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历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
下雪了。
大概是【瓦尔登】的第一场雪，雪花如同冬日的精灵，自由地飞舞在湿润的空气里，穿行过五光十色的森精都市。
一夜之间，城市，森林，都被披戴了一层银白。
城市里有种节日的气氛，城市的广场上架起巨大的舞台，街道上人群来往，带着喜庆。小彩灯连接了一棵又一棵树木，彩色的灯光不停变化着;商店的玻璃橱窗上贴上了【世界树】与花环的图案，各种打折活动也吸引着逛街的人们。
已经是年底了啊。
杨宇在天桥上侧脸看着天空，伸出手指，雪花款款降落在他的指尖，紧接着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纯白在手指上摊开融化，最后变为一小片水迹。
来自森精国度的，柔和的，绵长的雪。
竖起自己的衣领，避免寒气继续侵袭自己的脖颈，杨宇看了眼手机上的世间。
19：53。
和星露碰面还有七分钟的时间。
抹去栏杆薄薄的一层雪，杨宇双手搭在了上面，看着下方走动的人群。
或年轻人，或是中年男女，抑或是迟暮者。有风吹过，带过街道所有的旋律，少年少女彼此拥抱接吻，舞者在店外跳跃不自觉踏出圆圈。
每个人都跨出了新的一步，而自己，还是老样子。
想着，自嘲地笑了笑。
接着，一双手臂突然架在了自己身前，随后腰部感受到了柔软与温暖。
"让你久等了。"
——星露的声音。
"......没事。"
在杨宇转身前星露就已经把手放下后退了几步。
即便是裹紧了风衣，衣服在她身上也显得有些宽大，衬托出一种娇小的感觉。戴着的针织帽顶端顶端的小球在风中微微晃动，十分可爱。
少女往下拉了拉快要遮住嘴的围巾，回以杨宇一个笑。
"去广场吗?"
"嗯?......哦，走吧。"杨宇愣了余下，随后被星露拉住了手向天桥另一侧的台阶走去。
手套里的温暖透过布料，很清晰地让杨宇也感受到了。
可是，在看到女孩的时候，自己总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可是差点杀死她的【罪人】呐。
......
【返恩之夜】，森精种为了感谢【世界树】，同时庆祝新年的盛大节日。
来到广场的时候，浩大的广场已经有了很多人，绿化带上的积雪融化了大半。
这也要归功于【世界树】，生命力量使得植物即便在低温环境里也不会枯萎，因此造就了【亚尔夫海姆】四季皆青的奇景。
中塔矗立在广场的中央，已经有了百余年的历史，分针一点点滑动，将时间偷偷带走。
广场附近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店铺，老板把家人带到了广场，在欣赏表演的同时不忘多赚点钱为孩子们买些礼物，孩童们拿着玩具吵嚷着穿梭在人群里。
"杨宇这个棉花糖不错，要尝尝吗?"星露把他带到了广场后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再次找杨宇的时候她的怀里抱着一大堆小吃，嘴角还沾着糖丝。
"算了......"
"你不是刚和奶奶去和别的贵族打过招呼吗?晚饭应该在那时候吃过了啊。"杨宇问道。
"可是......这些食物很好吃嘛。"少女苦笑道，"话说我快吃不下了，杨宇你真的什么都不帮吗?"
说着还递上热气腾腾的袋子。
"我明白了。"杨宇叹了口气，早知道这家伙是个吃货了。拆开袋子，把团状物凑近嘴边咬下，甜味一时包裹了自己的味蕾。
"好吃。"杨宇发出由衷的赞叹。
"是吧是吧。"星露在一旁看着，露出笑容，"我这里还有很多。"
森精男子和女子走上舞台开始了主持，陆续有节目推出，人群里时而叫好时而感动，杨宇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很快解决了一堆小吃。
星露手中的棉花糖还剩下小半，而买来的食物已经快被杨宇消灭殆尽了。
"诶，星露你不吃点?"杨宇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最后一点肉丸已经没入自己的腹中。
"咦，我一点都不饿啊。"星露浅笑。
杨宇意识过来自己已经吃饱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买这些食物是因为......"
"知道你没有吃晚饭，最近又一直想要躲开我，所以才这么做的。"星露也不否认，用小嘴撕开一小片棉花糖。
再一次，杨宇沉默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顿饭没有吃也不会出什么事吧。"故作镇定，实际上手已经握拳，指甲狠狠压在了掌心上。
确实，这几个月以来，和星露的接触少了许多。除了早上吃完早饭去新学院，下课放学都没有再怎么说话。
甚至连一起回去的时候，也是两个人隔了很远的距离。
"但总归会不舒服的吧。"女孩依然保持着微笑，看着自己，而杨宇已经渐渐低下了头。
女孩在想着如何使恢复以前的关系，而在抵御这一切的，却是他自己。
"剑是用来杀敌的，而不是用来对准爱你的人的。"这句话一直围绕在他的耳边。
"我只不过是想让你恢复先前的样子......"
