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苏醒时,天才刚蒙蒙亮。
持续了一整晚的雨正如我所料的那样停了下来,但从窗外稍微有些阴暗的光线来看,要到出太阳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在沙发上睡着的这两个钟头,丁点缓解疲劳的作用都没有起到,不过洗了把脸之后,倒是多少变得精神了一些。
我在卧室换下昨晚完全被雨水弄湿的衣物,穿上浅夏夸赞过的那套白色连衣裙,将昨晚找到的红线手链戴在右手手腕之上,带着爽朗的心情踏上了前往学校的路。
雨虽然已经停了下来,天空却依然没有彻底摆脱阴暗。
独自一人走在上学路上,避过一个又一个小水坑,偶尔刮起的一阵凉风,让我关于裙摆的烦恼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走到校门口时,负责开门的门卫大叔才刚打开学校大门。
没有穿校服的我虽然遭到了盘问,撒谎说要到学校申请退学之后,疑惑的目光便变成了同情。
从正门进入学校,顺着花坛的阶梯上去,学校的建筑便全数展现在我面前。
行政楼、科技楼、教学楼、实验楼,第一次在这种时间点穿行在走过无数遍的路上,鸦雀无声的校园让我感觉有些新鲜。
沿途欣赏了花坛和校园里宁静的景致之后,便到了承载大家不少回忆的教学楼。
我没有理会那些空无一人的教室,直接来到平时被情侣们当做幽会圣地的屋顶。
顺着水箱旁边的楼梯爬上天台,站在这所学校的至高点俯视下方,确认没有其它学生之后,我走到不到一人高的防护栏前。
远处的天空依然昏暗,即便有日出,也肯定被阴云遮去了踪迹。
近一些的话,是不是就能看到了?
我全然不在意形象地翻过防护栏,即便如此,看不到的东西,依旧是看不到。
那个周末的下午,我不停跟自己说着“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独自一人从那栋房子里逃了出来。
脸色苍白地四处求援,话都说不清楚的我连一个愿意帮忙的人都没有找到。
等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通知警察赶去我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只剩倒在血泊里的那对夫妇。
那之后,我下意识模糊了这天的记忆,而大家也亲切地将这当成“失去亲人大受打击而选择性遗忘”的症状。
但事实完全不是大家所猜想的那样。
悲伤?
难过?
不。
促使我模糊这段记忆的,是抛弃双亲独自离去的愧疚,以及对自己没能找到帮手产生的无力感。
逃避的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而无法拯救某人的无力感,到现在也依然没能消散。
到头来,我还是在原地停滞不前。
任性地将所有麻烦事扔给另一个我,自私地将自己的烦恼全部抛给浅夏。
自以为走出了阴影,其实只是新一轮的逃避。
然后现在,就连这最后的救赎,也消失无踪。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啊...”
我对已经消失的另一个我,和那个一直温柔守候着我的少年轻声说着放弃的话。
风起的那一刻,我缓缓转过身。
背对着教学楼**的地面,将视线停留在让人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天空。
就此,坠落。
我短短十七年的人生远远算不上精彩,所以在身体急速坠落之时,我的脑海中并没有出现小说或者电影中描绘的跑马灯似的场景。
到了这种时候,心情反而变得平静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世界上不存在能让人轮回转世的神。
如此,我才能摆脱遭受痛苦的命运。
这样的想法仅仅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突兀出现的冲击便将其打散。
背对着校庭坠落的我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剧烈的疼痛不过存续了一秒,便被随之而来的第二次冲击盖了过去。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的视线定格在遥不可及的天空。
缓缓伸出的手,无论如何都触之不到。
这样,才是适合我的现实。
再次从医院醒来之时,阴沉的天空已经放晴。
躺在靠窗病床的我头上绑着绷带,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这么做的理由其实并不是大难不死之后的思考人生。
我只是单纯想用这个办法逃避随之而来的责难。
“你到底在想什么?脑袋不正常吗?”
抱歉,叔父。您的侄女脑袋确实不怎么正常。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是白痴吗?”
