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了,新来的警官嘛。长得还有点帅,就是笑眯眯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嗯,我也看到了。话说为什么会有新警官啊?不是外来的吗?”
“这个我听说是因为那件事啦。”
“什么?”
“……算上安然,这次不是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吗。再怎么推脱都不成啦,所以只能接受外援了呗。”
“可是安然不是生病死的吗?前面死的三个人是谁啊?”
“小声点——听我老爸说,虽然新闻上隐瞒了,但是那三个人就是正德大叔一家三口!我妈都吓惨了,现在每天除了买菜出去以外老是在家里呆着。”
“哎?!怎……怎么会这样?”
“跟你说小声点啦。我爸说好像正德大叔和他老婆居然进了永生教,那天不知道怎么他老婆就发疯害的他们一家三口全被烧死了。”
“——好可怕。”
“果然不应该离开里镇……相良不会有事吧——”
“没关系的吧。他本来也不算是里镇的人。”
“这倒是——”
我脱下雨靴换上日常鞋的时候,就听到一边传来这样的对话。
即便说着让对方小声一点,话音却半点也不漏的一直从楼道这边传到了另一边。
虽然觉得是很麻烦的事,但我还是从话里听出了不一般的信息。
这样说来,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条新闻,讲的就是这件事吗?那一家三口就这样从里镇搬出去,然后就在一夜之间灭门?而且——是和永生教相关……
永生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近年刚刚出现的邪教,却意外的有着众多潜在信徒。虽然在新闻上面总是播放相关的消息,以及对其中成员的通缉令,不过这种事情真的会和里镇的居民们相关吗?
况且是活活烧死——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很挡路哎。”
身后一个中气十足的清脆女声在我背后响起。
“啊——抱歉。”
我赶紧让到一边。黑色短发,持着一把还在滴水的樱桃图案的女士伞,神采飞扬的园枝走了进来。
她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哪怕从一大早开始外面就在下雨。
她大而有神的眼睛在我身上和周围的地方观望了一下,似乎觉得都没有人在和我说话却还一个人呆在原地是件很傻的事情。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今天没和夏川一起?”
她的眼神带着点狐疑。
这句话并不存在什么友好的善意,而这一点也不是我的被害妄想,她并不喜欢我,但更加讨厌夏川。其原因很简单——
“该不会是又去找德光的麻烦了吧?!”
她半点不客气的恶狠狠的瞪着我。就好像我也是她的情敌一样。
我并不讨厌她。毕竟这样明白直率的喜欢一个人是件了不起的事,对我来说这样的人是可敬的。不过我毕竟不是一个厚脸皮且乐意去让热脸贴冷屁股的受虐狂,当然不会对讨厌自己的人表达过分的好意。
她与德光的交往说起来令人惊讶,这几乎是下到新入学的孩子上到老师校长都知道的事。
而她憎恨德光的前女友——夏川,这点也是人尽皆知。
虽然我非常怀疑这样做的意义,毕竟夏川即便是在和德光交往的期间,也从来不曾流露出半分对于自己男朋友的留恋与依赖。甚至在我的观察范围内,我惊讶的发现她很少和德光约会,甚至没有赖在我身边的时间多。
这样她和德光的交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每次涉及到这方面的事情,都会被她巧妙的转换话题。
“有些人和你我不同,美惠。他们没有得到些什么的话就像是行尸走肉。”
她曾经最接近答案的话只有这些。
明明什么都没有透露出来。
在我看来德光并不是非常理想的男友人选。他固然长相很好,拥有着比相良还要出众的外貌,但他看上去却似乎比某些时候的夏川还要弱小。
“这样的人会不带任何愧疚心的索求他人的温暖,是非常卑劣的典型。”
夏川总结。
这根本不像是形容自己男友的说辞,更何况她评价这些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分手。
“她只是早上忽然有点不舒服,请了假而已。”
我弯下腰收拾那双带了泥的雨靴。尽量避免和园枝这样生龙活虎的女孩过多接触。照夏川的话来讲,光是应对对方蓬勃的朝气都已经耗尽了自己身体里的那点灰色能量了。
“哼。”
园枝冷哼了一声,甩干手里的伞,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教室里去了。
隔着两道门的距离,我都听到了教室里立刻响起来的问好声,有女生的笑声和男生的喊叫声。园枝的人缘真的不错。很多人都说她慷慨大方又活泼开朗,自来熟的性格即便在年长的人看来都很讨喜。
她真正不愿意相处的就只有我和夏川两个人了吧。
当我掠过走廊,准备打开教室的门的时候,正巧里面的人正要出来。
我下意识的让到一边。
这个人似乎心情也不甚佳。