"先前?"
——是啊，我也很想回到之前啊。可是，我真真实实拿着剑刺入爱我之人的胸膛，我有什么资格回到之前呢?
"我觉得已经回不去了吧，毕竟我这么差劲，不会和别人交流，生活不规律，还这么危险......"说到危险的时候杨宇下意识停顿了一下，他再次回想起那时溅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的血。
"但是我并没有事呀。"
"如果在其他情况下呢?"
那只是你恰好处在【赐予】的高潮，生命力很快恢复了你的内脏，加之奥薇奶奶的及时治疗。
可那道隐约可见的伤痕还在。
伤痕部位还是能感受到某种侵蚀力，剑痕流入自己的脑海，长久以来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一点点割开自己的皮肤。
惊醒时也时常会弄得一身冷汗，对未来充满恐惧。
第二天看到的仍会是温柔的女孩，朝自己打招呼，自己只能僵硬地回礼，然后吃饭。
热闹的广场，矛盾的内心。
或者说带自己过来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郁结。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
"可能奶奶带我回来本身就是错误吧，毕竟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人类......哇呜!"
半融化的雪球直挺挺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是很用力，也不是很冷，杨宇的视线和星露对上了。女孩脱下手套，小手有点红，漂亮的蓝色眼瞳正注视有点嗔怪地看着自己。
"星露?"
"破坏气氛。"她生气地走向了自己。
"破坏气氛破坏气氛破坏气氛!"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胸口，"平时就像个傻瓜一样，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表现得很聪明。"
眼角噙着泪花，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星露这么生气。
"你救了我，救了【世界树】，还有什么别的吗?"女孩死死看着杨宇，海水般的眼眸第一次结冰。
"捅了我一剑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还想着避开我，这就是你所谓的责任吗?"声音颤抖，全身颤动，话语一直在冲击着杨宇。
"明明，你是为了保护大家啊——"星露终于抑制不住了，扑向杨宇。
杨宇只觉得正面受到了冲撞，女孩扑到自己怀里。抱住星露的后背，耳边传来女孩的啜泣。
一次次，冲击着自己的心灵，连续不断，仿佛铁盒被撞开了一个小口，有光要冲进去一样。
"星露......"
"杨宇本身并没有错，不是吗？只是那股力量你还不会控制。"声音时断时续，少女胸脯一直在起伏，被杨宇全部感受到了。
跨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人海里传来剧烈的欢呼。
"我......"杨宇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记得你说过的吗，要成为我的【骑士】。"星露在杨宇耳边低声诉说着，"你这样算是违约了吧。"杨宇回想起之前在镇子里玩耍的一幕幕，日常的一幕幕。
"和我，缔结【契约】吧，你会用剩下的时光，用尽一切力量来保护我，作为我唯一信任的【骑士】。"
很久之前玩过的骑士游戏，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杨宇无奈地笑了，自以为会再无脸面去见一个人，可偏偏她一人找上了你，甚至去安慰你。
一直都是这样。
无论是几个月前，还是现在。
和当时摸着我脸颊的你，如出一辙。
最后，还是败给了你的温柔。
不知思绪从何而来，说出的话不再经过大脑的思考："我，杨宇，将成为你的【骑士】，此生此世，永不反悔，即便身死，也在所......"
"【契约】成立。"女孩破涕而笑手指抵在杨宇的唇上，不让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新年进入了最后五秒的倒计时，古钟又将发出久远的轰鸣。
女孩对准杨宇的侧脸，吻下。
"咚——"
"咚——"
温暖的唇，贴上了冰冷的脸庞。
钟声响彻，那是新一年的到来，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这就当作仪式吧。"星露把脸从杨宇颊边移开，双眼有点红，但嘴角却挂着甜蜜。
"新年快乐。"一直提在手里的银白色包装，终于在这时递给了杨宇。
一条围巾。
"那我作为主人的礼物呢?"半开玩笑地问着杨宇，女孩帮杨宇整理好围巾，仔细打量。
"这个可以吗?"男孩木讷地开口，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清理得很干净，雕工繁琐的翅膀中央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只要你不嫌脏的话。"
"看上去就很贵重。"
"没事，毕竟我是你的守护者啊。"轻轻地把项链系在星露的胸口。
重新找到了当时一群孩子抢着扮演【星辰骑士】的感觉。
项链带着残留的温度，挂在女孩白皙的脖子上。
女孩开心地将身子转向舞台，看着盛大而热闹的集会，头发扬起，轻雪抖落。
欢呼声、喊叫声。让杨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脸边还能模糊地感受到那股温软，脖子因为有了围巾不再冰冷。
我不知道未来如何。
注视着女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那样的力量，我最终会被它毁掉，成为怪物，堕入深渊吧。
但是，至少在让我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前，静静守护你，可好?
契约之主，星露。
"即便身死，在所不惜。"他低声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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