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5日,夜20:30,日本东京,新宿区。
“就是这样……实在是非常抱歉。”“没事的……感谢你们告诉我这个消息。”
随着门外汽车行进声的远去,直木哲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了下来,他把自己的头靠在门板上,久久没有言语。
“……得去参加葬礼才行啊。”
哲也深深地吐了口气,像是要把积蓄在肺部中的污浊空气一次性排光一样,“我到底还要参加几次葬礼呢?”说罢,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卧室走去。
“找到了。”拿出衣柜里的黑色西装丢在床上,哲也整个人也跟着躺倒了下来,“过去我还以为一定是我先死,真好笑……”用眼睛的余光瞟向书桌上摆放着的一幅泛黄的装裱在相框里的相片,视线似乎有些模糊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
姐姐,直木理惠,于三天前去世了,死因是胃穿孔引起的肠胃出血。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患上这种绝症的,自己身为弟弟却是一无所知,现在也只能一脸茫然地拿着她的死亡通知书发呆。
自己和姐姐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哲也算是半个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在他的日本父亲死后改嫁,第二个父亲依然是日本人,只不过多了一个大他九岁的姐姐。
过去两人倒是生活的很融洽,最好的证明是哲也14岁正上国中那会儿,被两个染黄头发的不良堵在了校门口,结果刚好赶上来接他的姐姐理惠,后者二话不说就用手提包把那两个人打跑了,在当时一脸懵懂的哲也看来就像漫画里的女英雄一样。
从那以后,只要是哲也在生活或者学习上遇到了任何困难,理惠都必定是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名义上的弟弟主持公道,并且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托她的福,哲也顺利地度过了国中和高中第一年,再没有人像那天那样欺负他。
两人的关系直到哲也18岁生日那天为止。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身在外地的理惠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自己的母亲就带着一个包裹打着伞走出了家门,说是要到邮局给理惠寄过去,当时身为临考生的哲也一头埋在学习里,对此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就这么看着母亲消失在了街角。
结果直到深夜12点,母亲都没有再回来,接着三天后,警察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她的遗体。
警方的解释是由于大雨河水暴涨,母亲经过河堤的时候不慎脚滑才酿成了这桩悲剧,但哲也和理惠其实都知道真正导致他们母亲去世的原因是什么。
从此以后,温馨和谐的姐弟二人组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终日低头谢罪的姐姐和长期沉默寡言的弟弟,另一方面父亲也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开始频繁地抽烟和酗酒,身体随之每况愈下,终于在哲也24岁那年死于脑溢血。
“我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爸爸,更对不起哲也你。”父亲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哲也就在家门口的玄关处发现了这封留有理惠字迹的信……理惠失踪了,家里所有和她相关的事物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除了那幅饱含全家人回忆的相片,被哲也找到并珍藏了起来。
现在,7年后,哲也再一次听到了关于姐姐的消息,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是7年前就收到这个噩耗的话,自己恐怕会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就立刻崩溃,然后旁若无人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吧……然而现在的他却做不到。
直木哲也,现年31岁,自由作家,名义上是这样。
作家这个职业十分微妙,如果真的有才华,写得符合大众口味,又能够长期保持文字量的话,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工作,在现下这个知识普及的时代更是如此,做得好的话甚至能够得到全人类的景仰和尊重。
然而很不幸,哲也不属于这一类,即使现在日本最著名的文学奖之一直木奖,其候选人名单上大概也永远不会出现一个和它相同姓氏的人物。
