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79式二人为何知道88式在此，时间得回到五天之前。
北都学院主干道街边，中午的阳光略略有些灼人，79式和56-1式单手搭起凉棚，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前走着。直到走出学院大门，过了街，又往左边行一阵子，便能看到【老梁记烤鸭】的招牌。店子不大，只有八十来平，但每天打扫，比较干净，正堂和里间统共放了十几张桌子，片鸭子的窗口靠里，收银的位置在外。
正是中午饭点，靠老字号打响名气的烤鸭店正堂中坐得满满当当，老板和老板娘还有他们的儿子正手忙脚乱的上菜和收拾盘子，外面站着几个人，正为该往哪里坐而感到发愁。
“人好多啊。”
79式在这边打起了退堂鼓：“我们去旁边吃炸酱面吧。”
“不要。”
56-1式却早已被烤鸭的香味勾去了魂魄：“我去排队，给钱！”
79式扶额道：“人这么多，你还穿的我的戏服……唉，算了，给你五十，记得找零啊，小心点，不要把油蹭上去了。”
皮焦肉嫩的烤鸭近在咫尺，56-1式哪管得了这许多，劈手夺过五十块，撸起书生服的袖子，便一头扎进了人堆。
79式无奈的抱着胸，找了一小块树阴站在下面，坐好了长时间等待的准备。
一分，一秒，主观干预下的时间总是过的这么缓慢，春日没有夏时咄咄逼人的热浪，但也不似冬时那样柔顺委婉，耳边的嘈杂和从街边小店弥散开来的烹调气息，总是不住地拨动着人的心弦。
79式看了一眼表，又看了一眼56-1式消失的方向，摸了两下刘海，漫不经心地将实现转移到学校的方向。大门处没有栽树，从广场到门后的纪念碑，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览无余，可以直接看到操场的一角。
79式随意地瞥了两眼，目光一抖，突兀地凝固在了两个人的身上，紧接着，脑袋里便是“嗡”地一声，感觉全身的气血都在向上迸涌，击打在太阳穴的位置，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动脉的跳动。
令她如此心悸的其中一人，背着和自身差不高的长铁箱，头顶有两只细长的耳朵，头发同为褐色，另一个人则身穿深褐色的衣服，偏头面向这边，略带无奈和愁容地说着些什么。
不怎么帅的面庞，不怎么高的个子，甚至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衣着，但却永远微翘的嘴角……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整整五十年魂牵梦萦之人，就如丢失多年的玩具被母亲从床下扫了出来那般，没有一丝防备地落在了79式的面前，令她难以置信。
“56-1！”
79式张口喊了一声，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脱口而出的气流如同从撕裂地声带中迸出一样，汇集成了沙哑而尖细到破音的声线。
目光不敢离开，生怕这又是一个曾经无数次做过的好梦。
“56-1！你出来！”
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接着用能做到最快的速度回头看了一眼，然而56-1还是没有出来。79式抿嘴咬了咬牙，快步走到街边，准备跑去追上那两个人。
“你喊什么？”
56-1式从烤鸭店中挤出来，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袋子上面有一只微笑的卡通鸭子。
79式用力招了招手，56-1式连忙跑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
79式伸出手指，指向街对面：“你看……那是不是88式？”
56-1式睁大双眼，又揉了揉继续看去，温润的两片嘴唇便慢慢的分开：“真的是88式……还有她旁边那个人，怎么……怎么长得和指挥官一模一样？”
说完，一拍额头：“电梯里看到的指挥官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79式心乱如麻，无数种猜想涌上心头：“怎么……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赶紧追啊，他们要去公园的方向了。”
56-1撩起戏服的下摆，拔腿就跑，79式跺了下脚，也跟着跑起来。
“先跟住，不要被发现。”
56-1回头看她：“啊？为什么啊？”
“等会儿跟你解释，先追上去再说。”
“……”
两人住了口，但脚下却不含糊，高抬腿大迈步，跑得飞快，只不到一分钟便吊在了88式和貌似指挥官的身后。
前面两人慢吞吞地走着，后面两人便慢吞吞的躲在他们身后五十多米的地方，借助树干，电线杆和一些店家的招牌躲避着感觉随时会看向后方的88式。
56-1式趴在花坛的后面，小声说道：“喂，为什么要躲啊，直接上去问88式不就行了，指挥官你不确定，88式你总认得出来吧。”
79式躲在她的身旁，面色复杂地看着被自己跟踪的二人。虽然经历了比较剧烈的跑步运动，但由于这短短的时间里，抛开情感的因素想了许多，所以她的心跳反而比刚看到88式的时候平静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我不确定他是指挥官？”
“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吗？在话剧社里，你自己说的，要是指挥官还活着都七十多了，怎么可能还长着一副青年的样子，傻子都知道有问题好吗？88式不会认错，但指挥官……”
79式摸了摸眉毛：“那你还冒冒失失地要追上去。”
56-1式挠了挠头：“我这不是被吓到了嘛，突然见到以为一辈子都……我可是有婚纱的人，和你这种只走形式的不一样，看见和指挥官一模一样的人当然更激动一点啊。”
“……你少在那儿放屁，走，他们进公园了。”
“怎么能是放屁，大实话欸。”
两人偷偷摸摸地跟上去，从公园跟到不远处的小区，一直等到疑似指挥官的人拎着行李，带着88式住进了出租的房子，这才敢走到阳光之下。
小区里不敢久待，但也不敢跑太远，万一把两人给放跑了，那可没地方去寻。从藏身的楼梯口走出，79式摸着下巴想了想，决定和56-1式轮番蹲守。
“怎么感觉跟做贼一样，要是有人把我们当成小偷，然后报警怎么办？”
“报什么警，你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还有谁管不成。”
