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墨色的“又一次”突然之间好像活了过来,它们从纸面上一跃而起,一个贴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这把轩辕海吓了一跳,丢掉那本日记,打翻了那剩下的小半盒米饭,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轩辕海!你突然发什么疯!?”
轩辕海双眉紧锁,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脏的刺痛与乏闷,如同海涛波浪一般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他无暇顾及不知所措的夏慕柠,满眼尽是那从书中跳出来的文字。
它们没有手执刀剑,更没有脚踏战车,可是轩辕海的耳朵里只一道霹雳雷电般的轰鸣,
便觉得是面临的是千军万马,而自己的背后,只有那千仞险山,一座残破孤城。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可的恼人烦人的字符却偏偏比他的动作更快,不一会儿,已经爬上了他的鞋子。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害怕,可是自己高速旋转的头脑却冷静不下来。
在那一堆“又一次”爬上他的鞋子,即将到他的小腿之上的时候,他心中的恐惧,却开始无穷次地膨胀。
“哥哥!到底怎么了,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夏慕柠在一旁叫着,她看不见这些“小魔鬼”,也不知道轩辕海究竟在和什么妖魔进行着斗争。只是当一只鞋子在半空中以一道抛物线的形式落在桌子上的装菜的外卖盒中的时候,她明白,事情不对劲了。
而唯一的问题,显然出自那本被丢出去的书。
轩辕海此时此刻是完全听不见,甚至注意不到来自夏慕柠的焦虑的。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五感都已经被来自与书中第一页的神秘力量所剥夺,取代。此时此刻,背靠着冰冷的白墙,浑身寒毛耸立的他,深陷入一种强大的绝望。
是的,先前他还不知道,只是被身体本能的恐惧驱使着向后退去。然而虽然这种强大的精神压力带给了他迅速的反应能力,却也很快地将他残余的理智和逃跑的力气给消耗殆尽了。
而现在,一个个字符,那些密密麻麻多到让人已经产生视觉疲劳,认不出来的字符,钻进了他的衣服之中。无论是领口,袖口,还是扣子的缝隙。它们个头不大,却好似饥渴的豺狼,侵入到轩辕海的身体里,似乎疯狂地啖食着他的身体——乃至灵魂。
那是从骨头缝里传出来的钻心之痛,无法抵抗,无法消磨。他不禁痛苦地大叫起来,面庞瞬间被不知名的混合液体所占据,被烈火焚烧过的人,恐怕都没有办法完全地理解那种痛苦。
轩辕海在这种痛苦下无法行动。如果非要去形容的话,就像是已经被来自地狱的锁链捆住了双脚与双手。
他拼命地用手去抓挠自己的皮肤,试图将这些该死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赶出去。
但是这只不过是徒劳。
这明显已经超乎一个人类的承受极限,可让轩辕海无法理解的是,他既没有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昏厥,也没有因为猛烈的伤害而死去。
那是,无法解脱之苦。
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指甲抓出血来,轩辕海恨不得立刻掐死自己,但是手放在脖子处,却使不出力气。
就在这时候,毫无征兆的,轩辕海只觉得一阵晕眩,再睁眼的时候,身上的痛感已经消退了。而那些字符,也凭空地消失了。
轩辕海摊在地上,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无法用力。
疼痛感不翼而飞,可是那种恐惧感却令自己记忆犹新。
他听见了一些脚步声,急促,却仿佛很远。哒哒地回响在这个房间,不,是自己的脑海里。
女孩已经走到身边,可是自己却没有抬头的力气。眼睛的余光微微瞥见她将一本烧焦了的棕黄色书本丢了出去,跪在了自己的身侧。
“轩辕海!你……你怎么样了?”
