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继续住在这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月图微微眯缝起眼,“要和我签‘契约’。”
“!”明明比月图头上顶上一颗西瓜还高的男人吞了一口口水:
“契约……?”
“第一,不能打扰我学习。”
“第二,凡事都要听我的。同意这两条的话就我们就‘deal’。”
“啧。”男人蹙了眉,似乎有老大的怨气。但月图佯装没看见,“不同意的话就滚蛋吧。Game over. Bye-bye!”
一分钟后,月图家的邻居发现自己家对门那个父母双亡的高中生家的门打开了,一个金发的男人七窍生烟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袋生活垃圾。
月图不是有意要支使男人去干所有的脏活累活儿,只是他现在必须要学习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十一个小时没碰过书本了的月图感到一阵阵烦躁,因此在男人轻敲他的房门问他有什么可吃的时候他才犯了错误。
……也不能算是他的错误吧。事情是这样的:
男人:“喂——你就不觉得饿什么的么?”
男人:“何月图——!”
月图:“……不要进来,吵死了!放在门口的塑料袋里不是有嘛,自己弄点吃!”
一阵窸窸窣窣的打开塑料袋的声音过后——“搞什么啊何月图——”男人在客厅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就算再怎么恨我,也不能让我吃这种东西吧……”
“哈?”月图的头上爆出青筋。“这种东西”指得是他下午在超市里精心挑选的时蔬,包括两根胡萝卜、一颗莴苣、一串马铃薯和一小撮鲜嫩的冬笋……从小到大他就讨厌那种管青菜叫“这种东西”的家伙……更不用说对方口中的“这种东西”,月图觉得还是挺好吃的,尤其是冬笋。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月图报复一般抬头隔空朝对方喊道,“你就给我吃那个,全部吃光!还有!别再和我说话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图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不香。很香、但还是很奇怪。他抽了抽鼻子,总算从租庸调制和两税法的异同中抽出神来。
“搞什么啊……”月图喃喃地说,一边又抽了抽鼻子,忍不住被味道牵引着推开了门。
香味现在越来越浓了。月图转过楼道的拐角,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派让他瞠目结舌的景象。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分钟后,月图努力地把每只罐头里剩下的肉块拨拉到用塑料碗充当的猫食盆里……但,很困难——因为罐头里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你这个混蛋。”月图只有力气说这五个字。明明说过不要再第二次让我用那么高的音频说话了的。明明说好了要和这个家伙和谐相处的。
另一方面,以男人的角度来看,他现在的心情是相当委屈的——就算刚过门被婆婆欺负的小媳妇也不会有他这么委屈。明明是少年逼他的,不然堂堂的一位全职杀手大人也不会沦落到坐在地上抱着六罐猫罐头,恨不得用夹子夹住鼻子仰着头用筷子往喉咙里一阵胡撸的境况。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明明是你叫我吃的好不好!是你!”
“我叫你吃的是……”少年抓狂地望着现在还被孤零零遗落在门口地上的那一袋新鲜蔬菜——他忘记了,下午他大采购的时候既买了蔬菜、又买了猫粮。但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有人把这种事情搞的错吧——
“太好了……”月图正想揪住男人的领子给他一通狠批,男人就用袖子捂住了眼睛仿佛很感动一般地说,“我还以为以后住在这里都要吃猫食了呢……”
月图:“……”
所以他之后才会给男人下饺子吃的。一定是这样。月图拆开思念水饺的包装想。不然我根本没必要对这家伙这么好。就算现在帮他下饺子也不是我在之前那件事上有什么过错哦!完全是那家伙——那家伙不好!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男人这个时候又来捣乱。
“你看不见吗。”下饺子啊下饺子!
“……我知道啊。我是问你——”男人把头伸到汤锅上皱起了鼻子,“——为什么好好的大年初一晚上要吃速冻饺子?”
“……”
“交给我吧。”被男人伸过手来握住了手里的汤勺,月图慌忙松开手,“二十分钟后保证让你吃上你这个地方根本不配有的、和世界第一的杀手相配的饭菜。”自命不凡一般地抬着下巴,男人这样说道。
金发的男人掌握着生杀大权(炒菜勺)。
很久以前月图的妈妈曾经告诉过他,只有抓住了男人的胃才能抓住男人的心……不对!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男人正在被环绕在一团白色的烟雾里——即使这不是因为月图住的居民楼抽风机功率不太够,穿着西装外系围裙的景象也实在是一番视觉轰炸了。从空中划过的手勾起花生油明亮的丝线、勺子在锅中一转半圆形的锅底就腾起熊熊烈焰的景象实在是太过刺激,月图忍不住不听咕咕乱叫的胃的劝告又躲进小屋学习去了。
但他却确实没法继续下去了。
“混蛋。”月图扯下耳机,这是一个小时内他第二次说这个词。“混蛋。混蛋。”第三次、第四次。“叉叉叉,你这个混蛋,”月图抬起头,隔着墙壁喊道,“还没开饭吗?”