脚步顿了一下,裙摆随着步伐微微扬起,栗色的长发轻巧的搭在胸前。眼角下方一颗泪痣,让她看上去有着一般这个年龄的女孩所没有的风情。
黎娜漂亮的脸蛋微微扬起,斜目看着我,似乎是打量了我一番。
但很奇怪,她的眼睛始终没有与我对望。而这似乎并非有意所为。
“是谁——”
她蹙起秀气的眉,刚要张口问出问题,她的身后立刻响起一个回应的声音。
“美惠。美惠在门口。”
声音快速简洁。
在黎娜高挑身材的掩护下,她背后娇小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余佳探出头来。
这个女孩子大半部分的时间是作为黎娜的跟班而存在的。
在我看她的时候,她面带厌烦的转回到了她的掩体里。
黎娜微微眯上眼,望着我的脸。
我也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有些微妙,仿佛在看着我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对。无法聚焦的样子。
“走了。”
黎娜转身离开。
“里面的空气光是呼吸就让人难受。”
她刻薄的评价。
就连身为女生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像黎娜这样的美人只是留在这样的人群里实在是可惜。
哪怕我和她恐怕都清楚的听到教室里自她离开之后就开始沸沸扬扬的闲话声。
女生多半都讨厌她,因为她过人的美貌。
男生自然有不少对她心存爱慕,但更多的人则对她的冷漠高傲心生怨怼。
更何况对她来说不利的谣言有太多了。
我想起以前邻居家的一对年近中年的姐妹的谈话。
虽然黎娜漂亮且倨傲,俨然是大家小姐的风范。但实际上她家中的情况却比多数的家庭要困难得多。
毕竟里镇是以出产米酒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而满足这一条件的只有拥有祖传的田地的家庭。多数里镇的家族都或多或少拥有部分土地,其他不具有地契的原为佃户的农民都转而投奔工厂,最后利用工厂的福利养老送终。可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更加可悲的人。
黎娜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据他人的传说,黎娜的祖父曾是相当有野心的年轻地主。
在经济终于开放,自办工厂盛行的那个年代,他也与多数年富力强的资本家一样蠢蠢欲动。因嫌弃自家的田地过于狭小,他满心期望从原地建立起庞大的酿酒工厂。
而正是因为这份性急与仓促的行事,他毫无意外的被本地最为有影响力的乡绅所欺骗,土地也落入了他人手里。现如今本地最大的企业方振年入近千万,却半分也落不到黎娜家的手里。
这对于黎娜来说是既耻辱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毕竟在全民盈利的境况中,她家的所有收入都只来源于在工厂上班的母亲。
在她离开之后,我闻到空气中有一股陌生又奇特的香味。
似乎是混合而成的香水。
可能是黎娜涂在身上的。我与她并不亲近,并不知道她平时有没有喷洒香水的习惯,但这股味道与其说是浓香,不如说仿佛混杂着某种腥臭一般。
奇异的留在鼻腔中迟迟不散。
走进教室,园枝正和身边的几个女生抱怨昨天下雨电话都无法接通的事。
貌似有在雨天行驶的小卡车车轮打滑撞在了电线杆上。因为害怕有漏电事故,目前还只做了紧急处理,没来得及整修。
“司机还在我家老爸那边,头撞在方向盘上破了个口子。不过缝了几针以后就睡着了没什么大事。”
园枝将作业本充当扇子不停的扇着。
绵绵不断的晨雨也没能降低半点夏天的热度。
带着黑框眼镜,一副正经表情,却有着略显稚嫩面容的贵时出现在讲台边。即便是在闷热的下雨天,他仍旧规规矩矩的穿好校服,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乱。
他拍拍手。
“现在收作业。大家自觉放到讲台上来。”
小小的教室容纳了不足二十张桌椅,而其中甚至还少了些人出席。
贵时显然也如我一样注意到了这点。
“今天夏川和弥爱都不在,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吗?”
“夏川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
我对他解释。
贵时并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
早上按平时的惯例去夏川家等她的时候,夏川却稀奇的穿着睡衣开了门,对我说她身体不适让我替她请假。虽然在我看来,她的脸色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
“弥爱呢?”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解释。
贵时皱起眉头。
“那个奇怪的女人有谁能联系的到才怪吧?”
园枝转头征求身边的女生的意见,大家都纷纷附和。
“电话号码也没有吗?”
