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自己晕倒被送到红叶亭的那天已经过去一周多了,楚天阔果然没再来过。早在第三天时,宋诗涵就以自己恢复良好为由告别了照顾自己的罗丝,毕竟自己不可能长久呆在那种地方。在离开之前,她听从楚天阔最后的忠告换了身破旧的衣服独自走向了这座无比熟悉同时又有些陌生的城市。
最初的几日还算顺利,尚可以拿着用原行头换得的最后一点钱解决温饱问题,但毕竟没有收入,没几天口袋里就已空空如也。她曾试着去楚天阔提到的野稻山教堂蹭些施舍,却发现自己这副的小身板根本不是那些平日挣扎在温饱线上人的对手,再加上羞怯的大小姐性格,甚至连个穷孩子都抢不过。
自打出生以来这么多年,这是宋诗涵头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无助,当晚她蜷缩在天泰城港区的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饥饿让身躯甚至维持不了正常体温。
天边闪光一道不妙的亮光,随后一声闷雷把她从昏昏沉沉中惊醒,冰冷的雨点开始落下,越来越密集,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再往角落里躲闪,依靠头顶的屋檐避免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如今的她已经承受不起淋湿可能带来的疾病了。
或许是实在太累,如此恶劣的环境也无法阻挡涌上来的困意,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日出前夕,当太阳再次升起,人们又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工作生活。
“喂喂,起来了!”
有人用脚顶醒了还在熟睡的宋诗涵,随后将一个大木桶放在旁边。只听哗啦一声,一大堆鱼虾蟹被倒了进去,瞬间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
饿,好饿。
这堆人们避之不及的臭鱼烂虾在宋诗涵眼中已经变了一个样,此时一个念头闪过头脑。她甚至来不及对自己的念头加以评判,就把手伸向了眼前的木桶。
“停下!放下!别拿那个!”
身后,身材有些发福的鱼摊主叫喊追赶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偿还。”
偷窃,这是宋诗涵人生中第一次违法,也是自己曾经无数次被教导批判的罪行,过去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泪水流下被甩到身后。
“遭贼了?!”由于港区刚开始营业人不多,附近少有的几家店主赶紧凑过来帮忙,“堵路,报官!”
“不、不用报官了!”发福的摊主平日显然缺乏运动,跑了几步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咱得把她堵住!”
“咋?她偷了啥值钱的吗?”
“到没有值钱的,只是她拿的鱼是我准备扔掉的过期臭鱼烂虾,她不吃还好,要是吃了可就出事了!”
“啥?!”来帮忙的众人一听赶紧找人,却发现他们的目标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毁咯,毁咯。”发福的店主懊恼地直拍自己大腿,“只能祈祷那娃儿造化好别出事咯。”
……
“呕!”
后街区的一个小巷子里,宋诗涵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呕吐着,嗓子眼里有酸又苦还带着一点干涩感就像是硬吞了一堆调料,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部抽搐着似乎要把最后一滴胃液也反上来。
“妈的……”
此言一出宋诗涵自己都怔了一下,这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粗口。自小被严格教育谈吐文雅的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是何时于何地学了这么句粗鄙之语,或许是在港区的商摊边?又或是在野稻山的流浪者那?
但这些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此时此刻也只有这句脏话可以恰当表达出她内心复杂的感受。
“我了个天,这你都敢吃?”
有人在身后说话,宋诗涵费力转过头,看到了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正拿着先前自己做的烤鱼端详,看破旧的装束也是流浪者。
“牛人啊!先不说这鱼都臭了,鳞也没刮,内脏也没择,甚至没熟还带血,难道你好这口?不行,我……呕。”领头的男生干呕一下赶紧把鱼丢到一边,“不行,舌头根太浅,光看着我就胃里翻腾。”
“我……!”宋诗涵刚想辩解,恶心感和腹部的绞痛终于夺走了她最后的体力,两眼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喂喂!挺住别死啊!”
这是她最后听到的话。
当她恢复意识时外面的天已经渐暗,自己躺在一个干草铺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柴禾燃烧的爆裂声。
“你醒了?”失去意识前见到的那个领头男生从旁边走过来,递来一杯茶样的液体,“喝点这个,慢点喝最好在嗓子眼里停一会儿,可以舒服点。”
“这是哪?”接过水缓缓饮下,宋诗涵果然感到嗓子里的苦涩感缓解了不少,也不知这杯子里究竟是什么,“你们是谁?”
“谁也不是,一群流浪汉罢了,这是位于后街区的我们的据点。”男生指了指晾在房梁上的衣服,“搬你进来可费事了,都失去意识了还在那里呕吐搞得我满身都是脏东西,还特别难洗。”
“对不起……”
“没事,我还遇过更脏的情况呢。话说你是哪来的啊,细皮嫩肉不像常年流浪的啊,还有那让人震惊的烤鱼法……不行,一想起那个我也想吐……你不怎么做饭的吧。”
“不不不,当时只是饥不择食而已。至于细皮嫩肉,我之前是给人家当女仆的,后来被赶出来所以才流浪的。”
宋诗涵临时撒了个谎,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那的过去,本身也不怎么光彩,甚至可能带来些麻烦。
“我想也是,就算再没常识也不会做成那样啊。”男生似乎相信了,“你没有组织吗?”
