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下雪吗？”
站在刚刚还是满眼葱茏的土坡上，望着满天飞舞的灰烬与尘粒，飘飘荡荡，最后落到一直延伸至不远处的巨大环形坑里。卫斯利上校的脑子都变得迟钝了，竟对莱昂的话反应了半天，才缓缓地摇摇头。
刚才“炽烈之虹”的震撼力实在太强了，一道五彩绚烂的闪光过后，那废墟和周围百米内的树林，统统化为了乌有，成了眼前这样。可以想象，如若是在夜晚使用，爆发时会是怎样的绚丽景象。
“我见过。”莱昂凝视着那片昏暗平淡地说，似乎对他的回应并无兴趣，不过是自说自话的由头而已，“好几次穿越那天噬区去北区，我都赶上了下雪天。”
“喔，不愧是第一骑士，我听说现在的天噬区没几个人能活着穿越。”
卫斯利对他能任意穿越毫不惊讶，对他的大名也早有耳闻，这回亲眼见识后更加确信了。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也只能是这个深不可测的铠甲男。
“听说北区的冬天冻死人啊？雪我倒是在以前的书报中看到过，落下来的样子就像这样吧……”
他一张手，一片通透的看起来是由树叶化成的一片灰，正飘到他的手心里。它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不用触碰，只是呼气便将它瓦解了。
“嗯，的确能冻死人，现在估计不会了……”
上校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一点也不美的景象，心想白白的雪一定比这漂亮的多，手心里也不会是温热呛鼻的污秽。他朝手心吹了口气，扑了扑手，思绪重新回到正轨。他开始觉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威力这么大，毁得这么彻底，还不如费点事人工清理，没准会有意外的收获。这下可好，什么都没了。就算下面有暗道也保不准不会被震塌啊。”
“收获？你想要找什么？恶魔的遗产吗？”
毫无起伏的话语里，透着嘲讽与恶意。上校知道教会人士对尼莫家族的偏见之深，那是源于大灾变后一度盛行的反思情结和对于文明时代的彻底否定。他并不认同这种思维，但事已至此，也没心思反驳什么。
“这是找到暗道最简便快速的方式，”莱昂傲慢地微微一笑，“即便塌掉了也没关系，只要能找到入口的位置，我自然有办法下去。将那几个异端、叛徒一网打尽。”
最后一句，他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尽管浅笑还挂在嘴角……
白茫茫，雾蒙蒙，仿佛行走在世界初始的虚无混沌之中。也许是光源的关系，让人无法望得太远，而周围近处又没有任何的参照物，这很容易造成错觉，让人不知不觉间迷失了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在朝哪个方向走……这让艾丽娅也不免心里发毛。
“他到底靠不靠谱啊？”
“放心吧，艾姐。当初小英哥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指引我们找到水精灵的。”
大家跟着玥儿，玥儿则紧跟着好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一般的缪英，一步步前进着。为了不打断他的这种状态，她一直没把水精灵送回去，这可是在空耗着精灵之力为代价的。
“跟我来，往那走，使命的呼唤，那是天启的路途……”
——这便是那时玥儿从小英哥嘴里听到的，如念咒般的喃喃之语。
出于绝对的信任，她这一路一直是信心满满，可其他人心里都在打鼓，连兴致最高的老头子都兴奋不起来了。
艾尔更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哼，我看悬，上次就差点被他害死。”
他的声音很小，应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可压抑的气氛就好像是他的话已经流进了其他人的耳朵里。
诚如艾丽娅当初所言，真是要在这种无尽荒原般的地方迷路，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没用，最后也只会是死路一条。一想到此，因茫然未知的风险而滋生的恐惧便不断膨胀。这与身心的疲惫感交汇在一起，完全可以吞噬一切勇气和激情。
可他们别无选择，从下到这里之时，就早已别无选择了。
咕噜噜——肚子的悲鸣。不单单出自玥儿。这说明，他们已经走了半天路，现在应该到午饭时间了。
刚出发时，他们就已经把艾尔带的食物都填了肚子，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望着茫茫无际的前路，玥儿的情绪也不由低落下来。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比饿死更可怕的危险。
这种吃货思维是不是触怒了命运之神呢？从远方传来的一阵阵的“突突突……”和“呜呜呜——”的声响似乎在有意纠正她，真正可怕的危险到底是什么！
尼莫家的爷俩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可看到玥儿和艾丽娅高度警惕的神情和煞白的脸色，一下就明白了。
“啧，是双轮机动车的动静！莱昂那混蛋追上来了！”艾丽娅握着刀把，紧张地四处张望。
“不、不会吧……”老头子虽心里明白，但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最让人绝望的情况出现，“难道不能是其他什么机械的动静吗？就像那些机械犬……”
“废话，那动静我都听了好几年了！”
艾丽娅回身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一刀劈了这个害她们陷入绝境的老滑头。