“有的话不是照样也拨不通?”
一个男生反问。
“小木会跑哪儿去了?”
这时有人问。
贵时看向最后面的角落,窗户旁的座位上还丢着一只背包,似乎是被主人匆忙的甩在那里的。
“那家伙一进门甩下包就跑厕所去了。”
不知道是谁扔出一句话。大家都被逗笑了。
贵时用手里厚重的硬皮书本磕了磕讲台让大家保持安静。
“我会告诉老师联系弥爱的,大家坐好等着上课。”
我看着他正经的面容,以及方方正正的黑色镜框,不禁感叹这个人看起来反而像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毕竟身为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安泽看起来实在过于没有存在感,且行事谨小慎微,他大多数的学生在心里都多少有点看不上他。
但从心里服从贵时的人也并不多。
即便我并非时常与人交流心事,畅谈对他人想法的类型,从我个人的角度认识来看,大多数同龄者恐怕都不会喜爱像贵时这样严肃认真的人。
但这并不奇怪。
社会实际上是厌恶着认真的人的。
过于认真的人表面会被赞赏,实则多时会被他人嘲笑。并时常被视为爱管闲事,又或“小心眼”。相反行事随便,不要求他人甚严的类型反而受人欢迎。
毕竟大家都不乐意被人指出短处。
得过且过是现代人——乃至现代的孩子们日常的处世之道。
门砰地一声被猛然推开。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叫起来。
“还没上课吧?!拜托!快借我作业抄一抄!”
一个留着运动头,拥有阳光晒成的健康小麦色皮肤,表情夸张的男生冲进教室。
似乎因为行为过于快速,反而失去了头脑中排列事物的先后顺序,他想了半天才叫出一个合适的名字来要取作业。
而且似乎还叫错了名字。
一个男生回头瞪着他。
“等你叫对我名字再说吧,你个脑水肿——”
“啊?!怎么这样啊——拜托啦——”
“没门!”
“……”
这段对话似乎是要无尽的持续下去。贵时又狠拍了下桌子,表示肃静。
“秦桧,你坐下。”
“噗——”
“啊哈哈——”
“不许这么称呼我!”
被叫的男生立刻红了整张脸,挣扎的叫喊。
“小木会叫你本名很不满吗?!”
“谁叫你就叫那个啊——”
“闭嘴啊!”
小木会冲着几个不停开他玩笑的男生嚷起来。
贵时终于决定退让一步。
“你先坐下——刚刚黎娜和余佳去了哪里?”他转头望着前排的几个女生。
“哎?!”
刚准备安顿下来的小木会马上又噌的一下立起来。
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小弹簧。
“黎娜怎么了?”
他前座的男生笑吟吟的转头告诉他。
“出去了。”停顿一下,又补上一句,“在听说你狂奔去厕所了以后。”
“……啊——啊——”
他的脸简直像熟透了番茄。与刚才的状态不同,他沮丧的一头栽在课桌上,就这么死死的趴着不动了。
所有人都笑了。
欢快的气氛持续着,与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刚好相反。
对我来说这样的气氛是有趣的。虽然我很少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雨声淅淅沥沥的从没有停过,教室里刚刚到来的数学老师也开始整顿课堂秩序,并带来了残忍的噩耗,有关于期末考试的安排。
在大家的嘘声和痛苦的哀嚎声中,课堂继续。
雨声中的枯燥讲课内容似乎非常适合入睡。
我托着脑袋几度陷入睡眠状态,等到发觉的时候上午的课几乎都要过去了。
外面的天也从乌云密布渐渐变成露出了一点阴沉的灰蓝色天空的模样。
甚至太阳也出现了。
我仰头望着从云间探出头来的太阳。
很奇特的,是淡蓝色。发出暗淡的光芒。
浅蓝色的太阳周围似乎还有一圈灰暗的蓝色光圈。
以前奶奶曾经提到过这样的现象。虽然在太阳出现时仍在下雨的天气被称为太阳雨,但在里镇的时候,这会变成独特的日枷现象。
所谓日枷就是指太阳自身造成的虹光。
它们形成一个圈,像是枷锁一般将太阳囚禁起来。
在老一辈人的口中,这是个不祥之兆。
课程刚刚结束,大家有的从座位上起来伸展身体,有的走出了教室。
本来只有我一人守着窗口望天,而这时身边却多了一个人。
是贵时。
“这里没有。”
他这句话并非是对我说的。
他所看的也并非是天空,而是窗外学校的后院。
高大的槐树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
外面的积水即将要漫过通往教学楼的第一层阶梯,院子里只有未拔除干净的部分杂草能够从泥水中伸出头来。
在雨中的校园看上去格外的破败。
贵时转身对着身后的男生说:
“你去食堂那边找吧。”
那人正是小木会。
小木会迟疑的看了一会儿贵时生硬板着的脸。似乎有什么让他犹豫,又好像并非是心甘情愿的事一般,转头向教室外走去。
大概是为了寻找消失了一上午的黎娜。
似乎自我早上见到黎娜走出教室后,她就没有再出现在人前。连跟着她的余佳也失去了踪影。
贵时又朝着侧楼的窗口观察了一番。在转头的时候,似乎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朝着我稍稍点了一下头。灰蓝色的日光的反射下,他的眼睛片几乎掩盖了他的眼神。
也使他注意到了天空中悬挂的奇妙景象。
日枷悬挂于高空中。微弱的发出光芒。
仿佛太阳被桎梏在蓝色的圆圈中,动弹不得又挣扎着求生。
这幕景观似乎刺激到了贵时。
“怎么会——”
他睁大了眼睛。
可他话还没说完,小木会就打断了他。
“余佳!”