“马马虎虎吧,可以出版。”来自编辑部的千篇一律的评价,哲也自己也十分平淡地接受着这一切,用他自己的话说,假如哪一天编辑突然对他说“你是真正的村上春树第二啊!”,他才会吓一跳呢。
因为每次都是写出差强人意的作品,看的人不多,喜欢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赚得的稿费也就刚刚够糊口的程度,总之7年时间也就这么过来了……即使哪天饿死也丝毫不稀奇,这是哲也对自己现今生活的中肯评价。
这样的情况下哪还有空关心姐姐的事情?此种想法尽管冷血,但每当哲也看到自己存折上那贫瘠的数字,却总是忍不住这么想,就算是亲情也挡不住现实的洪流。
更何况,一个已经分别了7年不见踪影,现在又自顾自就死掉的人,哲也自己也很难对其的离世产生什么太强烈的感情……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实感,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不幸事件一样。
我原来已经变成这种混蛋了么……哪怕是曾经最亲密的姐姐过世了,自己从头到尾也不过就流了两滴眼泪而已,躺在床上的哲也自嘲地想道。
墙上的时钟中规中矩地走着,没有出现什么时间倒流之类的超自然现象,不过想想也对,这又不是漫画里的世界,而且把什么事情都寄希望于奇迹发生的人也太无能了,自己虽然混得不怎么样,但也不是那些整天胡思乱想的死宅可以比的。
“……出去买点东西吧。”从床上起来,检查了一下钱包和手机,哲也就这么两手揣在兜里出了家门,“我走了。”回过头向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道别,这是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年所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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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还是这么无聊啊。”距离住宅500米远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哲也将最新一期的周刊漫画放回到货架上,“估计这个作者也快不行了吧……”漫画要是无法引起读者共鸣的话就只能走向失败,自己写的文章也是同样。
“……今天就吃味增的吧。”看着拿在手中的泡面桶,哲也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泡面,只不过母亲死后就再也没吃过了……那么今天就破一次例,算是对姐姐理惠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缅怀吧。
之后哲也又从其它货架上选了一些零食,这才走到了收银台前。
“一共450日元。”“……好贵啊。”原来这个牌子的泡面这么贵啊,刚才选的时候也没看价格,但现在都上了收银台肯定不好意思再拿回去……“找您550日元。”提着购物袋,哲也一脸纠结地走出了便利店,“看来这个月得省着点了……”
幽蓝的夜空中点缀着几颗耀眼的星星,街道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静谧。
“……再走走吧。”哲也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尚未开发的空地,哲也看着不远处地面上堆积着的各种杂物停下了脚步,面对着深沉的黑夜陷入了沉默之中。
“以前经常在这附近玩呢。”哲也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玩棒球结果不小心砸破了周围居民的窗玻璃,结果被人逮到要求赔偿的糗事,还记得那一次是由姐姐和母亲同时出面道歉才解决的……“……已经回不去了。”他喃喃自语道。
“……走吧。”哲也偶然间抬起头来,夜空中有一道流星悄然划破天际,正准备许愿的时候,“……别傻了,都多大的人了,还相信流星能够实现愿望这种骗小孩的把戏……”苦笑了几声,看着璀璨的流星由远及近倒不失为一种享受……
……只不过,是不是有点儿太近了?
哲也突然感到冷汗直冒,因为他猛然发现头顶夜空中的那颗流星,分明就是冲着自己这个位置来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不谙世事的三岁小孩的话,这种时候应该已经兴奋地大叫了吧……可他这个三十岁的成年人此时此刻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天哪!”来不及闪避了!哲也心中一紧,瞬间重重地趴倒在地上!
随后他就感到身边就像是引爆了闪光弹似的,炸裂出的光芒即使紧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得到,一阵汹涌而来的热浪几乎把他掀飞……“咳咳……”待光芒散去后,哲也有些狼狈地从一旁的杂物堆里勉强站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陨石吗?”