“不太像你的设定啊。怎么回事,”男人说,“从刚才开始就咋咋呼呼的。”
你才——不像你的设定啊!少年可不想这么对着和男人吐槽——做杀手还能做大厨什么的听也没听过啊!
“不过,你……不会做饭吗?”
“嗯、不会。”
“完全不会?”对于独居那么多年的少年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吧,不过——
“如果今天你不在的话,晚饭大概会是大麦饼干抹花生酱吧。”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嘛,”男人往一边撇撇嘴,“这种诚实的态度——那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所指的是两人进餐的餐桌侧面靠墙闪着光芒的流理台。月图的流理台上摆满了虹吸壶、漏网、滴漏式咖啡机、长勺、铲勺、盐、油、胡椒这一系列的东西,总觉得精光四射,专业又漂亮。“这是不会做饭的人会使用的东西吗?”
“因为考虑到……”月图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微微爆起金色表皮的用筷子串起的土豆,“肯定会有女生来家里为我做饭嘛。”
……真有自信呢。
“唔。”月图突然捂住了嘴。
“怎么了?”
……糟糕。“因为太好吃所以咬到舌头”这种话说不出来。混合了孜然和胡椒的表皮略带张力,仿佛反弹一般的脆意在月图的牙齿间喀嚓作响……然后马铃薯成熟的咸味马上取代了油盐的气息,在混合了蒸汽的柔软糯意中迅速地融化……月图烫得直呵气,然后又捂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要怎么……怎么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煮过后压扁放烤箱里烤出来再撒盐。”男人轻松地说。
“喂,何月图。”
“唔?”
“吃点蔬菜啊。”
月图耷拉下脸。对方推过盘子,眉间明显带着“年轻人正在长身体不吃点绿叶菜怎么行”的麻烦色彩。但……月图吞咽下嘴里的马铃薯,伸出筷子——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冬笋雪菜……为了保持清新蔬菜的原味笋尖在盐水里轻轻一焯就出锅,加上雪菜明快的翻炒……将米饭和成小团,一并咽下……总觉得有点酸,有点辣,又有点甜。
同样轻快炸制的荤食小品鸡米花。表面还撒着厚厚一层男人用盐、糖、甜菊和不知道什么调制出来的青梅粉……大力地刺激唾液酶,简直把人生生淹死的节奏。
这样子下去不妙啊……月图担心着陷入吃吃停停节奏的自己……这个样子今晚又没法好好看书了不是吗。
男人比他更先离席,为了不让月图讨厌,跑到玻璃门后面打开了窗才点起了烟。在少女情怀一般味道浓郁的粉橙色暮色里,男人趴在窗沿上,叼着烟,愣神。似有似无地瞥向远方,带有执着意味的金发打着旋转微微飘动。月图望着这样的他的侧影。
月图敲了敲玻璃门。
喂,你。他用手势比划了个叉叉。不要再抽了。这里——禁烟。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没炸毛没抱怨,“我知道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加紧节奏狠抽了两口,“……不会再抽第二次了。”
“……?”
“烟这东西啊,有多久没抽了呢。上一次还是在我……那是……”男人呼啦阖上窗页,在冬春之交的小寒气里微微地缩起了肩膀,“……算是我还算个男人,还有家的时候。”
“抱歉了啊,”他冲月图竖了竖一边的手掌,“空气里飘得全是这种日常的味道……害我情不自禁想抽起烟来了……抱歉,”男人把烟掐做两截,“不会再有下次了。”
月图看着男人兀自拉上玻璃门朝内屋走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能理解他说的话。日常的味道么……?对,夕阳西下,在冒出春意的窗口听着隔家电视的声响;晚饭的气息在空气中涤荡,猜测着对门今晚吃糖醋鱼还是红烧排骨……明明只是很寻常的味道、很寻常的情感,月图甚至从来没意识过它们存在。
“日常的味道”……吗。
晚饭过后。
少年三下两下地挠着黑色猫咪的后颈,手里卷着一本数学优化设计,叼着铅笔慢慢地做着。看着猫咪砸吧砸吧嘴爱答不理地吞掉自己“吃剩”的罐头,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男人简直感觉金枪鱼块的味道又充满了口腔。
“你……原来还真有养猫啊。”到目前为止明明一面都没见过,事到如今再加入这种设定也太奇怪了吧。
“你就呆在那里。”
“啊?”