他在门外高喊。虽然不见身影,声音却传的很远也很高亢。
然后一个女生踉跄的身影就从门口出现了。
余佳娇小的身材现在看来更加无助了。
“你怎么了?!”
小木会惊讶的看着她铁青的脸色。
余佳的双眼来回不停的扫视四周,似乎处于极度焦虑紧张的状况。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不停的流。
这样的情绪是相当不正常的,可班级里的其他人却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毕竟余佳不是黎娜,没有多少吸引人注意力的资质。而这个时候正是轮班的学生向教室里抬供给的午餐的时刻,饥肠辘辘的大家根本就无视了其他非自然状况。
“黎娜……黎娜她——”
然后她忽然双眼锁定在贵时的身上。
“等——等一下——”
她冲上前拉住贵时的衣袖。然后生拉硬拽将他从教室拖走。
小木会在后面喊着“等一等”,不过刚好被两个横着抬盒饭箱,一个抱着汤桶的学生挡住了出路。
还被对方嫌弃了。
“你在这儿干嘛啊?!挡路,一边去一边去——”
被挤了回来。
小木会还没有放弃的隔着人群朝楼道喊。
“等一下!黎娜她怎么了?!”
但没有人回声。只有周围笑嘻嘻的人取笑他脑子又进水了。
被涌上来的人群几次拒绝在外,他在外围费了一会儿工夫才好不容易挤了出去。可这时很显然外面那两人早已经跑的不知去向。
我因为打瞌睡太久的缘故,反而觉得很没有食欲。
绕过周围的人,向教室外走去。
学校本身的占地面积很小。因为学生的来源只有本地的孩子,班级的数量也很少。初高中混杂在一起的学校,教学楼建筑也仅仅只有两座三层楼高的楼房。中间反而扩出了很大一片场地。
那是留做足球场的一片原本荒芜成一片的平地。据人说这里是连农作物甚至荒草也不肯生长的土地,学校的校长认为开发成为运动场对培养学生的体育素质会很有帮助,所以简单的修建了简陋却干净的足球场。之后还成立了足球队。
能够清楚的看到整个足球场,却可以小心的将自己隐蔽起来,并且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只有一处。是我和夏川的秘密地点。
东教学楼耳楼的二层以及以上是很少有人光顾的行政办公室,之下是用途较少的物理和化学用实验室。一楼通向二楼的楼道中间窗口正对足球场。只不过窗口的位置较低,只能容两个人坐在地上,小声交谈的话声音甚至不会传到两米以外。
是绝佳的密谈以及偷窥地点。
这是夏川的原话。
她曾感叹如果不是与我交往甚久,肯定会认为我是个潜在跟踪狂。
一个人的中午时间流逝的十分缓慢,为了避开人群找个悠闲的地方看书,我决定去往常的地点打发时间。
穿过教学楼之间的空隙的时候被雨水淋湿了头发。
长发的痛苦之处就在于此——总是要比短发费上更多的功夫。比起我来说,夏川在她头发的护理上就严谨细致的多,而我则总是打主意想要把它剪下去一截以省掉我的部分麻烦。
这时候她就会说:“虽然我认为凭你的脸型剪任何发型都很漂亮,但相良貌似是喜欢长发吧?”
