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口接完姨丈的电话后走进办公大楼。在墙壁上的索引找到陈安达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一个人在上升的电梯里深深地呼吸。在律师事务所的玻璃大门外,她抚平头发,别上发卡。前台接待的年轻女子在一丛富贵竹后抬起目光。
“我来找陈安达律师。”
“请问有预约吗?”
“预约?我不知道,我刚才给他发过短信,他知道我来找他。”
年轻女子在电脑上操作一番。
“您的姓名?”
“我姓项。”
女子等待她说完不过她不再开口而是从广阔的落地窗望去。女子继续在电脑上操作一下。
“陈律师现在可以见你,里面走廊第一扇门。”女子向身后指去。
推开门,陈律师穿过办公室走向她。
“请进,我们在你父亲葬礼前一天见过。”陈律师说。“快请坐。”
他说了作为一个律师应该说的一切套话。他停顿片刻,在宽大的皮质旋转椅上侧头看向高楼间如同峡谷的街道。他摇摇头,十指交叉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他向她笑了一下,不过在这种气氛中那显得很做作。
“你去找王老板的时候应该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当然,不是绝对不可以,不过如果你通过我和他们交涉的话会生了很多麻烦。”
“王强。”她说。
“王强。”他向自己纠缠的手指点点头。“修车厂转让的合同在签署当天就已经生效。从法律上讲现在修车厂现在就是他的,你父亲的工人现在和他产生雇佣关系。”
“你之前都没有告诉我。”
他重新仰在旋转椅上。
“你父亲交代过我,我们有文字协议,你想看看?”
她摇摇头。
“那你能和他商量一下吗”
“我可以试试,不过我觉得未必有什么用,王强为什么要把修车厂还给你呢”
“不是还,我可以买回来。”
“那需要挺多钱。”
“我有挺多钱,都在你那。”她垂下目光,陈律师观察她。
“你还未成年,那些钱不能交给你。孩子,你看,我不是不理解你,但是遗嘱就是遗嘱,那是有法律效应的文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在葬礼上看见你,你知道吗,你的言行举止很聪明很成熟让人印象很深刻,我个人很想帮助你,真的,如果我有一个女儿的话我希望她像你。但是作为一个律师,如果遗嘱上说只能在你达到一定年龄后才能把钱交给你,那我无能为力。”
她点点头。她坐着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你可以跟她商量分期付款吗?我可以首付6万。”
“你有6万?”
“有,剩下的按月还,就像在银行买房子那样。”
陈律师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落地窗前,透过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瞭望。
“孩子,不是每个人都觉得在这个小地方的修车厂里工作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你爸爸把修车厂卖了,特意让我不告诉你,你不觉得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吗?”
“大概。”
“我觉得我不应该劝你什么,我想我在你这个年龄也不会听别人劝告吧。”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后的旋转椅上。“这是你父亲的想法,我们这个城市还可以吧,不过外面的大城市更好,我和你姨妈谈过,在生活方面我敢保证任何人会亏待你什么。况且你不会真想一辈子就待在这当修车工吧。”
“我就是想。”
“你想无理取闹。你要去上学,像个正常的孩子那样长大。你父亲这么跟我说过,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以为你只是有点叛逆,跟那群晚上在外面游荡的孩子一样,现在我想我看到一点眉目了。孩子,生活就是这样,我们这个社会有自己的运转规则,这个规则对你而言就是上个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有自己的家有孩子,然后再为自己的孩子付出像你父亲对你付出的这么多。你明白吗?你有一个非常好的父亲,我很少见过谁那么早就开始策划孩子的未来。这可能对你是一种束缚,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没有这样的父亲你依然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像我说的,这是社会的规则。所以别再说什么修车厂了,你父亲那么努力就是让你离开这。好吗,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机会。”
“恩,我也知道。”
“王强那边我说说,平时你想回去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其实是个老实的生意人,你今早跟他说什么了,他火气那么大。”
“我没说什么。”她舔下嘴唇,再次摸下发卡。他们相互沉默一阵。
目光垂下,自顾确认的点点头,然后重新抬起目光,露出笑容。
“谢谢你,我需要付钱吗?律师谈话都得收钱吧,还是你会从我父亲那边扣掉。”
“怎么会。”他在转椅上轻轻转动,“我很抱歉没什么好消息给你听,不过你想什么时候来,只要我没见客户都欢迎。”
“而且都免费?”
