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晚通常是只有蒙着脸的黑衣汉子出没的时间，不过这个解释并不适用于这个房间的主人，她的窗外可是爬满了常春藤呢！
和往常一样，乔蒂这天夜里没有睡意。充当更夫的男仆刚敲响了平安锣，意味着夜晚只不过刚从晚饭时间往睡梦时间前进了不到一把拐杖的距离——乔蒂·索伦小姐有时候摸黑前往村子外的女巫小屋时，会用这家伙来开路。
和往常不一样，乔蒂在这个时间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侍女们都退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她们都是积年的人精，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消形遁迹，免得小姐挥舞起来的暖床铁壶找到合适的亲热对象。
乔蒂当然非常不开心。她对着床边的黑暗龇牙咧嘴，怒发冲冠——洛葛仙妮显然已经给看门和守更的男仆们下达了指令。从晚饭后到就寝前，老管家里普雷嘟囔着在乔蒂的房间里进出了三回，分别拿走了乔蒂的拐杖、闪着银光的塔楼钥匙和她的轻便靴子。在最后向乔蒂小姐道晚安的时候，里普雷用胳膊挟走了属于她的最后一样东西——脑袋垂得跟翠鸟的个头一样低的贴身男仆阿尔文·里普雷。
好吧，那么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了：生气、光着脚在地板上跳康康舞……或者，把那个拿出来……
里普雷忘了将烛台收走。难道他们以为我会在就寝之后点着蜡烛寻找自己的灵魂吗？乔蒂心想。
她只做了唯一该做的事情：从角落里掏出火石，打着蜡烛，接着像不要脸的软皮蛇一样钻进了床底，拖出那本老态龙钟的书。
乔蒂就在地板上盘腿坐下，从头读起来：
六
“我遇见缇蒂（TiTi）是在镇前的小路上。我不知道她该死的名字是什么，因为个子小小的，叫缇蒂最合适了。她是个女巫，小女巫，如果以后有谁能读到这本该死的日记的话，就请像我一样称呼那些个子小小的女巫们。”
原来是本日记。
乔蒂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托着老日记本，继续往下读去。她自己的鹅毛笔大概是丢在东塔楼的炼金工房了……这么说来，自己有多久没往上面添加东西了？
乔蒂不知道这是谁的日记本。从开头的那段文字来看，似乎是个脾气不怎么好，而且非常不讲理的男孩子留下的——从措辞来看，那人年龄肯定不大，而且一定是穿着绿色紧身裤的瘦高个子。实际上，如果我们换个角度，譬如说让阿尔文来看这段文字的话，他大概会说这些字母的笔划和描述的口吻活脱脱就是乔蒂·索伦小姐的风格。
日记里满满的篇幅，记录的都是日记主人和某个名叫缇蒂的小女巫的各种琐事；而不那么满的篇幅里面，横七竖八地写满了乔蒂自己的牢骚，譬如说……我们小心地举例，譬如说：今天满脸横肉的铅婆婆又在课堂上大发雷霆，她说让“小乔蒂和缇蒂的友谊见鬼去吧”……之类的。
公正地说，这当然不是事实。
乔蒂的目光继续在满的书页和不满的书页之间来往横扫。她吃惊地发现，关于缇蒂的故事，竟然慢慢地在自己的笔迹和不知名的日记本原主人的笔记间混成一体，就像原本就黏在一起的橡皮泥。一开始，旧主人用花体圆字母写的故事，和后来的某个人用斜体长字母随便勾勒的事迹，来来去去写的都是同一件事：
我和小女巫缇蒂来往的故事。
“见鬼了，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说不定会以为，这是我自己一边用右手写着圆字，一边用左手写着长字，故弄玄虚地写了这些东西呢。”乔蒂想道。
两年前，乔蒂在炼金工房的旧橱柜里找到了这本日记。她曾经饶有兴致地将里面关于小女巫缇蒂的故事从头读到尾，之后就腻味地将日记丢到了床底。
那么，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往里面添加关于“缇蒂”的内容的呢？不太记得了，想来想去，也大概是在离村子和城堡都有一段距离的镇子上遇见那一个“缇蒂”之后的事情吧。
“我遇见缇蒂是在镇前的小路上……”
乔蒂又读了一遍日记的开头，接着一气往后面乱翻……
“啊，这里应该是了……”
她的指头在书页的某个地方停了下来，那儿用难看的斜长字体描写着这么一个场面：
“我遇见缇蒂，的确是在镇子的喷泉前面。她带了一个该死的篮子，里面装满了那种什么——对，是该死的草药——还有几个大男孩跟着她后面起哄，一边往两边甩着鼻涕，一边用手扯住那个小女巫的裙子……是她先看见了我……”
乔蒂刚读到这一段，突然一个激灵，手里的蜡烛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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