于是我只能继续留长。
我想夏川可能是不希望我剪掉长发,她总是能用各种拐弯抹角的主意让我就范。
我舒了口气,发现雨势渐渐小了些。但空气中却好像凝结了很薄的一层雾,让所有事物看上去不很真切。
就好像透过柔化的屏幕看电影一般。
周围都是戏剧或舞台剧用的场景与道具,连人物——此时是略微遥远的喧闹嬉戏的人声——听起来也像是演员故意制造出的哗然。
配合着不清明的场景,我忽然注意到耳楼油漆大片剥落的大门是关闭着的。
难道今天没有人来所以上了锁?
觉得可能性不大。于是试着用手推了一下,门果然开了。
应该只是为了防止雨下大了漫进楼里所以把门掩上了。
但不明所以的,我心里有一点如同蚂蚁咬噬一般的微弱不安。
就好像推开了一扇不该被打开的门一样。
我拥有这种奇妙感受的时机并不多,所以每次的反应都有些明显。像是现在——仿佛汗毛都竖起来,毛孔张开抵御着什么混在空气中的东西一样。
但此时往回看的时候,就觉得离教室的距离已经有那么远了,现在回去的话之前走过的泥路相当于白白费劲——太没效率了。
没道理在学校这么熟悉的场所还畏首畏尾。
我对自己说。
更何况我也向来不是什么第六感很强的类型——没有比学校对于学生来说更安全的地方了。我与其他人一样,用标准一致的日常化的视角看待着自己的学校。
也从不认为这样的观念会有所改变。
阴雨天的耳楼没有多少日光渗透,内部整体的色调是阴暗的。
我的脚步声回应着微小的回声。通道的地面上没有铺地板,而是保留了冰冷的石砖。
不长不短的走廊上,左边没有设置任何房间,只开着两扇距离颇远的单开式窗户。平常如果有阳光的话是正对着光线的良好取光点,但现在因为日光暗淡的原因,透露进来的微光还呈现出诡异的微微的淡蓝色光影。
那光影照射在靠右边走廊上的门上。
化学实验室的门锁居然是开着的。
因为实验室门上本来的锁锈住的原因,化学老师一向是用颇为传统的锁扣配钥匙管理的,可现在那把锁只是挂在门把手上没起到任何作用。
是上课之后忘了锁门吗?
与化学实验室毗邻的物理实验室的门死死的关着与往常并没有不同。
——舞台剧的场景。
接下来就像是从什么地方会有舞者又或者演员跳出来上演一出戏码一样。
半点真实感也没有。
我决定不做多想,从右手的楼梯上慢慢爬上去。
稍微运动以后,我感到肚子有点饿了。开始懊悔没有把盒饭带过来。虽然学校食堂的师傅厨艺一向问题多多,但花样还是有点频繁。
说不定今天会有肉丸子呢——想象起来就觉得无法忍耐。
如果被夏川知道我连午餐都翘过的话肯定会生气吧。
不过谁让她今天休息呢——
“……你的要求是什么?”
一个镇定又柔和的女声突然响起。
我正准备迈上最后一层台阶的脚猛地刹住了。
如果这个声音是黎娜都不会让我感到诧异,然而这分明是夏川的声音。
似乎是因为这个场景比以往都更加虚幻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从我的角度无法看到人的原因,她的声音带着微妙的违和感。对。像是发自收音机的声音一般。
平面又刻板。
不像是真人。像是舞台剧里演技平平,还不断的刻板的背着台词的年轻演员。
——明明没有感情。
而回答她的声音是个一瞬间仿佛要刺破我耳膜,十分有力量的女生的尖锐嗓音。
“你转到别的班去,我们之间的事情就完了!”
园枝。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没有一个女生会有比她更加大并且中气十足的嗓门了。
我以为夏川会害怕。她从来不愿与园枝对峙。之前每一次园枝找上门来的时候,都是我带着她匆匆走掉又或者以其他的事情将园枝支开。
但这一次我并不在她身边。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生病在家的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我拒绝。”
夏川用语决绝语气却很轻柔的说。
她的声音似乎没有回声。
与园枝充满了生命力的音色不同,她的声音既没有回声也没有足够的气力,仿佛是照着书本念的对话一般,却一样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这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她并不害怕。甚至没有慌张。
“果然——你是来找德光的……你们——还在私下里见面吗?”
这时一个男声忽然响起。
“你误会了……园枝。我们只是——”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们的谈话内容?!”
园枝的气势更胜,“其实你还喜欢她对吧?!”
