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城西遗址。
这里原本是艾尔加王国为祈求诸神庇佑而建造的神庙,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室便不再举办祭典,这里也就渐渐荒废。但仍有卫兵把守进出路口。而现在,这里只有区区两个人。
神庙分为两个部分,位于低处的广场以及高高在上的祭台。两条长长的阶梯从广场两端伸出,逐渐延伸到达祭台。以前就是在这里,王室在上面的祭台祭神,民众在下面的广场欢呼。
祭台的三面都是悬崖,神庙本身就建立在位于王都最西面的高山上。这里没有城墙,也不需要所谓城墙,此处本来就是一块天然堡垒。
勇者站在祭台之上,面对着悬崖。他刚刚对夜叶喊完那番话,现在正在欣赏风景。他最近喜欢上了这种站在高处俯视世界的感觉,心情无比舒畅。如果放在以前,他绝不敢登上这处高台,因为他有恐高症,甚至站在一般房屋的二楼往下望都会觉得头晕目眩。但现在不同了,力量给了他信心,他不可能从这里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他也绝对会安然无恙。
旁边的沙漏发出“沙沙”的响声,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勇者看了看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斯摩随意问道,“你觉得夜叶会来救你么?”
“哼,那个家伙最冷血了,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跑来救我?倒是你,抓了我来威胁他想的真是太天真了。”斯摩不屑的撇撇嘴。
“他还真是有一个好朋友啊,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维护他。”勇者感慨,“可你的声音出卖了你,你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在害怕,不是怕死,你是怕连累他对不对?”
“哼。”
“我调查过你,斯摩,事实上你并不像你表面上那么蠢笨,你只是习惯了装出这种姿态,你是追随西泽尔最早的骑士团成员之一,甚至比卡卫还要早。西泽尔担任骑士团团长早期一应重大决策都是你和西泽尔共同决定的。”
“你听说书的说多了吧,看谁都像智者是吧,你要不要去街上找个乞丐拜他为师,说不定那个乞丐是个九级魔法师也说不定呢。”斯摩的话里满是嘲讽。
勇者没有计较斯摩的无礼,他接着说道,“夜叶之所以能快速融入骑士团其实也多亏了你,否则就算有西泽尔的信任,他也绝不会这么快得到骑士团的信任,甚至当上骑士团副团长。”
这次斯摩没有回答。
勇者接着说道,“但是我一直有一个地方不懂,”他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他呢?能告诉我吗?”
斯摩沉默了一会,勇者没有催促他。沉默笼罩了整个祭台,只有“沙沙”的声音回响。就当勇者以为斯摩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你知道吗?很多人看见到我的第一眼,脸上露出的都是厌恶,你也不例外,”斯摩看了看自己充满油腻肥肉的身躯,自嘲道,“可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就和现在的你一样,走在村里一大群的小姑娘都会对我投来爱慕的眼光,发出震耳的尖叫,只要我正眼看她们一眼,有的甚至还会晕倒。你肯定想像不到那种场景。”
勇者没有打断斯摩的话。
“每年快过冬的时候,村里都会派人进入山里进行狩猎,只有打到足够的猎物村里的人才不会在寒冬中忍饥挨饿。这也是一场比赛,而我每年都是这场比赛的冠军。”
“我是村里最聪明的人以及剑术最高明的人,所以也是最自大的人。那一年,我依旧猎取了最大最多的猎物,但我不满足,我想去山的深处看看。”
“我在那里看到了一只十分凶猛的魔兽,比我曾猎到过的最大的野兽还要大,我被虚荣冲昏了头脑,想要杀死它带回到村里好好炫耀一番。”
“经过一番苦战,我还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那头魔兽在我面前‘轰’的一声倒下,而我也因为受伤过重以及精疲力尽而躺在地上休息。”
“然后一条毒蛇就靠近了我,它趁我不备,狠狠地在我的背上咬了一口,如果我没受伤,就算再多来几条我也不怕,但那时不同,筋疲力尽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
“我一把捏死了毒蛇,但为时已晚,毒液已经进入我的身躯,这种蛇的毒太猛了,很快我就会被毒死,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开始寻找解药,我知道这种蛇与一种草结伴而生,而这种草就能解毒。而我很快就找到了这种草。”
“求生的欲望支配了我的身体,我没有想太多,抓起来就嚼碎吞了下去。”
“是的,这种草确实可以解毒,但它同时也有一个副作用,它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从筋骨到外表,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矮又胖,浑身长满令人厌恶的肥肉。”斯摩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丝丝痛苦。
“我回到了村子,但已经没人认识我了,村里的人都用厌恶的表情看着我,以前崇拜的,羡慕的,爱恋的眼光都消失了。”