“别再过来了。自从昨天某个肌肉白痴来了之后,查理君可是钻到床底下不吃不喝,我刚才好不容易才叫出来的。”
真让人感到火大。
被称作查理君的家伙,总而言之就是和它的主人长得很像。流畅又感觉非常敏感的身形,毛毛蓬松又干净。眼睛像是泡在温水里的青玉,发着柔和和洞察一切的光。黑黑的、没有一丝杂色……稍微有点毛茸茸、稍微有点想摸。然而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不要过来!”“喂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了么!”——就迅速把尾巴膨胀成之前的两倍并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也不喜欢猫,我只是喜欢查理君而已。”月图安慰男人说,挠挠查理君的耳根,那股若无其事有恃无恐劲儿怎么都让男人很想揍瘪他的脸。
“何月图,”男人小心翼翼地在距离猫咪两丈之外的地方坐下来,“我有个问题。”
“唉。”月图回答,“我也‘有个问题’。”
“啊?”
“你,就不能不和我说话么。”
“啧。”男人蹙眉,显然很烦躁。
“好好好,问吧问吧。但是问完之后立刻去睡觉哦。今天晚上不要再烦我了。”
男人点了点头。他随后问的问题把月图打入了另一个空间。
男人点头,然后也并非带着突然严肃起来的氛围,只是平和里带点认真地:
“何月图,你真的没有KFC所说的超出常人的‘能力’吗?”
真的没有吗?就那么平常地问出来。
“没有。”月图回答。
“是嘛。”男人沉下头: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你果然是有的。”
“……”
“你说什——”
“你刚刚在撒谎吧。一般人碰到这个问题怎么都会思考一下吧,就算没有什么一下就能想到的能力,在过去的日子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具备特殊能力的征兆呢?……像你那么迅速又积极我一问问题就秒速回答‘没有’的,一看就是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吧。你……果然在说谎吧。”
“是嘛。”月图也忍不住“啧”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喝吗?”(男人摇摇头。)
“你也不是笨蛋嘛。”男人以为他肯定已经要招了。但月图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严酷的笑容:“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那我也不得不问你这个问题了。你……”月图指指自己的手腕位置,“这里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男人静坐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看到了啊。”好半天,他才有点退缩地说。
月图笑了。不看到才不可能吧。“在我还以为你是妄想症患者的阶段我以为那是精神病医院给你留下的痕迹,但是……现在既然不是那样,一切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吧杀手大人。”
“就算是杀手,我认为也是有着有限度的伤痕的。你的浑身上下有多少弹孔刀疤我都不奇怪……但捆绑的痕迹是会愈合的。到底是怎样强烈的挣扎才能留下那种程度的伤痕啊……”月图的声音渐渐弱化下去……
“怎么样?”他微微摊开双手,“很公平吧?你告诉我你伤痕的故事。我就告诉你有关我的事。”
然后月图给了男人几分钟让他思考。
就算再怎么循循善诱,他本来也没想一次性解决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但是,几分钟后,当男人抬起头来的时候,月图不得不告诉自己,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
“明白了。”男人说。“有关这些伤痕的事……就讲给你听吧。”
那是我二十五岁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我勤勉又坚强,头发也还是黑色,和现在的我完全是不同的人。
我因为小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没能考上大学,从十五岁开始就在码头帮工,和那边的女孩子一通乱搞。在那些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名字来的女孩子当中,有一个,她温柔得让人颤抖,又美好得像梦一样虚幻。即使知道我去找她只是为了她的身体,却还是每每与我温柔相待。就这样就行了……不论多少次我去找她,她总是笑着这样说,然后抱紧我的身体,仿佛对自己苛求到连说“爱”这个字都是奢侈的。
但是有一天,她来找我,说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迄今为止她过得非常开心,但现在她要离开了。因为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她要去到别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她要我不要担心,说无论怎样绝对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我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混蛋……不,恐怕是早就意识到,但因为愚蠢的自我防卫而一直不肯承认罢了。那一刻我趴在那孩子的怀里哭了,好像这一辈子从没哭过一样……但我同时又感到安心,因为我心里已经彻底明白,那孩子说得对——已经不能再那样下去了。
