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剑客身负无敌之名久矣。
“雾中有仙人,清心听天道。”
曾经看到过很美好的东西,以至于这些年都活在回忆里。也许那几年就已经把这一生过完了吧。往后的日子里竟谈不上生活,看花非花,饮酒非酒。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他无法回答对面剑客的问题。
他是个失情却不失技的剑客,是一个在世界边缘游走的亡灵。他在这北方的大漠里走过了无数的日月,而那日升月落却缄默着吝啬答案。
剑客的斗篷被大漠的热风吹的猎猎飞舞,却始终未能掀起他的兜帽。然而呜咽的风声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更加剑拔弩张。
“也好,就让我看看你的剑是不是还和以前一般利吧!”
这样说着,那剑客发出低低的声音,如自语一般。剑客慢慢从斗篷里拿出一柄缠满破布条的剑鞘来,嗤笑一声,蓦然出剑!
霎时间满目的金光,满耳悠长清鸣的剑吟。他近乎不能视物,下意识的伸掌抵在眼前。
多么明媚啊,比这大漠圆日更加明亮的是什么?
多么清越啊,风止沙息唤醒僵死之人的是何音?
那剑稳稳的停在他的额前,带起的剑风吹落了他的兜帽,一头灰黑的乱发在风里肆意起来。
他垂首闭目犹自听着剑音,神情闲适安宁带着满足,脸上却是脏乱不堪,褐色的血污,烧火的碳痕,粘着沙子粗粝而又虬结的胡须,显得他落魄而怪异。
“为何不出剑?”
为何不出剑。
为何不出剑。
为何不出剑……
他有些恍惚,这五个字像穿越了无数他在大漠里走过的路——那些浅浅印着又很快被沙尘盖住的脚印,回到了曾经。
曾经有无数的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不出剑不过是因为……
“看剑尔。”
他轻笑一声,一如既往。
抬眼,看剑。
精金壳,蝉翅衣,流光溢彩,犀利无匹。
他笑声突的一默,右手缓慢的按上了左手间布条包裹的长条物。
“故人之剑?”
“这般境地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骄傲。”
剑客兜帽里的声音沉闷而不真切,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痴剑如此,你的剑又护住了谁?”
“我问你你这剑从何而来!”
“自然是死人。”
“锵!”
当天地间响起这一声剑吟时,他便消失了,原地只余下他只手扬起,而又缓缓飘落的裹剑布。
剑客肃穆的站立着,双眸里却迸发出一阵浓烈的神光,出剑,出剑,再出剑,他没有想太多,回忆却纷至沓来,他坦然思念着,那些逝去的今日都要冻结。手上的剑却依然凌厉,多年寻觅的不过是此刻的瞬间,他已经等了太久。
“当。”“当。”“当。”
当他用来裹剑的布条被风缓缓吹落时,三击已闭。
两个剑客呈交击之势站立在旷大而又悲凉的大漠上,一剑光华闪烁,满溢金庚之气,另一剑霜华内敛,风度自成。
古有人中之骄,高华灼灼,死于宝剑。世人叹剑曰:高华死。
剑客像是某种餍足的动物般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仰头像是倾听着大漠恒古不变的风声,兜帽轻轻滑落,露出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
“前辈,这次又是我输了。”
剑客脸上虽然疲惫,却偏偏流露出一种轻松的神情。他驻剑于地,金黄的剑身陷进了黄色的沙尘里,一道血痕从剑身蜿蜒而下。
“剑二……”
他涩声道。
剑二是他口中的故人。
他抱着死志而来,而今却也是真要死了。
“前辈,中州剑断了。”
“我知道了。”
“中州剑断,天下剑道式微。”
剑二说到此处自嘲的笑了一笑。
“天下剑道?哈,我一个将死之人,管它作甚,我的剑终究杀不了我的仇人。”
“当时我别无选择。而你要杀我,也太难,太难。”
他摇着头说道。
剑二也不以为意,兀自举起剑来迎着荒漠的大日眯眼看着。
“剑啊,剑啊,非你不利。护不了主上,保不住少主的是剑二啊……”
“中州剑断,护剑今日都在此了……”
剑二说着将那缠满破布条的剑鞘往黄沙地上一插,垂下头去,除了风沙吹动布条猎猎的声响,竟再没了一丝声息。
“一、二、……七。”
七条破布缠在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剑鞘上,被歪歪的插在这塞北大漠的沙丘上,无人知晓,连最后的悼曲也只是呜咽的风声。
“出来吧,图太,结束了。”
远远的从两个剑客打斗边缘的土丘后面应声走出一少年。
这叫做图太的少年也是一副脏兮兮的落魄模样,唯有乱发中间那双金黄色的竖瞳和头上时不时竖起的尖耳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这是一个蛮族的少年。
用剑客的话说,这就是一只蛮族的幼崽,长得很可爱就当小狗养了。
而蛮族少年虽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幼崽。
蛮族和人族之间并不算友好,相互间的征伐是家常便饭,而近几年因为蛮族内部王族之间的倾轧,大漠边塞倒是清静很多,只是小股蛮族的骚扰却从未间断过。
异族之间的相处是残酷的,蛮族被人类抓住的下场不是奴隶、苦力,就是玩物,而人类被蛮族抓住的下场往往更加凄惨。
像少年和剑客这般相处平和的极是少见。
“王尞,护剑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清脆而直接,迥异于大漠的粗粝。
“护剑是一个家族的传承,培养保护中州剑主的剑客。”
而被称作王尞的剑客正在用剑鞘刨着坑,头也不回的说道。
少年很自觉的走到王尞身旁,用双手开始刨沙坑。
“护剑和你比谁更厉害?”