“别超过半小时就行。”他们一起笑起来。
他们站起来,隔着办公桌握手。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能如愿以偿。”他说,“修车对你来说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或许。”她说。
她回到家里。没有脱掉骑手靴,径直走进爸爸的房间。
一张老式的双人铁架床,上面大红色床单。她坐在上面,感受身下弹簧床垫的僵硬触感。她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闭上眼睛,把自己暴露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好像她是一个准备自杀的吸血鬼。她转身环视房间。床头的墙壁上父亲和妈妈的结婚照。属于新世纪的彩色照片。她的爸爸妈妈还那么年轻,拘谨的站立,妈妈双手抱在爸爸支出的臂肘,爸爸穿着礼服,领口系着一个黑色的领结,妈妈穿着简单的白色婚纱。背景是一副油彩画,上面淡淡的春暖花开。两个人都很紧张同时又很快乐的注视镜头。她走过去。
床头柜上有一个银色的相框,里面是另一张合影。她的妈妈已经怀孕,腹部微微隆起,爸爸说直到最后一个月妈妈的肚子都不是很大。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衣,袖口挽到肘部,露出一截白皙丰满的手臂。头发剪得很短,因为笑容脸颊稍稍鼓起。站在妈妈身边的爸爸显的没什么精神,头发大概刚刚梳过,勉强的稍稍驯服,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灰色夹克。那件夹克太长了,在他身上显的很搞笑。眼睛疲惫,笑的很挣扎。她了解这样的笑容。每天晚上爸爸从修车厂回家见到她准备好晚饭时,总会这么让人心疼的笑出来。她一直想跟爸爸说没有那个必要,如果累的话就赶紧冲个凉先躺下看会电视好了。笑容这样的事情真的不用着急。现在回忆起来,正是那样辛苦时依然坚持而幸福的笑容让他们一直支撑到现在。让他可以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他对一个少女的成长尽量克制和忍让,让他在酒后大哭,让他的房间十五年没有变化。
管理员说别人不会明白她的离开对这个城市意味着什么,而她父亲自己大概也不会明了失去他的笑容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她把相框捧在手里。尺寸可能有点大。她心想。应该也可以用手机拍下来,设置成屏保,想看的时候随时点亮屏幕。但本能告诉她又不能那么做,她的苹果手机有一天可能会被淘汰,甚至手机,甚至电力都有一天可能被淘汰,但是爸爸和妈妈的形象不会。爸爸疲惫的笑容和妈妈微微发福的身材应该印刻在她心里,像呼吸一样永远和她相伴。她的手掌拂过相框的表面,压在照片上的是一层塑料而不是玻璃时,她觉得少许安心一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爷爷的上海牌精钢机械手表。对照手机检查时间,居然分毫不差。知道手表里有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又完全没有概念。
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呢?虽然说什么都可以在外面采购,但是生活的必需品还是应该准备的吧。她想。
拿出几件衣服和内衣,她的胸部已经发育,胸罩也要带上几幅。算了下日子,卫生巾还是放到一边。苹果的平板电脑,充电器。一把博世万用工具钳,她把它们都放进背包里。
毛巾卷起来压得扁扁用塑料袋包好的塞进侧面的口袋。一套旅行装的YSL。放完这些,她的背包就已经塞满。从自己的床下拿出鞋盒打开把颅骨小心翼翼的捧起来。拉上窗帘,卸下台灯的灯罩把颅骨罩在上面。阴暗的墙壁立即被涂上一层魔幻的图案。那种感觉好像在环球影城看全息电影一样。由于光线比烛光要强得多,在墙上映射的图案呈现出某种立体感。她认为这不仅仅是制造颅骨的手艺高超,这里面一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生灵。她用手机把墙上的图案全部都拍下来。拿出一个手提旅行包,把颅骨放进鞋盒里然后一起放进旅行包。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运动衣把鞋盒包裹起来。
最后在家里做饭,为了有点象征意义,她特意做了红烧排骨和海米冬瓜汤。从冰箱速冻层里把前几天做好的粽子和蒸饺全都拿出来。都是它几天前做好的。她对着冰箱里苍白的光线注视片刻。她从里面拿出两瓶啤酒。
打开阳台的窗户,浓烈的生活气息和声音扑面而来。谁家炒菜的喷香,那里孩子有遭到训斥,小型宠物狗的叫声,不同频道的电视声音。她在窗口吹响笛子。
充当她密探的鸟们纷纷飞进来,一边啄食她在地上洒下的玉米和糯米,一边叽叽喳喳的向她汇报。风也把作为间谍的猫的情报传给她听。
她站起来,遥望城市西部的天空。
她一边听着,一边吃晚饭。太阳在稀薄的云后变成一个臃肿的椭圆形,发出一点橘黄色的光彩,最后自己好像也厌倦了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一下子沉入城市高楼参差的天际。而穿过客厅的另一边,她趴在书桌上,手肘拄在脸颊上,歪着头看升起的惨白而微弱的月光好像太阳自己的一个弱智弟弟。
再次检查下短信。姨丈说会改飞机票,大概明天上午就回到达。然后呢?然后她大概会重复自己刚才的行为,慢吞吞,充满无所谓的感伤,在姨丈和姨妈的念叨与关心下收拾衣服。那或许也是个不坏的结果。
她在手机上查找,拨通电话。她把手机贴在脸上等候片刻。她朝窗边走去。
模糊的月光在她脸上留下难以捉摸的影子。
“喂,罗琳。”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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