“那好吧……欸，话说回来，你觉得他为什么和指挥官长这么像，以假乱真啊，看过真假美猴王没有？”
“别显摆了，明明是大家一起看过的……不过我觉得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有人拿了指挥官的DNA信息做出的克隆。”
56-1式差点笑出声来：“噗嗤——你说真的啊，那个听说过没见过的克隆技术？看他的样子应该有二十来岁了吧，二十多年前……”
说到这里，56-1式的笑容突然收敛了起来。
“二十年前还是和平时期吧，那个时候好像是有几批人在搞克隆技术，北都，芝加哥还有伦敦……不过我记得当时最轰动的，也只是克隆了一只实验小鼠吧……人……人类的克隆真的可行吗？”
79式皱着眉头，一边努力地回忆一边说道：“小鼠可行，人类就可行，有了第一例克隆生物，就一定会有第二例……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些研究组织没有向科学协会申请项目，直接暗中接受投资做的非法实验？”
56-1式沉思了片刻，突然惊醒：“你别扯远了，克隆技术从诞生到消失也就是不到十年的时间，就算他真的是个克隆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用指挥官的DNA？”
“大革命的发起者之一，民用人形的精神领袖，人类和人形和平相处的缔造者，人形社会的计划者之一，我们的……丈夫，这些，够不够？”
“……够了……好吧，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是怎么拿到指挥官的DNA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实验进行的时间距离指挥官失踪已经有快三十年了，还有，是谁拿到了指挥官的DNA信息？”
“指挥官失踪的原因我们是不知道的，但那场晚宴是指挥部内部的宴会，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指挥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了阳台，然后便失踪了，不可能是被人劫走了，而且就算是被绑架，为什么不跟我们要赎金？”
“你是说……”
“指挥官是自己走的，去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在那个时间，有人取了他的DNA。”
“……为什么？”
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这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指挥官，那个陪伴大家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宁可任务失败也不想任何人受伤的，永远面露微笑的，永远爱着大家的指挥官，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也不知道。”
79式抬起头看着树枝上那些绿意初发的萌芽，脑中闪过和指挥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右手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结婚当天的画面仿佛就在昨日。
“诶？是我？……真的是我？！为、为什么……我虽然也小小地努力过，但从来没有过期待，也不敢奢望这种事，但是现在……我真是……我真是太幸福了！感谢您，长官！”
这样慌乱的话居然是自己说出口的，指挥官面对面站着，虽然没有在笑，但心里一定是觉得自己的样子过于激动了吧，如果感到好笑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个时候对指挥官的称呼还是传统的“长官”，因为来的时候班长已经在指挥部里任职，所以便学习班长，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总是顶撞指挥官的话。不过指挥官是温柔随和的人，从来不和自己生气，从来不和任何人生气，永远一副微笑的样子，真是狡猾……后来参加战役，被炸断了左臂，指挥官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还亲手装上了义肢，直到技术允许的时候，也是指挥官亲自给自己和G41做了手术，将义肢恢复。这样的指挥官，怎么可能不喜欢？
喜欢上指挥官后，看见他和别的人形说话还会感觉到一丢丢失落，还喜欢故意挑休息的时间跑过去说一些有关作战的事情……结果没过多久，也许一周，也许几天，便买了一套好看的衣服，让自己打扮成九尾狐的样子，接着把自己叫到外面，站在不知是樱花还是桃花的树下，将戒指和漫天的花雨放在一起，递了过来。
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虽然指挥官之前已经婚了几个人，但人类和人形之间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婚姻，又怎么足够。
那天晚上摸着戒指，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指挥官的面孔和他温柔的话语……后来没有等到指挥官，第二天问了班长，才知道指挥官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一起睡过，于是单纯的以为是“不破匈奴，誓不成家”这样的宏愿。
直到指挥官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再也找不到了，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指挥官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以后，自己却始终没有走进他的内心。
79式怔怔地望着天空，眼泪在下巴处汇聚成了不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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