我们来到了帝都,结了婚,我报考了警校,她成为了一名护士。那一年我十九岁,她十七岁,我们的女儿零岁。我们真诚而努力,世界上的一切污点在我们眼里都渺小而微不足道。再后来,我们的女儿长大了。见过她的人都说怪不得她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因为我和她妈妈是他们见过的最年轻漂亮的夫妇。
二十五岁那年,KFC第一次来找我。他们告诉我他们欣赏我的能力,希望我能加入他们的组织,成为一名职业杀手。我拒绝了。他们又说已经把我设定为他们一名杀手的目标,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杀掉那个杀手,加入他们的组织。
那个时候的我是局里最优秀的新人,优秀到不可一世,我根本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结果毫无悬念地中了那名杀手的圈套。那名杀手虽然是KFC的高端杀手,从事着令它骄傲的“慢死”行当,但已经年近六十……据说威风已经大减当年,再也没有任何慢慢杀人致死的创意……这就是KFC要淘汰他的原因。
等我从昏暗中醒来,在一间空旷的工厂里,我被固定在一个椅子形状的机床上。固定我所用的东西……没错,就是让你好奇到不行的普通的麻绳。那名杀手的确是已经没什么创意了,没创意到居然只是想出这种方法来杀死我。
说到这里,男人不顾已经难受到后背紧靠着墙壁身体好像随时准备自行逃走的月图,慢慢地解开了胸前的纽扣。
洞。
男人的胸前、有一个洞。他胸口的其他部位都完美无缺。布满了隐忍、有爆发力又不至于过于浮夸的肌肉,但在略微偏左,靠近心口的位置……肌肉组织猛地凹陷下去,而且凹得极不平整,左一个坑右一个坑地就好像被“什么”一勺一勺地挖过一样。
“是被吃烤肉时用的铲子哦。”男人十分不像男人地说,就好像看穿了月图的内心。
“‘到底要挖多少勺才能挖到心脏呢……’,我记得那个家伙不停地说着。”男人平静地说,然后重新扣好了扣子。“但是他还没挖到就被我杀了。这就是我加入KFC时的故事。手腕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讲完了。”男人说,稍微换了一下坐姿——他的气质也恢复了寻常。就好像通向另一段时光的大门已经关上。
“接下来换你了。另外……”男人轻松地用手支撑着颊侧,“帮我倒一杯水喝喝呗?我要冰的。”
月图二话没说就把查理君从身上抱起来,放到旁边的地上。但下一秒钟,他递到男人手里的不是水,而是啤酒。
准确地说,他说了声“给”,把一听冰好的多特蒙德麦清啤丢到了男人手里。男人欣喜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少年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果然还是算了。”少年说。
“啊?”
月图与他隔着茶几保持着他抓不到的距离说,“我果然还是以后再告诉你吧……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你!你骗——”
“嘘。注意你的用词。”月图微微眯细了双眼,“是你自己误会了吧。我说得是‘你告诉我你伤痕的故事,我就告诉你有关我的事”——我又没说是什么事。再说,反正你也没有资格说我。”他站起身,“反正——你说给我的也不是完整的故事吧?”
然后月图转身走开,留下男人一个人在原地发怔。
几乎可以感觉到男人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后背,月图若无其事去取给男人用的洗漱用品。
就这样。就这样就好。
与你坦诚相对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在那之前,月图伸手取下一条印有小狗图案的浴巾,轻轻向下压了一下嘴角——就让我期待下和今天一样愉快又漫长的……每一天吧。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边了。”月图把男人让进自己的学习房,没办法,谁叫自家的房子就这么小呢,“……我还是睡客厅那边,查理君也会睡那边,很危险所以不要过来。”
危险是……到底是我危险还是查理君危险啊!说来也奇怪,男人到月图家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除了之前搜索武器外,他还是第一回踏入这间屋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总觉得踏入了这里就染指了何月图这个小鬼的私人空间。
月图的学习房与外面待客和卧室兼用的大厅相比,更加带着浓郁的个人气息。墙面上总而言之就是书。正面和左面的墙壁都被高至天花板的深胡桃木书架覆盖,形成一个大拐角。书架填得还不太完整,呼啸山庄,二十四重人格,斯图亚特:倒带人生,阿斯巴格综合症完全指南……总之充满了那种把人一瞬间拍出房间的强大气势。书架旁边是一套同样胡桃木色的写字桌椅、带着美丽木质百叶的朝南夜窗。
“你果然还是用‘笔记本电脑’的啊,老古董……”男人有点“你没救了”地下压了嘴角。银色翻开的笔记本电脑依然是“苹果”牌的,这个牌子记得是最后一批拒绝退出实体荧屏市场的厂家之一……随后的没落不足为奇。比卡片纸还厚的屏幕和老式的实体压力键盘分外引人注目,男人忍不住摁了一下。
桌面上堆着成套的卷子,竖放着木框的照片、卵形的小型智能加湿器以及可以外接电脑取电的桌用迷你零食冰箱……这么样看来的话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小鬼的桌面了。
“……这些是给你买的衣服,”月图把横七竖八的卷子往旁边推推,把四只印着优衣库logo的巨大纸袋费劲地往桌面上一撂,“一会儿就试一下吧……”眯眼看着男人身上带着刺绣袖花的西服衬衫,“——你身上这身衣服……看起来压力太大了。”
“毛圈棉卫衣?”男人揪着衣服堆里碌碌无名的一件的领牌默默地念到。
月图:“你有意见吗?”