抱歉,医生。其实你早就猜到我有可能做这种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把治疗的事说出口吧?
这之后,班上同学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一齐来医院探望了一次,和我的对话不外乎是“好好保重身体”、“学习笔记也已经帮你抄好了”之类的。
关于我为何要自杀这件事,则亲切地没有问起。
勉强和我说过几句话之后,大家便一窝蜂地围到我旁边的病床前。
“班长,你这破运气还真不是盖的。”
留着马尾的女生取笑道。
“天降横祸怪我咯。”
一脸无辜的林西摊了摊手,立刻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班长你这看上去就跟被车撞了一样啊。”
体育委员指了指林西绑满绷带吊起来的右脚,结果这家伙装作不在意地瞄了我这边一眼,说:
“撞到我的人可不比一辆小汽车差。”
“千秋好歹也是女生啊,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同学们脸上的笑意明显已经隐藏不住。
...这混蛋,还真是爱给我找麻烦。
不过作为害他住院的元凶,我根本就没有立场指责他的抱怨。
原本教学楼就只有四层用作教室,即便把第五层的办公以及图书室算进去,也没有特别高。
从教学楼顶跳下去的时候,我迎来的第一次冲击似乎是撞到了种在校庭里的那棵大树。
有了这次缓冲再次坠落,从天而降的我碰巧砸到了总喜欢一大早到学校来的林西。
到头来,跳楼的我只是脑袋缠了几层绷带,身上多了一些擦伤,而无辜路人林西却落得现在这幅摸样,活像刚从车祸中逃生的伤员。
班上的同学们和林西聊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等到病房再次安静下来,林西终于忍不住找我搭话。
“你这家伙,为什么突然从楼上跳下来?”
“...你就不能学学其他人吗?”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从初中时代开始,这家伙跟我说话就一直直来直往,某些大家下意识会回避的问题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因为想飞飞看。”
“这样啊。”
面对我随口瞎掰的答案,林西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
“...你不打算问清楚吗?”
我瞪大眼睛看了林西一眼,按照以往的经验而言,我一旦打算敷衍,他便会缠着我问到底。
“因为你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
林西瞥了我一眼,说。
“原来你是会注意别人心情的人?”
我不露声色地讽刺,反而被他死不要脸地借势自夸了一波。
“我可是大受欢迎的班长大人,察言观色这种小事对我来说就像喝水那么简单。”
“是是,您说了算。”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懒得再继续陪他瞎扯淡。
今天是六月八日,明明是和浅夏约定好庆祝生日的日子,我却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待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的蔚蓝天空发呆。
都说经历过生死的人会变得珍惜生命,但自杀未遂的我此刻坐在病床上,心情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要说这是看透了生死的大彻大悟,肯定不可能。
若说放下了过去的一切,自然也不是这样。
就像夜晚的“千秋”说的那样,我只是懒。
懒散到连思考都放弃,保持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偶尔浮现的想法最多是“晴朗的天空和昨晚的大雨简直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其实光是看着无限宽广的蔚蓝天空,心情就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即便是我,在这种时候也能尽情展露笑颜。
“千秋。”
“嗯。”
“为什么你笑得那么悲伤?”
毫不犹豫地问出这种问题,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头也不回地看着远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有两位朋友去世了。”
“这样啊。”
既没有假惺惺地像父母葬礼上的亲戚说什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要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也没有对自己问到不合适的问题道歉。
以这种方式结束话题的,估计也只有林西。
“其实,我也有一位朋友去世了。”
“嗯?”
就在我感叹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林西突然再次开口。
“那家伙是活得比谁都认真的人。”
“虽然才相处过一天,但她依然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
“相处了一天就成为‘非常重要的朋友’?”
我怀疑地看了林西一眼,便见他从病床边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一本黑色的日记本。
那是察觉到“另一个我”存在之后,我在浅夏的建议之下为了对话准备的工具。
去医院两天前的晚上,我在这本笔记本上写下了谋杀预告。
然后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和浅夏腻在一起,送他离开之后又为了早点去医院很早就上床睡觉。
这封另一个我最后一次的回信我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林西手中。
“你的朋友,写了什么吗?”