“组织?”
“难道没组织?你难道就是一个人单干的?这你咋活啊!”男生满脸震惊,“不管你是团体活动还是自己讨生活,跟个组织也就有个靠山,你这单独一人还是姑娘假的是不行的啊,别被人抓了卖进地下窑子。”
“啥窑……?”缺乏俗语黑话常识的宋大小姐刚想发问就打住了,她从对方神情和语气大概猜出了那是什么地方,不禁打了个冷战,“真是谢天谢地。”
“妈的你可真够幸运。”男生站起来伸出手,“能站起来吗?如果还有体力的话我们去找点吃的。”
“吃的!”
尽管仍有些脱力,但食物二字的诱惑依然足够支持宋诗涵起身。
“没错,而且都是不错的吃的呢,最重要的是免费。”男生眨了眨眼,“秘密地点,也只有咱敢去哦。”
……
其实,当听到“只有咱敢去”那句话时宋诗涵就该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了,如今到了地方却发现为时已晚。此时天色更加昏暗,她跟着男生一行人来到用餐地。这地方她知道,而且无比熟悉,位于城东的靖武门边上,是一片景色优美的园地——英烈祠。
虽然整片地区都叫这个名字,但事实上英烈祠只是其中一栋建筑物而已,里面供奉着天泰帝国建国以来众英雄人物及忠烈人士的骨灰和牌位,是帝国最重视的地点之一。
祠堂之外的土地早已变成了公墓,由于价格昂贵,能在这里安葬的也都不是寻常人家。出于祭拜的需要,那些富贵人家的墓碑前往往摆放着精美的点心祭品,那些食物通常情况下都放着没人管,直到过期后再换新的……
“你们难道真打算从死人那拿吃的?”宋诗涵心里有些犯嘀咕,“这是要造报应的啊……为什么不去旁边的教堂看看?”
“教堂?那些色目人先是给你写吃的,然后就没完没了劝你侍奉他们的那个什么神,我寻思我天天累死累活还养不活自己呢,哪还有闲工夫再养个神呐?至于这边,拿之前先给他磕仨响头,救助活人也算帮他们积了阴德,怕啥。”
领头男生舔了舔嘴唇,双眼早就盯上了不远处碑前的一盘糕点,看新鲜度应该是今天刚放的。他也不迟疑赶紧抢在别人前面跑过去跪下磕头,随后拿着食物跑回来分出一个给宋诗涵:“可得抓紧,不然好东西都被别人拿了,这死人不来要活人可是会来争的啊。”
饥饿感还是促使宋诗涵伸出了手将糕点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的感觉顿时布满齿间,她感到自己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点心。短短一周之内,宋诗涵的所作所为几乎把自己先前接受的教育违反了个遍,若此时的她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曾经的自己铁定不会相信二者是同一人。
这……对她而言,真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你们缺德不!”
一声爆喝,不远处有人冲来,那是墓园的管理员拿着棍子前来驱赶。
“坏了被发现了,往北跑,靠近教堂的墙有个缺口可以出去!”男生一手拿着食物一手拉起宋诗涵的手开始奔跑,而后者还在满心欢喜地咀嚼着来之不易的点心,竟露出了一抹笑容。
“都给我站住!”
“鬼才站住呢!”
管理员依然在后面追着却被大家越甩越远,加上大家都是四散逃跑的,不一会儿就在他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等着遭报应吧!”无奈,气喘吁吁的管理员只好撂下句狠话离开了。
“哈哈,你看看他那狼狈样。”
野稻山教堂旁的墙壁缺口处,领头男生指着管理员大笑起来,甚至还朝着对方背影做了个鬼脸。
宋诗涵甚至也被逗乐了,她轻轻捂住嘴尽最大努力保持最后的斯文含蓄,此时此刻真是自己这几天最欢乐的时间。
“宋诗涵?”
突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诗涵一愣,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孔——罗丝·德拉塞尔……也对,身为色目人的罗丝自然会来到这座供奉色目人信仰的“真神”的教堂参拜了。
这位之前帮助自己的红叶亭女生此时正好从教堂里走出来,正看到了蹲在缺口处的二人。
“你在干什么?”罗丝刚想发问,却正好看到二人手里的点心,在天泰帝国的传统中这种样式的点心明显是给死者的贡品,“难道你们……”
“您认错了人了!”
熟悉的面孔再次激发起宋诗涵内心早已忘却的羞耻感,她捂着脸甚至来不及拿自己的点心,就快速逃离了。
“喂喂,逃跑也别丢!都是好不容易拿到的!”领头男生捡起点心赶紧追了上去。
罗丝呆立在原地,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小姐,我们回去吗?”车夫走过来,微微鞠躬问道。
“先不回去了,带我上野稻山,我去找人。”
“可是小姐,那里只有大路才能走咱的马车啊。”
“没事,把我放路边,剩下的路我走过去。”
“这怎么行!先不说您腿脚不便,那里本身就很危险了。”
“我说了别担心。”罗丝平静地说道,“放心吧,这地方没人敢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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