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门关得紧紧的，一对歪着鼻子的地精门环正盯着柯拉，似乎很生气。
柯拉满不在乎。说真的，谁会在意一个只是被雕刻在木头上的怪物的意见呢？一般的情况下，见到这些怪物通常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买不起青铜门环，却又非得闹出个门环之类的东西来装饰破木门，屋主一定是个自命不凡的笨蛋，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
柯拉有上千种办法来打开这扇根本没有防御功能可言的破门，比如说：对着门环吐舌头，嘲笑它是阴沟里的吸水怪；她还可以通过烟囱往里面扔一个熟透的野蜂巢（这里的野蜂对吃闭门羹和行屈膝礼都非常敏感）……柯拉最终采取了最不具备破坏性的一种。
她从背着的大包裹里取出了顶端扎着“艾娜”面具的手杖，谨慎地用“艾娜”的脑袋敲了敲门——然后飞起一脚将破烂的木门和它的怪物门环踹倒在地。
“福雷德老爹，我是山上来的柯拉·缇蒂。我是来探望安德鲁的。噢，真是对不起……”
她的一只脚还踏着倒下的门板，从那下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柯拉啊，怎么都好，先让我起来，再来一勺黄汤。至于安德鲁……怎么都好，我们已经不用再替他担心了。”
“坏臀部”福雷德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慢得像一支不断减速的箭。这支箭正以无比坚定的毅力，向放在屋里桌子上的一个破酒囊迫近——话虽如此，酒囊的跑动速度要比福雷德老爹快上一些，它直接跑到了柯拉的手里。
福雷德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柯拉侧过耳朵，装作没有听见。
“福雷德老爹，安娜婶婶还好吧？”
“安德鲁，完蛋了。老太婆，跑了。她说她已经无法忍受失去儿子的痛苦，你听，她这么说：要是那个妖怪总有一天连你这个老皮囊的精髓都要摄去，你要我这个孤苦的老太婆怎么活下去啊——”
柯拉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福雷德的话：
“您是说……安德鲁，完蛋了？”
“没错。”福雷德试图摆出一副悲伤欲绝的表情，毕竟死去的是他年富力强的亲生儿子，不过福雷德怎么也摆不出那个样子，只好勉强用“再来一杯如何”的嘴脸对着柯拉。
“可怜的安德鲁，”九岁的柯拉伤心地摇摇头，“去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成为我的丈夫呢。真是时运不济……”
“真是时运不济……”福雷德表示同意，他手里拿着的酒杯也非常赞同，“这都怨老艾娜（上帝原谅我提到这个名字）……我的老婆可是一怒之下就带着其他六个儿子逃到了镇里……都怨那个家伙。”
“艾娜？”
福雷德惊叫一声：“求求您了，女巫大人，别再招惹这个名字了。除非……除非您将手里的酒还给我一些，这些酒里面有驱魔的雄黄，我凭这屋里的地精门环发誓，有了这玩意我根本不用害怕什么老安娜……呃，不，老艾娜，我说……”
柯拉手里握住福雷德的破酒囊，用力摇了一摇，里面传来液体被殴打的声音。
“别担心，老爹，最后一个问题……村子里的人呢？”
福雷德呻吟了一声，捂住了脸。
“都跑了，到另一个村子里去了，还有镇上。你知道，已经是第七个孩子了，两年里折损了七个壮劳力啊……”
柯拉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转动了一圈。屋子里确实充满着死亡冰凉的气息，那感觉就像——赶过来履行职责的死神穿了一双扔出去就能黏到墙壁上的黑袜子，嘴里还嚼着早餐剩下来的煮鸡蛋。
“呃，咻、咻，我猜这味道是硫磺？”
“没错，魔鬼的味道……我听说，老妖婆在找上这些男孩之前都要在硫磺池子里泡澡……上帝啊，如果我能提前发现就好了……当时要有您手里那玩意我绝对不会让她……”
柯拉点点头：“噢，可怜的福雷德老爹。我猜，豪沃尔夫人家应该还待在老地方吧？”
“豪沃尔夫人从来不离开她的壳……我是说她的巢……不，洞穴……什么都好，对，没错，她就在原地儿。”
柯拉干巴巴地表示了她的谢意和适当的慈悲，将酒囊递了过去：“谢谢您，老爹；也恳切地希望您节哀，老爹，你知道，上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他的羔羊，愿他与你的马尿同在。”
“多谢，女巫大人，您这么说我感觉好多了。当然，当然，我也不会离弃他老人家……特别是当他和我的酒囊在一起的时候。呃——”
福雷德以极大的宗教热情接过了酒囊。在儿子、老婆和众多酒友都不存在的空挡里，这个虔诚的老农民提炼出了相当不错的胆量，好让他在遇见荒野杀人魔女艾娜的时候，至少能够保持不那么清醒的状态——虽然实际上，他的胆量毫无用武之地，众所周知，艾娜似乎对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情有独钟。
柯拉从破屋子的门前拾起了“艾娜”手杖，对着阳光调整了下帽檐的角度，长长吐了口气。
屋外没有硫磺的臭味。
“对了，福雷德老爹，刚才我不留神给您的酒囊里多加了点鹰爪豆枝磨的粉末。要知道，比平常的量多那么一点点。我猜它能赐给您额外的力量，上一回在索登多夫（Soodendorf），花婆婆给一个卧床的病汉用过这药——您真该待在那里瞧瞧，当时他冲向便桶的速度要比平常快上30倍。”
柯拉听见身后传来重物摔倒的声音，接着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吼声和撞翻家具的巨响，听上去就像一头大象正冲向它的**。
“花婆婆总是教导我们，不喝黄汤和喝黄汤的区别就在于，你和魔女斗争的时候，永远不会因为着急找厕所而输掉。”柯拉高高兴兴地想着，她扶了扶脑袋上的尖头帽，坚定地往下一个村子走去。前面的小路通往民间草药师姬儿·豪沃尔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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