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她裹着长长的衣服，平时包的严严实实的头巾飞向空中，露出散乱的棕发。
她的脚下是即便黎明到来也映照不到最深处的深渊。背后是墙瓦，通电的铁丝。
“海叶莉，停下！”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快回去！”她转过身来，对着她喊道，“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要阻止我！我是多么辛苦，才又得到了这次机会。看在真主安拉的份上，不要再阻挠我！”
“可是……”叫住她的女孩典型的穆斯林装扮，粉色的头发微微从头巾里探出几根。
嗖——
话还没说完，无声的热线弹突然打到了她的腿上。
“蜜糖！”叫海叶莉的女孩突然转过身来，远处密密麻麻的红点射了过来，她们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像是枯萎的树一样笔直地摔到了地上。
-02-
“真不像话。”门重重地摔上，刺耳的咒骂隔着门传到她们耳边。
狭窄的牢房里，只有一盏10年代的老旧LED灯微微发亮。
“该死，因为你，我的自杀计划又搅黄了。”海叶莉瘫倒在地上喘着气说。
蜜糖带着悲伤不解的神色坐在床上看着海叶莉，身上的伤口对她而言几乎是不痛不痒。
“海叶莉，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来呢？”
“别骗自己了！”她弯过手臂挡着双眼，“像我们这种试验品，还有什么未来可言。我们是吃了10发子弹都死不掉的怪物，即使半身腐烂也能靠着营养液活下去，当他们的白老鼠。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价值！”
“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救了其他人啊。”蜜糖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海叶莉，用颤抖柔弱的声音说，“我们是10000人中抽到下下签的100人，也因为我们抽到了成为试验品，我们的家人，也得到了幸免权啊。”
“你胡说什么！”海叶莉站了起来，但是重心不稳，立马又跪倒下去，“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10000人抽100人，家属得到幸免权，这种鬼话你也信，你到底是在逃避，还是为恶魔在辩护啊！”
“我……我……”
砰，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
这次冲进来几个壮汉，二话不说把海叶莉拉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海叶莉激动地说。
“像你这么叛逆的小丫头，当然要被抓去参与项目等级更高的实验计划啊。”身后一名穿着深绿色大褂的研究员阴险地笑道，“既然这么想死，我们有无数更光荣的方式给你选择。我突然想到如果把肢体分割成几部分别实验新药，估计会有新发现吧，嘿嘿嘿。”
飞蛾扑倒灯上，放大的影子在狭小的房间内窜动。
“你们放开她！”蜜糖翻身下床，想阻止他们的暴行。但负伤的她即便经过改造，依然轻松被两名壮汉擒拿。
“你别急，总有一天轮到你。”研究员推了推眼镜，“看在你是耐药性特别强的个体的份上，我还想好好研究你，这么好的基因，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蜜糖惊恐起来，“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我，我……”她想起海叶莉刚才的话，“你们……能告诉我，我无怨无悔地来到实验室，那剩下的99%的人……怎么样了吗？”
“诶？”研究员拉下下巴，眼镜垂着挂在鼻子上。
其他人突然静下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海叶莉也不例外。
短暂的安静后，是他们的捧腹大笑。
“切。”被两双胳膊吊起来的海叶莉皱着眉头，又悲又恨地把头扭动一边。
“哈哈哈，还以为你想说什么。真是个蠢透的小鬼！”
“诶？”蜜糖捂着胸口，焦急地看着他们。
“所以说像你这么天真的家伙，就好好给我闭上嘴啊！”海叶莉用尖细的声音嘶吼，“像你这么天真的家伙……明明是这么天真可爱，阳光……的家伙……”她低下头，几滴眼泪落了下来。
“你的眼泪滴脏我的鞋子了。”拎着他的大汉给了她一耳光，“快走，你们这些原本就是贱民的家伙，庆幸自己能为人类科学的进步做出贡献就够了。”
海叶莉咬着牙没有吭声，打转的眼泪是不甘的无限浓缩。
“我愿意为她去参与更高级的项目！”蜜糖请求到。
“啥？”
“你们放开海叶莉，今天是我出主意，硬要带着她离开的，你们不要为难她！”
海叶莉：“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蜜糖看了看淤青的她，“我的爸爸从小教导我，要去帮助他人，要承受他人的不幸，我一直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哈哈哈哈！”研究员摊开双手疯狂大笑，“好啊好啊，你也一起来玩，我这个月的指标还有很多没完成，我不该打消你的积极性的。”
“但是你们答应我，好好对待海叶莉，6年后试验期满了，你们要让她重获自由。”
“哈哈哈，我对任何人从来都是讲信用的！”研究员说，“那事不宜迟，你现在跟我过来准备实验，放心吧，内容很简单，把你玩坏……不，伤害到你就不好了，你要知道我一直很疼你的。”
“什么样的实验我都做，你们放开她。”蜜糖坚定地说。