这一天的最后两个小时月图总算进入了安静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阅读状态。听着男人淋浴的泡沫混合了水流淌下的声音,月图感觉十分惬意,脱下眼镜轻轻摁了摁鼻梁。但他未免高兴得太早。
门突然打开了。
“何月图……”穿着“毛圈棉卫衣”的男人说,“之前说得那件事,还不动手吗?”
男人指得是他们之前商讨好的反击KFC的策略。
“啊,那个啊,没事。就那样放着不用管。我睡前会操作一下的。”
“明白了。”
门关上了。门又打开了。
“你……还不睡吗?”男人重新探进头问。
“不睡。”月图说。
男人阖上了门。“等等。”月图说,“不要第二次再问我这种蠢问题了。”
“哼。”男人发出似笑非笑的声响,关上了门。
……不要第二次再问我这种蠢问题了……吗。这是什么话啊。我也变蠢了吗。
算了。月图摇摇头,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把笔记本电脑取了过来,打开了推特……离午夜还有半个小时,看看我能做点什么吧。
但是今天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在男人这一边——
和少年(算是)道过晚安,男人回到少年的学习房,按少年的要求关上了房门。房间的一角里已经叠放好了给他的被褥,被面的图案是用水彩绘制的金鱼。
做杀手的这些年,男人也算跑过各种各样的地方、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但像今天感觉这么漫长的日子,他也很少经历。他刚想在被褥上来一个彻底的仰躺,就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占领了——全身黑得看不出身体构造的查理君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芝麻团,只有两只三角形的耳朵随着乌噜噜的呼吸一起一伏……男人无可奈何地溜达开,轻轻捏亮壁灯,拿起月图桌面上的木框相片,对着灯光慢慢地看。
这是男人在月图家看到的唯一一张照片。并不是很美丽、看起来精力却充沛得超乎常人的女人,从两边往外拉扯着年幼的月图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月图一脸无可奈何,在照片上显得有点糊,似乎在拼命挣扎。男人称得上英俊,戴着金丝眼镜,一手搂着女人的腰——月图简直是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人都微笑着,望向他们并不知道会发生厄运而生死永隔的明天。
男人放下相框,拿起旁边没有启动的加湿器在手里把玩着,又拉开了一侧的有手臂那么高的迷你零食冰柜,向里面张望。几只八喜甜筒、一盒吃了一半的海螺巧克力,塑料封壳并系着彩带的纸杯蛋糕,一看就是别人送的。再往里面是……
巧克力的雕塑。一颗白巧克力雕琢的移动冰山,一侧站着海鸟,底部还用镂空表现了波涛;一只用巧克力细柱固定的悬在半空的碟形宇宙船,奶油色的舷窗闪着光,很有点《星际迷航》里企业号的味道。
与其他的点心不同,巧克力雕被分装在了漂亮的玻璃收纳盒里,仿佛置身于小小的水晶棺材一般,显得精致而永恒……只是,用来收纳的盒子一共有三只,有一只还空在那里,似乎有什么被遗忘。
少年的声音在男人耳边响起。
爆炸中我们班死了11个人,班长也是其中之一……那个女孩一直对我……
我现在还收着她送我的巧克力雕,去年的和前年的……因为今年的大年初一就是情人节、也就是今天,我原本已经在冰箱里预留出了放今年的巧克力的位置。
……男人关上了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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