“不是这样——”
男声更加气弱了。
“当然不是。”
夏川柔和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回答。
她说:“我是不会转班的。不会为了你。”
有人粗喘着气。
我认为那是生气的园枝。但她毕竟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暴脾气,尽量贴近理智的问答。
“你和德光已经分手了,就不能干脆的离远一点吗?”
“不能。”
“你——”
园枝马上就要暴躁起来。
“我不会和美惠分开。”
我心脏差点漏了一拍。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暴露在外,下意识的后背贴上墙壁隐藏好自己的身形。
夏川的语调一直柔柔细细。
她从不大声说话,从不谴责别人。即便在调笑我的时候,也保持着一贯的温柔风范。
但实际上她的性格并不完全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这一点即使我没有公开承认,在心里面也是有所感的。虽然不能完全的表明她潜在的部分性格是什么样的,就我的感觉看来,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有执著心。
近乎带着狠劲的执著心。
“我不会和美惠分开。”
语气近乎做梦一般的飘忽。她重申了一遍。
“这有什么……”
显然园枝立刻被她的回答打乱了脚步。
她恐怕怎么也不明白这成为了什么重要的理由。毕竟在她看来德光是最重要的,夏川不肯离开的原因也一定是旧情未忘。
难道还真的是为了好友才宁愿和前男友以及他的现女友在同一间教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看相厌吗?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但好像只是在原地徘徊了一圈一样。
马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你——你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园枝厌恶的质问夏川。
夏川笑了。
至少那声音是很浅很浅的笑声。
“为了一个男朋友天天情绪都这么高昂,我看你才是哪里不正常的人。”
“你说什么?!”
“——等……等一等。这里没必要吵起来,总之夏川和我都已经结束了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德光迅速的开始调解。
但如他这般气弱的人是无法作为的。
果然园枝立刻就让他闭嘴了。
“瞒着自己女朋友偷偷和前女友见面的人没资格说!”
“……啊——”
“一直跟踪在自己男友身后的人恐怕也有问题吧?”
夏川近乎是带着笑意说的。
“闭嘴!要不是我今天跟过来怎么会看到你们私会的场面!”
“所以说这不叫私会——”
德光已经完全无奈了。
“不管怎么说。”
夏川的语气透露出一点厌烦。
“可以不再把我搅进你们自己的问题里了吗?我只是身体感觉好了一点准备回来陪美惠上课而已。是你的男朋友坚持有事情要告诉我,我才没办法把他带来这里说话的。”
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地面上什么沉重的东西摩擦了一下的声音。
“如果话题只是这个的话,我想回去了——美惠一个人会很可怜的,像没人理睬的墙角上面望风的小猫一样可怜……”
她的口气就如同往常调侃我时一样。
不过在这气氛下,却有一丝诡谲的浮华味道。
这并不像是平常的她,而我甚至不奇怪。因为在我的心里,似乎早已下了定义。
这里并不是现实的生活。
不管是从窗口透露进来的灰蓝色暗淡日光,还是空气中隐约闻到的湿润又带有粉尘的气味。
所有的事物被朦胧的罩上了面纱。
影影绰绰。只有模糊的表象。
这里,包括夏川、园枝还有德光。
大家都只是站在台上表演的演员。
不管他们表现的再与平时不相似,再浮夸,我都不会惊讶。
好像本该如此。
“你等等!”
园枝看到夏川要走,就脱口而出让她止步。
“你——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好像忽然想起些什么一样,冷哼了一声,语气变得阴冷起来。
“前天下午四点到五点的时候,你和什么人见了面?”
夏川的步伐停住了。
看到自己的话语奏效,园枝的语气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你和谁在茶社单独见面的,你不会忘记了吧?偷偷摸摸的,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也没有告诉美惠——”
空气渐渐凝滞起来。
我本来就不顺畅的呼吸随着不好的预感几乎就要窒息了。
瞒着我见面的人?
夏川她——
“虽然我觉得很奇怪,但是美惠这种只有一张脸还不错的女人似乎和相良的关系很好——你和他私下见面的事情她也知道吗?哈哈——像你这种连自己朋友喜欢的男人都要出手的女人,的确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前男友和别人交往,我看就是……”
之后的话一点也没有传入我的耳朵。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也思考不了也什么都没听见。
夏川和相良?