在剑客“种族天赋”的啧啧称赞声中,少年又问道。
“护剑每代有九人,个个是稀世的剑客,皆可称得上一流高手。”
“九人?”
少年跳出刨好的沙坑,也没在意王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眼前这个名叫剑二的护剑高手已经死在了王尞手下。
“可算上这个也只有八人。”
图太看着王尞将剑二身上的衣服扯下一条绑在了那柄剑鞘上,他刚刚虽然离得远,可还是听见那剑二说过护剑都在此的话。
“你是不是也是护剑?”
图太瞪大了他的竖瞳,紧紧的盯着王尞难民般的脸。
王尞将那剑二轻轻放进沙坑里,仔细捋了捋剑二那褴褛的实在称不上衣服的衣服,再用双手慢慢捧起沙子,覆上。
过了好半晌王尞才摇着头应了声是。
“在你们人族摇头代表肯定吗?”
图太抖了抖被王尞泼了好些沙子的尖耳,认真的问道。
“不,摇头代表否定。”
王尞也耐心的答道,继续捧着沙子埋剑二,只是有时会埋到图太的头上。
图太陷入了迷惑中,他思忖了半晌,不确定的问道:
“那你到底是不是护剑。”
王尞覆上最后一抔沙,用手拍拍那浅浅的沙包,夯实了。
“曾经我是,但现在护剑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平静,像他握剑的手一般稳定。
只是在他心里一定有个地方如剑锋一般冰冷吧?
图太这么想着。蛮族有兽一般的直觉,他能感受到剑客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打不过你,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呢?”
在蛮族,逃跑是家常便饭,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不想活了,并且为了告诉我一件事。”
“为了告诉你,他不想活了吗?”
图太感到人类真是一个神奇的种族,明明寿命那么短,偏偏一个个都热衷作死。
剑客干干的笑了两声,似乎也觉得有趣。
“不, 他是为了告诉我他有少主了,并且貌似还混得不好的样子。”
“你要去帮他吗,那个少主?”
图太突然又觉得剑二太聪明了,用他的命换了王尞这么一把锋利的剑,有王尞在的话,复兴图狼王朝也能轻松不少吧。
“也许吧,总之我们也该出去了,去看看她的后人,也要治一下你的腿。”
此时才看到图太的左腿竟是跛的,那上面有一道合不拢的刀伤被布条草草的包扎了一下。那少年倒是面不改色,也不知疼是不疼。
“王尞,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什么?”
“帮我复兴我的王朝。”
“你还真是流浪的王子啊。”
剑客“嗤”的一声,笑道。
“我是图狼王朝第五十九代继承者图太。”
少年一脸的认真,和他们刚认识时一般无二的介绍自己。
“我也可以用命换。”
末了,图太又说道。
“你的命?”
王尞漫不经心的问道,他在自己身上寻找一个不那么脏的布条。
“我只有我的命了。”
王尞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看得上眼的地方,那是一个被磨得发白的衣角,但好在没有血污,也没被炭火熏黑,他很满意,一把撕了下来。
“不值得,你的命可以做更多事,而我的剑也帮不了你。”
“我可以先帮你做完你要做的事。”
王尞将那布条绑在剑二的剑鞘上终于回过头来看向图太。
“你只是一个幼崽而已,而且你这条命不也是我救得?”
图太扒拉在沙丘边上,瞪着一对竖瞳巴巴的看着王尞。
“我是图狼王朝第五十九代继承者。”
“所以呢?”
“我很有用。”
“……”
“至于你救我的事,你也说了,是你救我,不是我要你救我的。”
图太说的一本正经,像客栈老板算账一般分得清清楚楚,算得公公道道。
“在你们蛮族有没有不要脸的说法。”
图太歪头想了片刻。
“在我们蛮族东西只分能不能吃,至于有什么东西要不要,我们一般都是要的。”
剑客不说话了,他默默的把剑鞘插在剑二的沙丘上,背过身挥挥手,像是招呼图太走,又像是告别。
“喂,这把剑你不要了吗?”
图太捡起那把精金长剑,向王尞远远的喊道。
“插那吧。”
剑客的声音通过风沙远远的传来,听不出情绪。
图太将那剑插在剑鞘的旁边,他突然感到沉重和悲伤。
剑也有情绪吗?图太怔怔的看着剑鞘上九条飘扬而孤寂的布条。这里埋着一个稀世的剑客,却将一个时代钉死在荒无人烟的北方大漠,那飘扬的九条布条代表着护剑一族的殁落。布条后面的剑再也不能飞起来了,除了那个救了他的男人。
中州剑断了。中州剑代表着剑术的气运,中州剑断,剑术便只是剑术了,那些像妖法一样的剑法会慢慢式微。图太想,人类的边塞大概再也挡不住蛮族的铁骑了。
想起蛮神王座上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图太抿了抿嘴唇,忍着疼痛快步跑了几步跳上了王尞的背,身影渐渐消失在渐大的沙尘里。
“喂,小鬼,我可没背过男人。”
“我只是一只幼崽。”
“……”
谁也没有看到那精金般的长剑竟慢慢化作了金黄的沙粒,随风散去了,唯有一柄破败的剑鞘守着一抔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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