“放了放了……”研究员坏笑着挥挥手，壮汉把海叶莉扔在地上，另外的人拽着蜜糖朝狭小的门口侧着身走去。
海叶莉捂着脸，泪水和哭声一并从手掌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不要伤心海叶莉，你要相信，我们确实是为了造福他人存在的。”蜜糖扭过头笑了笑，像是向日葵，像是蒲公英，灿烂又轻柔。却反而使人更悲伤。
砰——门关上了。
海叶莉深深明白，受欺骗的是蜜糖，不争气的是蜜糖，软弱的却是自己。这里没有人把他们当人看待，所谓对人讲信用，是多么冠冕堂堂的歪理。
但是，她的嘴角，无意中露出了由衷的笑靥。
-03-
“这是总部上星期送过来的新药，据说由于太危险一直没敢测试。”
深绿衣服的研究员把蜜糖带到研究室外20里的地方，他们坐在密封的车厢内，里面摆满各种器材，还有用黑色的布遮挡住的不知名的东西。
“但我想你没问题的，毕竟你是我最得意的材……不，孩子之一。”
蜜糖疑惑地看着他，心中愤恨与期待交加，她相信她代替了海叶莉进行实验，她能挺过去，没有问题的。
“蜜糖。你完成了这项实验，我们就回研究所，你继续和海叶莉一起住吧。”研究员眨了眨小眼睛。
“开始吧，我没有问题！”
“嘎嘎嘎，真听话。那我说明一下，这个药打下去之后，你可能会短时间内变成嗜血的习性，你要吃人肉，你要喝人血，才能抑制自己体内的变化，半个小时没有进食，你可能就会慢慢腐败，凋零。”
“等等！”蜜糖的心扎了一下，“这项研究有什么意义，你们不是为了人类做科学测试的吗？为什么会如此……”
“乖宝贝，你听我说。”研究员嘟着嘴巴，“和以前做的任何实验一样，它都是为了科学做出贡献的。你可知道，现在世界上出现这种吃人肉和人血的变异人类，我们要研究他们的习性，就要从可控制的样本开始，放心吧，这片地方的人都是些将死之人，他们和我们签了协议，是科学性质的，我发誓向良心和真主敬礼。”
“我不相信，而且我做不出来！”
“你要相信，这是科学，这是深奥，神圣的科学。你的成果将拯救千万的人，拯救更多的人不一直是你的目标吗，我的好孩子。”
蜜糖犹豫了一下。
“更何况，你为了你的同伴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你不愿意，我自然也可以让她代劳咯。”
“我……我。”蜜糖退了几步。
“别犹豫了，坐躺车很累的。”研究员把按钮型药筒贴在蜜糖身上然后启动。
“啊！”蜜糖尖叫了一下，药的刺激让她心脏猛烈地收缩，不出几秒，强烈的不适感游走全身，她吃力地扶着墙，脸色一下子煞白了。
“哦哦，加油，孩子，你很努力，看起来你是可以挺过去的！”
“啊啊啊——！”蜜糖撞到车门上，研究员慌忙把门打开，看着蜜糖掉出车外，又匆忙把遥控车门关上。
“棒极了，孩子，去吧，实验做到我喊停为止，不会很久的！”研究员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蹦了起来。
-04-
蜜糖从地上爬起来，黑色的肿块从他的手，腰，大腿上膨胀。她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一种屠杀的欲望打从心底里强烈，不听使唤。
然而，她勉强站了起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莎莎莎——
风声很好听，草木茂盛，长长的野草漫过她的腰间。
她突然顿了一下，抓着血管扭曲的身体，视野的光景让她瞬间忘记了苦痛。
那是太阳，真实的太阳，久违的阳光。她隐约听到远处孩子的嬉笑声，想起了两年前，她还在村子里的那段童年时光。
——“爸爸爸爸，这次考试我拿了98分！”
——“乖女儿，你成绩这么好，今年一定可以读上很好的中学。到了城里的中学，会有更多小伙伴，他们来自各个地方，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嗯！”
蜜糖的眼神空洞了，她是多久没有想起这种场景。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在研究所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两年，她一直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的不幸，是为了免于他人的不幸，其实她也不笨，她也明白——
所谓的弱者，没有正义可言。
但是她很痛苦，痛苦得哭不出来，全身上下每一个组织都几乎要爆炸。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研究所里的人的话，但是如果违抗命令下场只有更惨，自己如此弱小，不如乖乖地做好奴隶少吃苦头。
她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草籽像雪花一样在她身旁乱舞，头巾跟着它们原理了理想进发的地方，她正在最美好的景色里堕落，步向灭亡。
“别开玩笑了！”她一手抓着泥土，感觉到大腿以下已经开始融化，艰难地往前爬，“我，我不会这么难看地死掉，我要完成任务！我要，相信，这是为了科学……吃人，什么的，难不倒，我……”
莎莎莎——
草很高，野地的交响曲很欢，她没有选择更远处嬉笑声的聚集点，而是朝着一个不远处的人影，竭尽全力地爬去。
-05-
那个早晨，23度，风很大，草香很浓。一名少年蹲在无尽的野地上，孤独的眼神里，比起野地有着更无边的空虚。
只身一人，没有陪伴。
“虽然已经8天了，但可否听我忏悔。”他轻轻低吟。
想起往事，他已经失去所有气力。他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只是听从时间的摆布，漫无目的地活着。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来到他身边，他只是警觉，并没有闲情搭理。