“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我离开了村子,开始游荡,但我遇到的所有人,最初见我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我也曾经想过减肥,但无论我做多少的运动,饿到奄奄一息,身上的这些肉都不会减少半分。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当时死在那里就好了。”
“但如果要我再选一次的话,我想,我还是会选择吃下那棵草吧。”
“后来我遇到了西泽尔,最初的他也是那副表情,但他是个好人,我选择了帮助他,加入了骑士团,解决了许多问题,他曾经想让我担任骑士团副团长,我指了指自己,他就不再说话了,骑士团本来就不被人尊重,要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死胖子当上了骑士团团长,骑士团就被人笑掉大牙了。”
“无论卡卫还是骑士团的其他人,都曾用死胖子叫过我,他们可能没有恶意,他们可能无心,他们更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叫更显的亲昵。可我不觉得,他们每叫一次,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下,而在小夜来之前,这颗心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了。”他指了指自己心的位置。
“而我第一次见到小夜,是他把醉酒的团长背回驻地的时候。”斯摩露出回忆的表情,脸上突然变得愉悦,声音也变得轻快,“他见我的第一眼露出的表情是什么你知道么?你永远猜不出来。不是厌恶,而是惊喜,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注意到了。就像遇到了久违的朋友,而在此之前,我与小夜从未见面。”
“卡卫作为团长的代理,邀请小夜留下来,小夜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他继续回忆,“而每次他见到我,都会露出像见到老朋友的表情。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我露出厌恶表情,说过我‘死胖子”的人。”
“小夜从不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他更喜欢用行动表达。熟悉了以后,他就会每天早上早起叫我起床跑步,不是嫌弃我,”他补充道,“而是担心我的健康。就算知道这样没用,我还是习惯了每天和他一起跑步,然后听他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他说,我在听,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而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像真正的朋友一样,”他重复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羡慕和嫉妒过一个人。他应该和我长的一样。矮矮胖胖的,全身上下长满了令人厌恶的肥肉,周围的人都厌恶他,只有小夜一个人抓住他的手,然后说,我是你的朋友。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讨论,亲密无间的玩耍。每次想到这里,我就无比的羡慕和嫉妒他。他得到了小夜真正的友谊,而我呢,小夜对我所有的善意都来自那个他的朋友,我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可这样就够了,我所祈求的就这么多,我帮助小夜在骑士团树立威望,帮他当上骑士团副团长,因为他是我真正的朋友。”
“我不希望他来送死,”斯摩结束了回忆,“但小夜一定会来的,小夜就是这么一个人啊,别人对他一点好他就会百倍奉还,哪怕送上他的命,他也会拼命的救我出来,可我更喜欢他来救我的时候,眼中映出的是我的影子,而不是他的朋友。”
“他来了。”下面的道路上传来滴滴答答跑步声,勇者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斯摩突然问道,他的眼光没有看向下面反而转向了勇者。
“什么?”勇者没弄懂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会被你当成人质来威胁小夜,可我还是乖乖陪你来到了这里,没有一点反抗,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想做什么?”勇者突然觉得有点不安。
“我只是想再见到小夜一面,以及得到某个答案,”斯摩转向看向下面的夜叶,“现在这两个愿望我都实现了,是时候去死了。”他一脸坦然,“对了,贵族不是经常说他们可以掌握我们的生死么,事实上我们生他们掌握不了,而死——”
他站了起来,绑着双手的绳子掉落在地上,他向悬崖边跑去,然后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不!”下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
斯摩笑了,他得到了他希望的答案,原来不仅仅是自己,小夜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真正的朋友。他就这样带着满意的笑容掉下悬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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