不。没有可能——他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
我脑海里立刻拼凑出一个影像。即使我拼命的制止自己去这么做,告诉自己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那个影像仍旧还是出现了。
他们都同样外表出色,成绩优异——本来也是相当般配的。
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不可能——
不。这本来也是不可能的。夏川没有骗我的理由,而相良也不是这种人——这都只是园枝出于狭隘的思维的一面之词。
将这些愚蠢的话当真思索的我才是傻子。
只是因为无聊的情感就去怀疑自己的挚友和自己最憧憬的朋友——嫉妒心这种东西真是既无趣又叫人恶心。
可却又如何也甩不掉。
因为我就是这样懦弱又容易动摇的小人。
就在我出神的自我厌恶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其证据就是园枝的惊叫,和德光紧张的声音。
园枝的叫声很奇特,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无法流畅的发出声音。而德光则慌张的叫着两人的名字,叫他们住手。
夏川则一声不吭。
没有夏川的声音。
莫非——
我刚想冒险伸出头去看一眼,一个声音阻止了我。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陌生却又分外熟悉的声音。
“你说出一个字,我就把这条碍事的舌头剪下一寸。再说出她的名字一次,我就把它扯下来,看多长能够把你勒死——”
“夏川!”
这个声音属于德光。
充满了恐惧以及高昂的情绪。
超越了一切声音。
包括园枝不连贯的惊恐叫声,和夏川低沉可怕的说话声。
那恍若另一个世界一般的光景。
一切骤然停止。
“已经不能再容下下一个人了。”
德光的声音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让人不明白的话。
但夏川应该是理解了。
一片寂静过后。
啪嗒。啪嗒。然后传来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园枝干呕的声音。
粗重的喘息声。哭泣声。
德光小声安慰着园枝。这一切都变得无法让人觉得还处于现实之中。
当然。这理所当然。这只是演戏而已——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
那不是园枝又或者夏川的声音,而是来自于教学楼之外。
那声音仿佛体验着巨大的恐惧。也同样给予我恐惧感。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不祥之感将我淹没。现在最想要做的也最应该去做的似乎就是拔腿狂奔离开这里,但除我以外还有另外三人就在楼上。
我并不想被他们发觉。
僵持的时间过去了两三秒。
仿佛是被恐惧的尖叫声所唤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尖叫吵嚷。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少女们特有的尖利嗓音几乎能够掀翻楼顶,将空气充满了暴戾与惊恐的气息。
什么事情发生了。
突然性的,暴力的,打破日常的。
如同我所想要所希望的那样,也同样使我害怕的事物,就在这一刻忽然爆发——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情绪具体为何。
在这一刻恐惧,紧张,甚至包括兴奋感全部涌上,让我动弹不得。
可能处于楼上的三人的心情也十分复杂,他们没有任何响动,似乎都在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一声刺耳的,在空旷的楼道和楼梯间回荡的铃声响起。
那声音似乎是来源于更高的一层。
透过薄薄的一层门板,无法阻挡的,尖利的刺入耳膜。
就像外面传来的无法抑制的惊恐叫声一样。
“快走——”
这时候开始讲话的是声音仍旧颤抖着的德光。
“不能被人发现。”
他说。
我双手捂着嘴,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声保持平稳。
就这样吧。
我利用外面吵嚷的声音尽量步伐轻快的向一楼跑去。我知道自己的行动并不十分成功,因为难免在下楼梯的时候发出一些响动,但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现在。必须跑到外面去。
哪怕是融入惊恐的人群,也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没有任何根据的,我通过自己对于危机的敏锐预感做出了决定。
在推开大门的时候,我因为紧张膝盖忽然软了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正在下雨的湿地上全是泥泞,我的裙子上胸前都沾满了泥土。
膝盖一定是扭伤了。
但我来不及顾虑自己的身体状况,拼命地爬起来往前跑。
而前方是一片如同透过黑色雾气看到的海市蜃楼般的场景。
学生们围在一起,尖叫声脚步声就从他们的头顶散发出去,一些女生面色青白的拥抱在一起,还有一些仿佛失了魂般的呆立于原地,但更多地人只是打着伞神情恐惧的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嗡嗡嗡的声响。
嗡嗡的仿佛机械在他们的身体里运作的声音全部传入我耳中。
他们在小声的说话。传递一些我所听不到但隐约让我感到不安的消息。
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头上,衣服也被淋湿了。
一切都冰冷的粘连在了一起。
泥水溅到我脸上也无法唤起我的真实感。
如果这是戏剧的话?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不应该再靠近了。
但脚步却又不听使唤。受伤的膝盖也没有了知觉。
见到我缓缓靠近的人们,都开始自觉的避让开我。
应该是因为我身上太脏了吧。
他们下意识的避让,却反像是引领我靠近人群的中心。
在走了不到十米远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一样又似乎都不相同。原来人的恐惧也是各有不同的,包括恐惧的本源与掩盖恐惧的方式。恐惧他人的死亡,与恐惧在自己身上的移情。神经质的,冷漠的,狐疑的表现方式,任何掩盖恐惧的方式都无法遮掩其本质——对于暴动本身的趋向性。
我停住脚步。
——啊。
这一定又是“必然”。
天空中悬挂着日枷。
日光下的是一幕无法让人信任的恐怖场景。
面前戏剧舞台的中央摆放着损坏了的人形道具。
“它”趴在地面上,两只眼睛睁开,仿佛在凝视着什么。身下汩汩流出的赤色液体被雨水冲淡,一直淌过我的脚下。身边看着这一幕的人们随着水流的流向纷纷后退,仿佛害怕鞋底沾染上这种不祥的红色染料一般。
“它”真的很美。
柔顺的长发遮住耳朵与半边脸颊,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展开,仿佛曾经努力的去抓住什么。但那明显是徒劳的用功,因为“它”现在正安静的伏在泥地上。黑色的裙子映衬下,雪白的皮肤与红色的染料如此刺目。
……难道不会感到痛吗?
