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大地上,寒冷的风掠过黑暗中的一切。
黄沙,尘埃,废墟。
还有女孩的头发。都缓缓飘扬。
时间停住了。
女孩的眼睛,那樱色的光芒,就那样缓缓地落在眼前那个白发的少女身上。
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
“笨蛋。”
许久,她才缓缓地说。缓缓地,低下头来。
不合时宜。
真是不合时宜。
为什么要在那片苍灰色的天空之下,在这片倒塌破败的废墟之前,在这片除了永远的死寂便再无他物的大地之上,说这种话呢。而且还是那种,听起来就像是无理取闹的话。那种根本就是任性的玩笑。
姐姐,为什么你,能够那样轻松地说出那些话来呢?
一抹阴影缓缓从樱色的发际间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姐姐,梅梅子我呀……”
明知道,那只是玩笑话呀,为什么你真的追逐到了这里呢?
明知道,梅梅子我已经……
姐姐,你的那份温柔,对于我来说,真的是怜悯吗?
我……
就算刚刚过去的那一天再平淡也那样乱来也好,那都已经是梅梅子最后的时光了呀。就算强迫着自己想要去忘记,终究也还是要面临结局吧?
“大概在几个小时以后,就会……”
她抱紧了手里的小龙崽,用很微弱的声音说着。
名为春日梅梅子的女孩,如今只不过是在肩上那朵梅花形西格蒙特“追忆”的能力之下,勉强苟活着罢了,而那份力量在持续了七天以后,也即将消逝。
肩上的那朵丑梅,最后剩下的那片花瓣,也已经在风中摇曳,随时都要落下。
在那个时候,名为春日梅梅子的女孩,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她已经借到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也是时候偿还了。
这七天。本来就已经是神多赐予她的怜悯。
本来,她就应该在函馆那片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雪中,终结一切,如同在寒风里坠入雪中的梅,碾做春泥,再也不见。
可是,这七天,她却又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
有疼痛,有疯狂。
这七天,许许多多痛苦的记忆都随着时间缓缓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只留下那些她怎么都不愿忘记的过去。
如同那朵丑梅渐渐零落,名为梅梅子的女孩,也一点点消失。
到头了。
到末了。
无论做什么,到最后,她都会失去一切。
如果那注定要失去的东西,根本也就不值得留恋,那大概,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吧?
但是,为什么,你要这最后的最后,让我看得到那一点光芒呢?
唯独让我,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眼泪,就那样止不住地流下,寂静地,就那样从脸颊上滴落,湿润着这片早就已经死去了的大地,而后——再也不见。
那也大概,就会是自己的结局吧?
女孩沉默着,低着头,看着那一点湿润,缓缓消逝,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像是那一滩湿润,渐渐扩散,渐渐消失。
可是。
很快,一双冰凉凉的手,却捧住了她的脸,将她的视线,强行从地上,移到眼前。
那对猩红的眼。
“梅梅子才是笨蛋呢。”
白发的少女,不开心地说道。
“姐姐……”
“那种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呀,在我看到你驾着酒吞童子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才要去那么做呀。”
她喃喃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
梅梅子沉默了,摇了摇头。
缓缓说:
“为什么?”
对啊,那是梅梅子,一直都想知道的。
明明根本就只见过短短一面,明明就只相处过短短一晚上,没有任何理由,为什么就会有这样一个女孩,会从那遥远的函馆的大海,一直追到京都最深最深的地底,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看不惯你的样子啊。”
梅梅子还没来及说话,白山竹就放开了手,转身,面对着身后的那片早就已经死掉了的大地。
“反正我已经是个烂人了,反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就是一个怪物,只会伤害身边的人,只想喝血,只想吃肉,只想杀戮,像这种东西根本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也不应该活着。”
她不停地说着,越说就越是恼火。
猩红的眼睛中央映射出的是远方那片无边的大地。
在那黑暗中沉寂的废墟。
这片死寂的世界之中,就只有她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回响。
“可是啊,梅梅子,你明明不是呀。”
她回过头来,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
“橙子把巧克力棒喂给你吃的时候,你明明也很喜欢的对吧?那碗煮得难吃得要死的牛肉汤,你明明也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只是因为很饿很饿。所以就想要吃。”
梅梅子淡淡地说。
“可是,我那个时候,可是还想要吃掉野臣呢……”
“所以说你是个笨蛋!”