“先、先别急嘛！”艾尔赶紧钻到他们之间，满脸赔笑地说，“就算真的是他，在这么广袤的荒原上，也不一定就能撞得到啊。更何况这一路上咱们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哪能那么巧？”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莱昂是从出口处战斗过的残留判断出的基本方向，但他们离开那里后，这一路就没再遭遇什么，也就没再留下线索。而且这地方的“地面”极为坚硬，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也根本留不下脚印。另外，还有望不远的这个特性更成了一道保险。
“就算是被他追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吧？”艾尔强装乐观，继续打气道，“你们不是在城墙上打败过他吗？”
“那是侥幸。”玥儿有气无力地说着，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现在是最糟不过的时机……还是祈祷别被他追上吧。”
不是她故意泼冷水，破坏艾尔的打气，她只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沮丧。她心知，早就处于低耗维持状态的水精灵已经无法再提供助力。
也就是说，他们彻彻底底，毫无胜算地陷入了只能寄希望于运气的绝境里……
恐怖有几种形式。最直观的莫过于可怕与绝望直接降临在眼前。这自然很容易理解。但如果没有那么直接，而是明知道就在周围徘徊呢？既有可能一下子冲到面前，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对于这种恐怖，似乎就没那么好感同身受了。特别要是有人说后者的恐怖程度大于前者的话。
这就像某个臭名昭著的自杀游戏，将一颗子弹放入左轮手枪，轮流朝自己的脑袋放，看谁倒霉碰上那颗子弹。那份恐怖在扣动扳机的过程中会让人生不如死。即便幸运地逃过一劫也不会感到庆幸，因为还有要命的下一循环……
没有亲历很难能体会到那是怎样的精神折磨。很不幸，玥儿这一行人算是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把。
马达的轰鸣总是忽远忽近，一会消失一会出现，好几次感觉马上就要冲过来了，但最终都是虚惊一场。不能怪他们神经过敏，要知道，在这几乎一马平川、毫无遮挡的地方，只要是进入了视野范围，一切就全完了。
可以说，莱昂就是那颗致命的子弹，而那折磨人的声响的每次逼近便是一次次扣动扳机的声音。这要是有心脏病，估摸早就一命归西了。
幸亏他们有个丝毫不受影响的小小领路人，让他们不管心里如何起伏，都能一步步地不断前进。而身心俱疲的他们也终于熬到了看到曙光的一刻：
“快看！那是什么！”
刚从又一轮的惊心动魄中解放没多久，大家都处在懒得说话的压抑之中，也不知是谁的一嗓子，打破了这份静寂。醍醐灌顶一般，让已是双眼迷离的玥儿激灵一下抬起头。
一座呈现大山轮廓的魅影，海市蜃楼般地浮现在前方。不用说，他们几个自然是像沙漠中看到了绿洲那样的振奋。一下子就忘记了疲惫，忘记了饥饿，更忘记了危险。
艾尔率先冲了出去，带动大家一起跑了起来。他们不可能再跟着缪英机械的步伐，谁知道那催命的声响什么时候又会杀回来，所以玥儿也干脆抱起了小英哥跑起来。
很快，跑在最前面的艾尔，又掉头跑了回来，脸上写满了困惑。
“没了！看不见了！”他摊着手叫着，回头又望了望，“诶？奇怪……”
别人没搞懂他的意思，也抬头上望，发现刚才山形的模糊影像似乎变圆了。
“那该不会是幻象吧？我刚才跑过去，前面什么都没有。”艾尔继续说。
这真是让人沮丧的坏消息。艾丽娅和老头子都不由停下来，向他询问详情。玥儿也是备受打击，但她的脚步反而加快了。她不愿相信那是一场空欢喜，非要尽快去亲眼证实一下不可。
她闷着头竭力狂奔，跑得两腿发软，看到的却不是越发清晰的“大山”，而是什么都没有的白茫茫……看来艾尔的话一点不假。
为什么啊！
她真想跺着脚大叫，可她已没了那个力气。刚刚的奔跑已让她精疲力尽。肚子空空的她，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她低下头，发现怀里的小英哥正抬着头，直直地望着她……不对，她的眼睛对焦后，发现那视线并非是对着自己，而是更上面。
她仰起头，为了达到一样的角度，干脆仰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天啊！原来在上方，浮着一个好大的圆形物！就像个……大盘子？也许是饿的吧，她的第一观感，看那就像个盛满食物的盘子底。
她理了理头绪，联想到一开始看到的山形，估摸是上面的部分，走近后，就只能看到底部了……这么解释就说得通了。
其他人也跑过来了，经过一路的留心观察，他们佐证了玥儿的联想。不过，这仍然让人高兴不起来。它高高地浮在上面，即便是能够飞檐走壁的艾丽娅，把身上的风晶石都用碎了，也跳不上去啊。
这样和海市蜃楼又有什么两样？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正商量着，催命的声响再次从远方传来。
“糟了！赶快离开这里！”
“艾姐，不用紧张吧，不还离得挺远吗，这次也——”饥疲交加的玥儿实在不想动，加上一路的有惊无险也让她心生侥幸。
“不，大姐头说得对。”艾尔神色严峻地打断她，拉起她的胳膊，急着要把她拽起来，“这回和前几次可不一样了，有那什么大的‘路标’在，他很可能就是奔着这里过来了。”
玥儿不由打了个冷战。确实，上面那玩意那么显眼，莱昂真到了附近不可能看不到。没准他一路徘徊在他们周围的原因，就是他也是以这里为基点来进行搜索的！
“小英哥呢？”
咬着牙站起身的玥儿，慌张地扫视周围，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他的身影。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那巨大圆盘的正下方。
“看来不用再逃了。”
惊慌变成了惊喜，玥儿兴奋地指向那里，只见一条直通“盘底”的光柱在男孩的伸手触摸下赫然显现了出来。同时，光柱的底部，开出了一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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