那是蜜糖，他意识以外的危险生物，腐化的，生化的，生存在死灵与生命边缘的生命。
“我要，吃……”蜜糖颤抖着，不知为何那种冲动再也无法压抑，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孩子非常的可口，她想把他的血肉全部啃干净，想到这里，她兴奋地充满活力。
——“大地啊，如何才能做到你那般坚实。现在能和我交谈的，只剩你了吧。”浅红色的双眼，缠满全身的绷带，绝对的自我封闭者，“你见证了我所有的罪恶，我所谓的拯救，造成的杀戮，全部因为弱小，变成了罪行。”
蜜糖突然停顿了下来，她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虽然只是侧脸，却有着很温柔的身躯，和深沉的影子。
“我有罪，我永远洗不掉我的罪。我只是逃避，只是不断地从弱小走向弱小。”他继续忏悔，“我一度想着世界为何还需要我，是因为我还要继续无畏的拯救，是因为我某天将不再杀戮。也许是吧，但是就目前而言，我明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义对于弱者而言，是根本不存在的。”
莎莎莎——
又一阵风吹了过来，这次的风很暖，带着阳光的味道，吹过了几百外腥臭的战场，夹杂着人世间的丑恶，还有善良，与薰衣草的芳香。然后，还有那个人的声音：
——“哈迪耶！哈迪耶！”
名叫哈迪耶的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浅红色的双瞳无精打采。
他的周围，是比蹲下来的他还高的草，他孤独地坐在小路上，不知所措。
丝——
一条小眼镜蛇突然出现在他视线里，几乎是爬到了他的脚边，凶狠狠地叫着。
哈迪耶受到了轻微的惊吓。
丝——！！
小眼镜蛇扭了扭腰，几乎是要冲着他咬去。
“危险！”蜜糖不知为何，条件发射似的抄起一根棒子把眼镜蛇砸住。
“你是谁？”他警戒地看着草丛。
蜜糖强烈地压住身上的冷汗，和即将爆炸的颤抖。
“锵锵！吓，吓到你了吧！”蜜糖用尽全力，咯咯咯地笑着，尽管很勉强，但是她似乎找回了什么，也许是他的话引起了共鸣，也许是别的东西，暂时压抑住了那股暗流。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凶狠地质问。
“这种蛇可是有毒的哇。”蜜糖委屈地说，“你怎，么可以……对救命恩人这么凶。”
他渐渐放松下来，“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帮助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蜜糖试图寻找理由，尽管大脑已经不清晰，“所以我在这里日夜蹲点，一旦有蛇靠近行人，我就一棍子打过去！”
“。。。你是笨蛋吗。”
“你才是笨蛋啦，骗你的也信！”
他愣了一下。
“哈迪耶，哈迪耶！”老人的声音不断靠近。那是慈祥的面孔，将身后的阳光一起带着奔跑——蜜糖想起了父亲。
杀人什么的，她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
“糟糕，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她把头缩进草丛里。慌张地扭动身子钻向远方。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逃，也许是因为害怕自己再也压制不住，或许是因为这种温暖已经再也不属于她。
但是，她突然，得到了救赎。
从未有过地，释怀，甚至可以放下一切，去离开这个世界。
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刚才的小男孩能叫住他。
只是因为，也许那样就没有遗憾了。
但是没有，她越爬越远，再也没有，直到失去意识倒下。
-06-
她醒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一名神秘的男子救活了他，他自称是世界上十亿分之一的存在，并且这样对她说：
“你想救更多的人吗？那就不要害怕杀人，只是最后你要愿意交出自己的性命，被你夺取的灵魂，就会重现。”
她点点头，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过神秘人，再也没回到实验室。只是人生依然坎坷，在名为【橄榄岛】的兵营中，延续着彷徨的记忆。
只是这次，她终于可以带着微笑离去了。
-07-
【橄榄岛，2050年10月】
火光之中，蜜糖被自己的火焰吞没。
“404，我的能力，只能用一次。希望我最后能帮上忙，你们一定，要逃出这个地方。”
“不，你胡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啊！”
“我来回答你上次的疑问吧，我们见过哦，见过哦……是吧，哈迪耶。”蜜糖强忍着痛苦冷静下来。
“蜜，糖……？”404把头移出来，看着她，在火中燃烧。
“嘿嘿，也许只是巧合吧，毕竟你说过你没有名字呢。”蜜糖灿烂地一笑，搭着404的肩膀，用嘴巴轻轻压着404的嘴唇。
大火淹没了蜜糖，她的周围，出现了几个蓝色的光斑，里面映出了许多人的容貌。
“糖，只有被吃的时候，才是甜的。”
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从他的怀抱中消失，最后一刻也没遗憾。
只是，当初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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