“梆!”
白山竹狠狠地敲了梅梅子的脑袋。
“梅梅子,饿了就会死,饿了就会很难受,所以饿了要吃,吃是为了活下去,那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又不是喜欢吃那些恶心的东西,才会去吃的把?只是因为,你的身边只有那些东西呀。”
很痛。
这一下,白山竹可是真的用力地敲了梅梅子的脑袋。
因为她很生气。
女孩也感觉得到,那份恼火。
也听得到,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虽然简单,不经过任何的装饰。
却是那样锋利,在瞬间就将那颗早就已经沉寂的心脏,切割得鲜血淋漓。
痛。
痛苦。
记忆,在那一瞬间从脑海中浮现而起。
曾经的自己,被关在那间漆黑的屋中有多久,尸体腐烂的恶臭,鲜血发酵的血腥,还有那永远都忘不了的饥饿感,至今还在鞭挞着女孩的胃部。
无数次的哭泣,换来得只有嘲笑。
直到最后,连流泪的力量都不再有。
饿。
真的很饿。
痛。
肚饿的疼痛是那样令人无法忍受,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那种身体所有的力气都缓缓融化消失的感觉是那样令人绝望。
如果,再不吃东西,就会死掉吧。
我不想……死啊。
所以,就吃吧。
饿,真的很饿啊。
肮脏的血液在口中舌中蔓延的感觉是那样难忍,只是稍稍回想,都几乎令人要呕吐。
但是,自己能够吃到的,就只有那些东西啊。
“看吧,她果然只是个嗜血的怪物。”
不是。
不是啊,自己明明只是想要活下去。
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才会变成你们所想的怪物。
只是那样简单的原因,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她也愿意吃甜甜暖暖的稠鱼烧,大米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贪吃,贪睡,怕死,既不优秀也不惹人怜爱,可是却能那样按着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活着。可是,那简简单单的愿望,却难于登天。
是啊,在尸落的纪元,那个简单的愿望,本来是最大的幻想。
是啊,那只是幻想。
为了活着,就只能拼命地撕扯着腐烂的尸体,吃掉它们的肉啊。那才是丧尸们活下去的办法不是吗?
“我……”
眼泪决堤。
梅梅子坐了下来,止不住地哽咽。
名为梅梅子的女孩从来都不伟大,她很卑微,也很渺小,很自私也很可恶。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即便是成为恶魔,也不会犹豫。
可是,那又有什么错呢?活着的每个人谁又不是竭尽全力呢?
那就是梅梅子啊,就只是那样的烂人罢了。
可是,为什么你……
“因为我们本来,就没得选择啊。所以那不是你的错,成为什么也好,你现在是什么也好,都无所谓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直到现在也一样。”
白山竹的语气中,突然有了一丝失落。
但那,只是转瞬。
“但是我觉得,那样太过分了。我无法接受这个狗屎的世界从我的身边接走那样一个贪吃的小笨蛋,变成那样一个自己都已经放弃了的家伙。我觉得,无论怎么样也好,我也想让你,有一次自己选择的资格。”
“梅梅子,如果有那样一个机会,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吃自己想吃的东西,陪自己喜欢的人,你会怎么选?我觉得如果有的话,你一定会选择是的,对吧?所以我怎么都不甘心,就看着你那样走掉。所以我会去找到你,谁要拦我我就打飞谁,谁要欺负你我就弄死谁,只是因为我想……就这么简单而已。”
“因为,你想?”
