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可爱的玛莎：
当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你已经到了发射中心了，地面训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7个月，我为你能够坚持下去感到骄傲。原谅我的职业习惯，几个月来始终和你保持着原始的书面通信方式，那是因为纸张能让我感受到你切实的情感而不是冰冷的网络数据。但是当我得知你将被送往近地轨道空间站进行深度培训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将有一阵子没法联系了，所以，我仔细思索了一晚上，挑选了一些我最想和你说的话载于信中。
家里一切安好。我知道这是你最关心的问题。你大可不必操心我的生活，专栏作家的稿酬能够保证我需要的一切，除了一件事——你的平安。我希望你在每次写信关心我的同时也务必保重你自己。
你对于他人的关怀大大超过了对自己，我想这是受到了她的遗传。你们身上具有的一切特性都是那么的相似，一切我所深爱的特性。现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你的热情将播撒向你所憧憬的世界，直到你遇到一个值得为之专注的人而再一次收束，就像席琳·迪翁为她的丈夫所做的那样，亦或是像她一样。
望着你一天一天成长，我总是感激上天让你有了一位伟大的妈妈，而你则会问我为什么不是两位——那是因为和她比起来，我真的配不上这样的称谓。
我还记得我们相见时的情形，我当然记得，所有的文学创作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要加上一句，这样就能够体现作者对这件事情是多么上纲上线；我知道在真情的流露面前任何的描述都是苍白的，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我是一个踌躇满志的记者，在被现实的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偶然走进了布鲁伦纳天文台，而她那时刚刚退伍，在归乡的旅途中踏进了这栋恢宏的建筑。我们在土星的虚拟投影前见了面，那套全息投影为了让游客更清晰全面的认识这颗行星的面貌而无视了2.5单位的轨道倾角，让它360°缓慢旋转，当美丽的环带如阔剑一般将星球分割成均匀的左右半球时，我俩各占一半。这颗星球的灰色表面就如同我的事业——毫无起色，可是自从遇见她那一刻起，光芒照耀进了我的心灵。我们在展馆的每一个角落偶遇，从望远镜到星体模型；最后，她邀我一同进餐。我并未对我们之间如此众多的共同点感到惊奇，因为真正征服我的是她的笑容，你一定对此印象深刻吧，那对迷人的酒窝才不会被皱纹所掩盖。她的眼睛和你见到时的不一样，睿智又清亮，镶嵌在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我们聊了很多，她和我说军旅生活的严明纪律；我和她说奔波路上的奇闻轶事。她没有父母，在走投无路时选择了参军，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带你去见外公外婆。童年的缺失并没有影响她形成正常的人格，所以我能放心她会教育好我们的宝贝女儿。
无根之人寻根之旅的终结，就在我带她去见你爷爷奶奶的时候。从布鲁伦纳离开的第二天我们便相约着一同回到了家。在旧世界的人们看来，同性与同性之间有着一条堪比银河的，不可逾越的鸿沟，是对神圣的自然法则的侵犯（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侵犯的够多了）所以我们并没有对家人坦白彼此的关系而是以友人相称，你奶奶非常喜欢她，要收她做义女，就此，我们成了一家人。同一屋檐下的生活让我们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她的沉着、她的热切、她的博爱，都让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坚定。她翻出了我曾经的作品并大加赞赏，鼓励我再一次拿起了笔。她的品位没错，我们共同的新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重燃起了我内心扑朔的火苗。最后，我决定放弃本已病入膏肓的记者工作，专注于自己的创作（为此还和你爷爷吵了一架）。闲暇时光里，我们会到新西兰北部的山区里摄影、写生、寻找灵感，倘若不是因为那里在你出生前已经被放射原料所污染的话，我们的小小家庭定会拥有另一段美好回忆。
我们情感的第一次高潮就在她入住我家的第三年，那时她已然成为了我的得力助手，在我们的灵感火花迸溅之时，她第一次说她爱我。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但是心头的激动之情仍然难以言喻，就像精心雕琢的玉器，我们的爱情绽放耀眼光泽。
我们手牵着手来到你爷爷奶奶跟前。在他们面前，她单膝下跪拿出一枚她亲手雕琢的黑曜石指环。你爷爷气坏了；你奶奶吓坏了。我们那一晚没有回家，而是在一家无重力旅馆过了一夜。旅馆的升压舱把我们牢牢固定在了天花板上，连同床单、被褥、戒指以及她送我的手工制钢笔。我们面对地面躺着，她抚摸着我的头发，上面被汗水打湿了，因为我非常害怕一旦升压器失控，我们会摔在地面上。她翻过身趴在我身上（空间角度来看其实是在我的身下）说这样一来失控的时候她会垫在我下面。我们相拥而眠。
求婚之后，我们搬出了原来的家。适应新的环境和购置家具等琐事使我们的生活几度濒临破碎，从那时候起，我们有了一个念头。孩子是见证二人情感忠贞的最好方式，一个新的生命会带走过往的烦闷，带来希望。
我们一起接受了遗传基因提取和拟态**培育术，以确保其中一方能够为对方孕育一个健康美丽的女孩，她替我承担了艰难的部分。那天她早早的出门健身，而我没有如期收到医院的检测结果。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当我们在诊室出口处见面时，年轻的你根驻在了两双泪眼之间。我们没有选择催育技术。尽管深知十月怀胎辛苦不易，她却欣然接受。在你迅速吸收着身体里养分的同时，她日渐憔悴。