即便是雨水顺着额头落下,“它”也没有合上眼睛。
因为“它”只是道具而已。
忽然人群似乎又开始躁动起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如同哭喊一般越过人群。我听到慌乱踉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我没有勉强自己站直身体,而是顺势跪在了地上。
我的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一个瘦弱的女生扑到“它”身边,声音仿佛断弦的乐器一般沙哑走调,但这哭声却比身边惊恐的尖叫声要让人舒心。
余佳坐倒在地上,手微微发颤,带着迷茫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脸。
“黎娜?”
她小声的,微微启开唇,没什么气力的呼唤“它”的名字。
但道具没有应声。
只有鲜红染满了余佳试图将“它”翻转过来的手。
余佳看到自己的手,表情猛的变了。人仿佛触电一般向后倒去。
染满他人鲜血的手。
真是件恐怖的事情。
但我已经不再觉得恐怖了。这是“必然”要发生的。这里所出现的一切,只是提供给它的舞台。不管是它所准备的道具,还是这可憎的天气,包括我们这些只能看着,体会着前所未有恐怖心情的观众。
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让开!都进教学楼里去!”
观众们纷纷让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了这幕与他的气氛毫无相合之处的场景。
“这——这是……”
他颇有威严的国字脸上摆出了一个惊扰又慌张的表情。
“回去!都回去!……看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他似乎在对着后面同样赶过来的几名教师喊着。
教师资源稀少的这座学校现在可能出来帮忙的壮年教师很少,他必须努力的让秩序恢复。
——但秩序是什么?
在这样非日常的,暴动的场合,秩序真的还存在吗?
在这被束缚的太阳之下。
这一刻,我从心里开始痛恨和质疑我日常视为正统的秩序。
至少只是现在。
让这些人都看到,这个让人心痛的漂亮的人偶道具是怎样的死亡姿态,难道这也是不对的吗?因为这已经是它的全部了。在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这件道具上——
“美惠!你在这儿干嘛?……快起来!还有你!——余佳!别碰她!”
指挥着其他的教师,努力疏散人群的人是雅松。
高大的,令人忍不住心存依赖,粗犷但却意外的心细的雅松。但即便是充满了现实感的他,也无法让我从这如同梦境般迷茫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安泽?!快,把你的学生带走!”
他向后巡视的时候,似乎意外的看到了合适的人选,马上叫住对方。
但在雨中没有打伞,如行尸走肉般缓缓前行的安泽只是默默地侧过身望着他。
瘦削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眼神中带着梦幻般的失神。
“我……我——的学生……”
他忽然笑了。神经质的。
“……终于。”
他仿佛梦醒了一般。望着天。双眼几乎翻白,就这么直直倒下去。
雅松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大概今天是他最糟糕的日子了吧。
连大人都无法依靠,这世界真是怎么了呢?
我似乎能猜到他的想法。并为这个时候竟然有了余裕思考这些的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明明——我们所构造的安全的小小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我却反而像找到了自由一般气都无法喘匀。最开始的时候感到是进入了虚幻的世界,然而现在却仿佛是虚幻的世界被打破变为真实一般的心境。
这一切都将会有一个结果。
我想着这些,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就好像大脑翻转过来一般的目眩——
世界从彩色变得灰白。
一个人在叫我,声音很焦急。
然而我却无法去理会他。
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巨大的,被枷锁锁住的太阳。
那被诅咒了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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