冰冷，探身轻抚。
一边感受着流水从指缝穿过的贴实感，一边眺望着对岸繁华似锦的A特区都市，不禁回忆起同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生活在贫民区的日子，神情没由得黯然。
“很危险的……雪祈……”
有马小心翼翼的踩着阶梯，心惊胆战的模样，异常滑稽。因为童年溺水的阴影，如今变成了24K纯旱鸭子钦定。
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踏入河边半步，但不知道这次是为什么，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然而，雪祈并未搭理双腿发软，瘫坐在台阶上的有马，撒欢似的径直跑到一位年迈的钓鱼者身旁。
俯身观察着水桶中来回游动的鱼类，忍不住伸手抚摸。
“最好不要碰呦，这些鱼受过污染，不经处理去触碰，会受伤的。”
听到老者温和的告诫，雪祈也觉察到了水桶中的异样。无论是多出的鱼鳍，还是隐约口中，显露的锋利短牙，毋庸置疑，这些鱼类已经不再是正常认知里的无害鱼类了。
雪祈乖乖地把手背到身后，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轻声询问道。
“既然已经被污染了，那为什么还要钓呢？”
“为什么不钓？”老者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反问雪祈。
“这种鱼类既不能吃，也不能作为装饰品，钓了不是也没什么用吗？”
“拯救。”老者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拯救？拯救什么？这些鱼吗？”
“啊……只要放到清水里合理的圈养，给予它们正确的食物和进化，相信它们会变得既能食用，也能作为装饰品的……至少我是这样坚信着。”
老者说的话很奇怪，在雪祈的思维计算中，这种方式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试图诱导正处在进化阶段的生物，回归进化之前的模样，那根本不叫进化，而是一种退化。
或许对于罪魁祸首的人类来说，这种做法是救赎，拯救，但对于生物本身所做出进化和改变来说，人类的做法，简直就像在否定既成的事实，掩盖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罢了。
雪祈没有戳破，无言地点点头，目光注视着老者提起鱼竿，有些苦恼的看着失去鱼饵的鱼钩，叹了口气，决定今天就到这里后，开始收拾渔具。
“呐，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老者一边把鱼竿收回包中，一边不知有意无意的问道。
“询问别人前应该先说出自己的名字才行。”
“唔，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了，姑且就叫我前村吧。”
“日本人么？”
“欸，原祖籍是的，母亲是岛国人，父亲是本地人，可惜他们都已经在黑潮来临之前便离开人世了。”
“嗯，我叫雪祈。”
“人如其名，很美也很纯净，让我想起前世纪时期，富士山的柔雪，遗憾它早就被黑潮移为一摊废土，现在只能去印象馆才看得到了。”
雪祈虽然不明白富士山是什么，但大致能从老者的语气中分辨出夸赞之意。
“最后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嗯，如果是我能够回答的。”
“明明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为什么还是要去做？”
“这个世界不存在没有意义的事情，小姑娘，”老者摸了摸雪祈的头，缓缓说道，“就算是再微小的事物，也有其存在的意义，就像人的一生富贵贫贱，跌宕起伏，却没有谁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
“寻求意义的过程，才是其意义的真正体现。”
“感觉好难懂……”
老者的话转换为海量的文字数据涌入雪祈的思维中，与树立的众多价值观发生着激烈的冲突，动摇着组织内部一贯奉行的机械思考的根基。
“哈哈，好啦，小姑娘，快去安慰你的朋友吧，他好像快吓的哭出来了……”
闻言，雪祈歪着头，表情显得相当莫名，像是在问：我的朋友是谁？我有朋友吗？
“谁来……救救我呀！”
此时，有马正抱着石柱，痛哭流涕的呼喊着。
◆
老者远远的注视着那对年轻男女相互的打情骂俏，却又透着些许生疏的感觉。
他们不像是情侣，应该说，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但命运总是难以预料，阴差阳错的让他们在错误的时间，以及错误的地点，相遇了。
“放任他们这样，真的好吗？前村先生……”
一位戴着恶鬼面具的银发少年从黑影中走出，毕恭毕敬的问道。
“放任什么？”老者像是打趣似的，明知故问。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很会难收场……”
“嚯嚯～一向冷漠无情的新罪之首，虚妄，竟然也会为后辈担心，真是难得呢～”
“您说笑了，我同雪祈妹妹一样，仍旧处在进化阶段，我们还要学的远远不止我们已知的。”
“是的，俗话说学无止境，你能明白，说明你距离完全人性又更近了一步，”老者笑着说道，“我并不担心你所说的事情发生……不论是恋爱，还是失去爱，对于雪祈来讲，都是必不可少的经历……”
“可貌似有人想让她缺少。”虚妄冷不防的打断老者的话。
“难道是千田？”老者微微蹙眉。
“欸～就在刚才，千田小姐向夫人提出的接手请求已经批准，命我和“条狗”负责监察。”
“呵呵～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担心月田雏雨可能从中插手的缘故吧……或者说，已经插手了……”
“是的，根据当前的评估，雪祈丝毫接受过思维拷问，组织的情报，应该大部分都透露给月田雏雨了。”
“所以你们打算除掉雪祈吗？”
“夫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给予惩罚，驱逐出组织，执行全权交由千田女士处理，我们来辅佐。”
“特地来告诉我这些，你是怕我出手阻止，对吧？”
“万分抱歉……”
老者没有回答，一尘不变慈祥的笑容，目光始终注视着雪祈和有马的身影。
此时的雪祈正惦着脚尖，抚摸泪眼汪汪的有马的头，把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搓成了一团蓬松的乱麻，嘴角自然而然的挂起了甜美的微笑。
看来某种人性，某种情感，在雪祈菁华浮梦里，这一刻，心智逐渐从萌芽演变为明晰。
仅仅两天，作为影子而诞生的她，在这条向着完全同化的道路上行走的速度，恐怕，是所有影子都无法比拟的。
倘若我的预料不错，雪祈拥有的完全同化可能性，将会达到史无前例的80％，颠覆众多持有影子并非人类观念的人。
也正因如此，组织里才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你。
不过，真亏夫人能够抗住那些家伙的施压，容许你活到现在啊……
命运呐，本就如此愚弄，先让你爬上顶端，再把你推入深渊，享受着从希望到绝望的愉悦。
结局如何，只能看她自己了……
“嘛，既然是夫人的命令，老朽自然会遵循，”说完，老者双手背到身后，挎好渔具袋，转身拍了拍虚妄的肩膀，轻声低语道，“那么，作为雪祈亲哥哥的你，又该怎么做呢……”
虚妄目送着老者的离开，灰暗的眼眸闪烁着冷若冰霜的幽光，挪向雪祈和有马的方向。
当他看到雪祈用纸巾为有马拭去眼泪时，嘴角扬起的那抹恬淡的微笑，顿感一阵莫名的烦躁。
脑海中反复思考回味着老者的话语，不禁呢喃。
“我该怎么做……吗……”
当雪祈无意间望向虚妄的位置时，那里除了一摊堆起的枯叶以外，就只剩下几点早已干枯的水痕罢了。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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