那一件事发生了。险些毁掉你们俩的日子。毫无偷闲之意，她带着腹中的你日复一日重复着往常的工作，你们是我的缪斯。到第六个月时，她仍然挺着大肚子奔走于各处公关场合为我的新书做宣传；我对此感到不解，一具贫弱的躯体如何能够撑起如此重担？我忽视了那个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她对我坚定不移的支持和爱。我求她停下，她心存侥幸；我们大吵了一架，争吵中我把她推下了椅子。我永远也忘不掉她跌坐在地上看我时，眼里的绝望与恐惧，从那时起，你不再踢她了。我逃出房间，身上除了一瓶浓缩威士忌胶囊以外什么也没带。浓郁的酒香从舌根绽放开来，我含着胶囊在路边的长凳上睡着了，醒来时面对着熟悉的天花板，厨房里有热乎的早餐，是她的手艺。把我搬回家之后，除了做饭，她从不在房子里出现，出于愧疚，我也没有去找她。
分娩的那天，我在产房外心急如焚。你出生的时候遇上了缺氧和胎盘错位。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也无法否认是我，是我的偏执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你出生后我陪在昏迷的她身旁，你哭，我也跟着哭。悔恨和感激的泪交织在一起——悔恨我的愚蠢和迟钝；感激上帝没有因此将你带走。她醒来后微笑着道歉，我握着她的手哭得更凶了。
此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们都带你去布鲁伦纳天文台，去看我们相爱的地方。你喜欢星辰，喜欢看星云骤变，你能记下星系里每颗行星的运行轨迹和公自转周期，我知道你天生属于这里。
你不在时我抽空去了趟旧慕尼黑的遗址，战后重建成果喜人。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我们共同见证过它的覆灭。反对派发动了叛乱城市被孤立了，凭借着军营里的训练，她带着我，以及襁褓中的你，以断掉右半边锁骨为代价，从工厂的旧维修通道逃了出去。逃离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你爷爷奶奶在巴黎的家，空中轨道已经瘫痪了，地面隧道把我们的时间延长了2个小时。这是你第一次见到他们，也是我们第一次以合法伴侣的身份回去探望他们。战争的阴霾取代了过往的悲痛与纠葛抚平了创伤，我们再一次像家人一般团聚。但我们没有待太久的时间，你爷爷头顶的白发比我们搬去德国时多了将近一倍，无法再担负我和她，还得加上你。最后，我们选择了波士顿，光轨列车只要半小时就能连接两地，难以想象国与国的界限就此淡化了。
伊薇儿每个周末都来看我，她选择了继续进修摄影，就在你入伍一个月之后。她已经长得比你高了，更漂亮了，还总是问起我关于你的事。你还记得你们儿时贪玩定下的婚约吗？你们合力教训了邻居威尔森家歧视同性恋的臭小子汉克，他忘了自己也有两个爸爸。实际上他也曾经来看望过我，尽管你身在军中一无所知。汉克对父亲在第二任婚姻中找了一个男人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在一次狩猎时他的继父为了掩护他逃走而死于棕熊之口，所以他现在也是军人了——在索马里的维和部队，他的亡父曾经待过的地方。
我养了一条狗，喜乐蒂牧羊犬，姜黄色的毛摸起来很舒服就像你小时候的那条一样。是个叫做莱亚的小姑娘，名字和你从前养的那条叫索罗的同样来源于《星球大战》。还记得吗你从米尔顿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就去看了重映版的《原力觉醒》——他们用CGI和语音合成技术添加了一些演员与观众互动的桥段——你和她戴着VR眼镜看得不亦乐乎而我却昏昏欲睡。我想就是那时，你开始对太空有了憧憬的吧。不知道为什么，上周我又去看了一次。
得知你为了获得更好的训练而选择报考飞行战斗学院的时候，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战争曾经摧毁过一次我们的家庭，我们绝不会把你送回那片硝烟当中。你继承了她创造性的思维，也继承了她强大的行动力。当你甩下一句“妇人之仁”然后毅然决然离家出走的时候，我的心碎成了齑粉。我们彻夜不眠地寻找你呼唤你，找遍了你存在过的每一个大街小巷。随后要想再次见面，没想到已成了奢望。法医的在她的死亡报告上写着颅内出血，实际上除了淤积的血块以外，医生们还在她脑内发现了一枚晚期的肿瘤，也就是说纵使那晚我们并没有因为疲劳驾驶而撞上疾驰的货运卡车，她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就是在那时我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为你们做的还不够多，远远不够。葬礼后我看到你呜咽着捶打墙壁，一拳一拳又一拳，心碎的脉动伴随着你每一次击打愈加强烈快要让我窒息，直到你的左手食指骨裂，右手小指第二指节骨折。你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优异，却从没有往家里报过奖学金，在你入院治疗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战争创伤康复基金会总部，在捐赠者名单第一列看到你的名字时，我才意识到曾经我们对于你有多么的不了解。所以我偷偷地帮你报名参加了集训，你在收到学院录取通知的时候喜极而泣。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你，我害怕你因我产生太多的顾虑从而放弃追梦。我为自己曾经对你的理想表示的不屑向你道歉，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骄傲的存在。
你已经长大了，凝聚着我们的骨肉精华茁壮成长为了一位成熟美丽的女性。去向星星传达你的爱；你不会向尖刻的话语和眼光低头；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她，也许是他；你们会成为彼此心灵的载体，将那个并不家喻户晓的土星神话流传下去，直至千秋万世。
愿原力与你同在！
那个并不伟大的妈妈
2049年4月8日于波士顿
注：文章中的布鲁伦纳系虚构的欧洲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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