我接过从林西手中递过来的日记本,翻开、看向日记本左侧的纸页时,见到的果然是和我相像,却又稍微有些不同的字体。
严谨的模样,确实是那个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我的风格。
随性的字体写在日记左页,而严谨认真的字体则在日记本的右页。
虽然每一页空着的地方有很多,但这整整一本日记也快被我们两个的字所填满。
直到翻到日记本的倒数第三页,我才看到另一个我给我的留言。
“这就是最后了吗。”
写在纸页第一行的,便是对我那句谋杀宣言的回应。
对不起...
我再次低声在心里道歉。
“既然以后有可能没机会像这样跟你留言,那这次就让我说个够吧。”
仿佛知晓我会对着日记本道歉,写在纸上的第二行以后的文字立刻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白天的我,你实在太懒散了!”
“作业总是不做、家务全扔给我,就连个人形象都不好好维持!”
这都怪你私自占用我的时间啦!而且你这么勤奋把事情都做完了,我懒散一点也无所谓吧!
“等我消失之后,你可别忘了把我那一份工作给做好!”
这还真是灾难啊!
治疗才结束一天,我就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
“白天的我,你实在太软弱了!”
“拿我当借口整天逃避恢复人际关系,害我难得白天出来一次还得承受别人的白眼!”
这种事太麻烦了,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在心里说出明显动摇的台词,不过对方反正听不到所以没关系!
“白天的我,你实在太胆小了!”
“一有不顺就想逃避,另一个‘我’会感到困扰的吧!”
浅夏肯定会一如既往地原谅我,所以这也没关系啦!
最后这页纸上,写满了夜晚千秋对我的抱怨。
将这些文字看在眼里时,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不是自己的自己坐在桌前满脸愤慨地奋笔疾书的模样。
“担心的事情还有很多。”
“遗憾的事情也有很多。”
脑海中的另一个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对着笔记本不停碎碎念。
“不过既然我和他的旅程到此为止,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了。”
夜晚的千秋如此说道。
“这之后,你便是独自一人。”
“即便寂寞,也没有人会陪你说话。”
“即便受伤,也不再有人听你倾述。”
“...还真是严酷呐。”
哽咽的声音,似乎是出自于我。
即便泪珠滚落到日记本上,也没有人会为我擦拭。
这便是另一个我摆在我面前的,名为“现实”的严酷真相。
一想到以后要一直生活在孤单的海洋里,泪水便止不住地往外涌。
即使如此,这一次我也没办法逃避。
日记的最后,另一个我提出了坏心眼的要求。
“请面带微笑活下去。”
夜晚的千秋毫不怜悯地在我身后推了一把。
然后...
“再见,千秋。”
温柔的少年说道。
“再见,千秋。”
夜晚的千秋也如此说道。
“再见...”
我低声喃喃着,握着日记本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回过神来时,脸颊已经被带着些许温度的泪水打湿。
但是这样可不行啊,千秋。
他们两人已经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你。
怎么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
所以...
我稍稍抬起头。
笑吧,千秋。
“千秋。”
“嗯。”
“为什么你笑得这么悲伤?”
安静的病房里,林西的疑问如同在湖中投下一块石头,荡起了层层波浪。
“因为我...有两位朋友去世了。”
嘶哑的声音,虽然有些丢脸,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是唯一关心我的人。”
“也是孤独的我唯一的同伴。”
“他们肯定是非常温柔的人吧。”
和我对视的双眼,大概从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是啊,无论哪一个,都温柔到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泪水淌落,即便如此,我也要保持最完美的笑容。
“这样啊...”
林西点了点头,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但是...
“但是我...”
“嗯?”
“我已经决定,要连着他们两人的份一起活下去了。”
人生第一次的坚定。
话语脱口的那一刻,悲伤、喜悦还许多其它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交织而成的情感复杂难明。
但是想说的话已经说出口了。
所以我...千秋她,哪怕前路再如何艰难,也只能坚定脚步、注视前方、怀揣着孤独,继续面带微笑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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