不过这么想也不对,倘若真是陨石的话恐怕这一带都已经玩完了,他这个距离最近的人肯定也早就炸成了粉末……“这是……”哲也惊讶无比地看着空地上多出的一个冒着热气的洞,看上去只有脸盆大小,而且洞里竟然还隐约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显然是刚才那个不知名的东西砸出来的,但是哲也31年的阅历和知识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陨石砸到地面上之后还能发光……“……还是快逃吧。”哲也下意识地想道,他可不想让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搅乱了自己的生活……
“……等等。”脑海里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哲也吓得一个踉跄,“谁、谁!”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不要走,我需要你……”声音再次响起,此时哲也才发现这道神秘的声音居然是直接传入自己脑海中的!恐怕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有这种技术吧……
“你、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哲也只好就在脑海里和对方交流起来,不过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不安了,同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个神秘的声音说的话并不属于地球上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是身为人类的哲也却能够理解他说话的意思,就像是一个人朝你点头,你马上就能理解他是同意的这种感觉。
“……到洞这里来,拜托了。”那个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就像即将熄灭的蜡烛一般有气无力,“……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经历最初的惶恐后,哲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毕竟身为成年人的自己的应变能力要比那些青少年强得多。
“……我才不会听你的,我要走了!”见对方半天没有回话,哲也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然后他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开玩笑,自己才不会傻乎乎地听什么做什么,万一是个圈套呢!
“……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真的拜托你了……”哲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然后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来……对方虚弱的语气不像是假的,而哲也的性格就是不论如何也无法拒绝一个虚弱的人提出的要求。
“……真的不骗我?”“真的……请快点过来吧……”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哲也无比烦躁地挠了挠他的蓬松头,“罢了罢了、就算是陷阱我也认栽了!”哀叹了一下自己的好脾气,哲也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个神秘的洞前,向里面看去……
“呼!”哲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像是扭蛋的东西,只不过有脸盆大小,表面布满的正发着光的光点就是刚才淡蓝色光芒的来源,“扭蛋?不可能吧……”哲也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现在请照我说的做。”脑海里的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像是要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请按下最中央的那个光点。”“最中央?”受到气氛感染的哲也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仔细观察起眼前的神秘物体来:由于表面的光点分布得十分均匀,哲也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目标光点,“这个?”遂按了下去。
“呜哇!”眼前这个和脸盆一般大小的“扭蛋”顿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它里面一直包裹着的东西,吓得哲也后退了一步,“我想错了……这个应该是更像惊吓箱才对……”定了定神,他看向了里面的那样东西。
一枚晶莹剔透的戒指。
没错,如此大一个“扭蛋”里面就只有这么个小玩意儿,正静静地躺在中央的小平台上,该说幸好这枚戒指还属于正常大小么……
“请戴上它。”“诶?”哲也愣住了,“戴上……这个戒指吗……”“戒指……我们不是这么称呼它的,当然这已经无所谓了……”脑海里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请快点戴上它,没有时间了!”
“诶、诶……可是……”突然就要戴上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就算哲也心再宽也要嘀咕一下。他可是看过不少生存类漫画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因为戴了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脖子上会爆炸的项圈什么的,才不得不遵照指示自相残杀……万一这玩意儿和那些东西一样,搞不好是什么高科技炸弹之类的呢?
“没有……时间……了……快……立刻……来不及了……”然而脑海里的声音也像是录像卡带一样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倘若这不是故意为之的话,恐怕对方的情况真就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拜托……了……”
“我、我知道了、我戴还不行么!”哲也平生最怕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对方可能不是人,这时候他是无法拒绝任何请求的,“可恶啊、我豁出去了!”狠狠地一咬牙,哲也猛地拿起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
“好烫啊啊啊!”哲也拼命地甩着右手,大声惨叫起来,他感到仿佛有一块灼热的烙铁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整个包裹了起来,简直是痛彻心扉!这毫无疑问就是刚才戴的那枚神秘的戒指在作怪……“完了完了完了!”哲也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到自己还真就着了道,说不定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老爸老妈老姐……我要来见你们了!”终于痛得晕了过去。
晕倒前的一刻,脑海里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虚弱中带着一种解脱的欢悦与轻松,“……终于……完成使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然后就像网络断开连接一般瞬间失去了声息……
与此同时,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还保持着形态的“扭蛋”倏忽间化为了一滩散发着热气的白色液体,随后就渗入地面消失不见了,而戴在哲也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也是同样化为液体渗入了他的皮肤之中,只留下一圈通红的烫痕。
命运之轮,于此时此刻开始了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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