“难受……”
轩辕海现在一点也不想摇头或点头,只能趁着呼气,简单地吐婚似的吐出两个字。
“都是……都是那本书惹的祸……”一旁的女生,不知道为何,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她把头靠在了“垂死”的自己的肩头,又一次哭了起来。
啊……对不起。
自己真是窝囊啊,这是我最近第几次看到女孩子哭了呢?轩辕海想到,这件事已经数不清了。
非常勉强地抬起手,拉住夏慕柠的一只手臂。他的嘴唇颤抖着,向女孩说道:
“别哭呀,我这不是,没死吗?”轩辕海半开玩笑地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闹!你刚刚都把我急死了,知道么!”夏慕柠担心得不行,“你真的是,不要吓我啊……”
轩辕海睁开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亲切,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或许是因为有家人关怀的温暖,自己的眼眶也再一次不争气地湿润了。
他睁开眼睛,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无力去看,也不忍去看旁边的夏慕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企图去处理这整件事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最近除了哭之外……自己……
等等……
突然之间,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吸引了自己的眼球。
他瞪大了眼睛,注意力完全被自己眼前的奇妙色彩所吸引,甚至没有注意到就趴在自己耳边啜泣的夏慕柠。
“那,那是……”
他发出了一声惊呼。
夏慕柠一怔,顺着轩辕海的视线看去,是那本刚刚被自己丢出去的书。
看到它,夏慕柠以为是给轩辕海造成了心理阴影,走上去怒气冲冲一脚就将它踢了老远。没想到砸在墙上的那本书,却突然之间烧了起来。
它掉到一旁被刚刚在焦急之下撞到的木桌旁,可是却没有引起大火燃烧。它自顾自地,慢慢在地上凋零,燃烧过后的,它却并没有成为一堆土灰,而是宛若凤凰涅槃,如若新生。
夏慕柠看不见的是,在那本书的书页之间,流溢着深蓝色的神光。好像是那微光,在向轩辕海娓娓道来。虽然不是人类的语言,但是轩辕海却意外的能够“听懂”。
“真是本鬼书……”
“能帮我,拿来吗?”轩辕海非常费劲地把身子往上挪了挪,问道。
“啊?!”夏慕柠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这个不怕死的家伙,这时候的话还真是吓到了自己,“你想要那本书?忘了刚才它是怎么害的你了么?这……这还没好了伤疤怎么就忘了疼。我是不会给你的。”
“那上面……”轩辕海把身子彻底地靠在墙上,“有线索,夏秋雨的。”
“……”女孩抿着嘴唇,扑在轩辕海身边,犹豫再三,恳求道,“我们先不找这个线索了,不找了,好么?至少,也放一放再找。”
轩辕海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嘴唇,抹掉脸上的液体,苦笑着说道:
“你就别闹脾气了,放一放,那她就离我们更远了一步啊。”
“那就远吧!我受够了,哥,我受够了啊!夏康,姐姐,现在连你也是,一个个的,为什么都想要离我而去呢?妈妈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受够了,害怕了,不行吗?那时候,我就哭过了,我也努力过了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难道不想姐姐回来吗?不想夏康能回来吗?我都想,可是,结果呢。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啊。如果你下一次陷入危险,又有谁能保证可以救你呢?我不求了,我不求更多了,至少,我希望你可以安安稳稳地陪在我身边啊!”
轩辕海没有太过于惊讶, 仿佛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夏慕柠那早就红肿的眼睛,又一次掉下眼泪来。他感到心痛,却并不是那么浓烈的。
是的,他早就发现了,其实人类,是弱小的。
他们从精神到肉体,都是脆弱的。
可是难道我们就要大喊着,不做人了吗?
轩辕海坚强地想要站起来,夏慕柠抱住了他的腰,却没有能够阻止他的起身。
“别这样,好吗?别这样。”
夏慕柠紧攥着自己冰冷的手,她其实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拉轩辕海,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情。但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面对自己这样的恳求,他却顽固到这般境地。
轩辕海脱离了夏慕柠的怀抱,一步步地适应着自己的身体,向那本书走过去。
夏慕柠却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话语已经到了嗓子眼,可是哽咽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转过身,甚至连鞋都没有好好穿上,就夺门而出。
轩辕海咬着牙,忍耐着内心和身体的苦楚,慢慢地接近了那本书。他想要伸手,他觉得被火焰烧过的这本书里,既然能让自己看到那神奇的蓝色,就一定说明夏秋雨还活着,而且还和这个世界是有练习的。
无论如何,我要把你救下来。那一瞬间,因为这点微薄希望的自己,再一次不可思议地燃起了斗志。
那本书,在接触到轩辕海手指的前一刻,突然爆发出蓝色的强光。轩辕海不禁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然而,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对那本书的注视。他隐约看着那本书彻底化作了一道光芒,穿过自己的身体,进入了自己的心脏。
“噗通”,轩辕海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而他的身体,也因此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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