梅梅子,被这个答案惊到。
“对啊,我想,你就当成,是我的任性好了。”
白山竹眯起眼,微笑。
“我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人,对不起啊,我觉得不对的事情,就一定要把它掰正才行。”
她走到梅梅子身后,蹲下,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指了指在她们视线的前方,那片遥远的大地。
“你知道吗,在我们的世界,那片云的下面,都是这样的风景哦,东瀛洲,亚欧大陆,阿非利加,这个世界的每一片土地都是这样,早就已经死掉了。”
哪怕云端之上孕育出了再奇幻而绚丽的新的文明也好,在那柔软的墓碑之下,却依旧有着旧世代的尸骸,缓缓腐烂。
在早就已经死去了的大地之上,只有荒凉与死寂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无数三年生丧尸,如若蜉蝣般卑微的生命,像是从黑暗中闪烁,又转瞬消逝的火星,一遍遍轮回,一遍遍活过来,再无畏地死去,一日日的重复,永无尽头。
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死了啊。
它已经,尸落了啊。
她缓缓抚摸着女孩的胸口,那早已经沉寂了的心脏中央。
“我们都已经死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时代开始的时候。”
心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便成为生命的象征。
或许是因为,它和火很像吧?
将鲜血灌进血管中的每个角落,坚强地,倔强地跳动到最后一刻,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种,带来光,也带来热,带来生命。
火也是那样在黑暗中跳跃着,直到熄灭的瞬间。脆弱,却又倔强。
被火迷住的人。
也就是被生命迷住的人吧?
只是不知何时开始,这个时代的火,就那样被人强行夺走了。苍灰色的辐射云遮掩住天际,阻挡住光芒,让黑暗盖过一切,所有的生物,都变成丑陋的模样,而后尸落。
“有一群混蛋,把我们该有的东西,全都夺走了啊。所以我们的世界才会变成这个狗屎的样子,所以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你们看来就像是幼稚的童话。”
“梅梅子,是他们,夺走了你本应该拥有的选择的权利啊。”
“你,不,我们所有人,本来都有权选择的啊。那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可是你们都不相信,都不愿意,都把我当笑话。放你妈的屁,我就是要这么做。我要干翻这个世界,把你们都打趴下,没力气再反驳我的话,然后我再把他们抢走的东西拿回来,让你们都感激我。那就是,我要去做的事啊。”
“梅梅子,你知道吗?我只是想让你,有这个自由,去做自己的选择而已,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也比你自以为的那种狗屎一样的人生好上一万倍吧?”
终于。
她说完了,于是很恼火地起身,转过头来。
“哼,就这样。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梅梅子,早就已经说不出话来。
笨蛋。
真的是……
她咬了咬嘴唇,把小龙崽子放到地上。走到白发少女身前,狠狠地跳起来,居然整个人把她按趴在了地上。
这下子,轮到白山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这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居然翻身把自己按翻了?
猩红的眼。又一次与樱色的眼,互相对视着。
“白山竹!亏我还姐姐姐姐地喊你,我怎么觉得,你还没我大呢,那种小屁孩说的话你还真的能不害臊地讲出来啊!”
梅梅子,用力地喊道!
“我不管,你选吧。”
虽然突然被这么一说,白山竹的脸也不禁涨得通红,却也还是强打起精神,用力地回答。
但是,梅梅子,却没硬到底。
她只是软软地,趴在了白山竹的身上。
“我不选啦,我只想好好地躺一会儿,好吗?”
“别想就这么搪塞过去啊!”
“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嘛,不是说今天什么都听我的吗?”
“……”
“那就乖乖地,那就一回梅梅子的枕头!”
刚才嘴上还叫嚣着要打爆全世界的笨蛋现在怎么能够答应当别人的小枕头这种话?
可是,却怎么也没力气,把趴在身上的那个女孩给揪下来。
“那就这一次咯。”
“你还想要,几次啊。”
“啾!”
看着梅梅子软软地趴着的样子,小龙崽子也不甘寂寞地钻进两人中央,盘起尾巴也要打盹儿。
“小果也要来陪妈妈睡觉吗?”
梅梅子拍了拍小龙崽的脑袋,把它抱在怀里,给它看白山竹的小脸。
“看清楚啦,这个笨姐姐。”
“你把我当妈妈,就要喊她当爸爸。”
“喂喂喂你别乱给我认什么亲啊。”
“我不管。”
“喂喂喂!”
“哦。”
梅梅子软软地趴着。
抱着小龙崽,闭上眼睛。
“让我睡一会儿啦。”
“就一会儿。”
苍灰色的辐射云,缓缓散开一角。
金色的黎明,缓缓从那一角小小的缝隙之中透射而入。
虽然不能照亮一切。
但是,却那样美丽。
那样,叫人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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