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邁入晚上,由奈雅和伊黎亞一同料理,五個人享用了佳餚,在晚宴中聊了很多事情,主要是賽特在福摩沙城的經歷,還有拍賣會的事件。
勞德拼命譴責魯佩曼,並且在聆聽的過程中捏了一把冷汗,他真的無法想像萬一賽特沒有買下伊黎亞,一百八十度轉變的事情會有多糟糕。恐怕伊黎亞會受到不人道的對待,他們也不會回來,優絲更不可能獲救。
奈雅雖然有點在意賽特賣掉的裝飾物,不過顯然賽特在那邊無依無靠的事更吸引她的注意力,覺得事前替他準備的物資不夠多,擔心賽特有沒有吃飽、有沒有冷到、有沒有好好睡覺等等。
優絲則是跟伊黎亞分享賽特來到這裡的事。這似乎剛好合她的胃口,聽得相當津津有味。看她那麼高興,好像沒有比四個人都在她身邊更開心的事。
在就寢之前,在米勒斯村的小廣場,村民各自小酌兩杯慶祝,在喜悅之後剩下的只有近乎寂靜。噴水池頂端的魯佩曼雕像已經被拆掉,變成沒有違和感的米勒斯村風景。
剝離遺跡的銀藍色光輝成為最大的光源,和矮小路燈及星月光輝一比,兩者都不算什麼了,卻一同營造被譽為世界最美的宏偉奇景。
賽特一個人站在那裡,要說為什麼,理由正好從另一邊接近。
「賽特,不好意思,我們有事情必須跟你談一下。」
「……什麼事?」
勞德和奈雅,兩人帶著一副認真中包含掛慮的神情走過來,三人的位置成一個等腰三角形。
「賽特……這是我們一致的感覺,如果想錯的話,先跟你說聲抱歉。」
「希望這真的是我們的誤會,你明明那麼-」
奈雅講到一半便講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
「……」
賽特默默注視兩人,明明已經這種情況,他依然不主動做些反應。
似乎令勞德和奈雅更確定了一件事,自己的揣測並沒有錯。
勞德的心臟跳得很快,要將這麼失禮的話說出口,需要某種意義的勇氣。
「賽特,你沒有感情……對吧?」
這句話轉瞬消逝在風中,多麼不負責任,明明沒有留下痕跡,卻像實體一樣擺在眼前,不可能轉頭無視,兩人決定在這裡和賽特攤牌。
「請別誤會,我們只是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奈雅解釋說。
賽特沉默不語,兩人都希望他其實是在思考回答的方法。
「……情感,是你們在遇上某些事的時候,會有特殊的反應嗎?」
「特殊的反應?」勞德不解地說。
「是叫哭、笑和生氣是吧……我無法理解。」
一件事情發生了,就是讓它繼續下去,為什麼有時候他們會發出哈哈或呵呵的聲音?也有可能是音量變大,甚至眼睛變得濕潤。
「特殊的語言……在清醒的時候,我這麼說了。」
「是,的確是有這麼回事。」勞德記得很清楚。
「那個時候,我們以為是語言不通,可是明明……啊,莫非-」
「奈雅,怎麼了?」
「我還記得,在賽特醒過來前的那一刻,我被你的話逗笑。」
「意思是,被賽特認為是特殊語言的是我們的笑聲?」
「……往後,我才知道那被稱作笑。」
經過賽特背書,知道自己當初誤會什麼的勞德和奈雅瞪大了雙眼。
「如果會做出那些行為,就是所謂的情感,那麼我並沒有。」
賽特的說法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如此一來,勞德跟奈雅已經不得不相信了,他們也從未見過賽特有像普通人一樣的反應。隱藏在日常良好的表現之下,他不會生氣、不會困惑、更沒笑過,已經不是不擅表達感情可以辯解的程度。
無論再怎麼殘酷,至少也要去理解,否則就等於是毫不留情否認賽特了。
「所以,你對在這裡生活的時光沒有感覺嗎?」
奈雅的眼神往下飄,儘管是她提出的問題,卻也害怕聽到答案。就算賽特總是沒有表情,可是一個家裡多了一個人,感覺便截然不同。
「不,在這裡過得很好,謝謝你們。」
如果賽特回答沒有,勞德絕對會生氣,然而似乎不到冷血無情的地步,還是懂得感受事物。而且連奈雅教他的道謝的禮儀,賽特也記得。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恐怕沒人知道,原因可能在他來到這裡之前的事。」
在那一個傍晚之前,賽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如今兩個人都非常想知道答案,然而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清楚,他們沒有管道可以追查下去。
-也就是說,只有理性在分析事情,無法用感性去享受嗎?奈雅心想。
「這樣子,賽特以後沒問題嗎?」
「有伊黎亞在。」賽特回答。
「不對,我擔心的是賽特你的往後。」
賽特微微睜大眼睛,他不明白奈雅的意思。
「你是要在外旅行的,跟別人建立良好的交情很重要,或許哪天遇上麻煩的時候,會有緣分獲得對方的幫助,就算伊黎亞可以幫忙你,也無法保證她總會在你左右。」
「……」
「可是損失最大的,是你沒辦法享受這個世界。」
「享受世界?」
「賽特,你想想看,在你前往玉華城的時候,有萌生很美好的感覺嗎?覺得風景閃亮、街道美麗,連路人都值得觀察他的特色?」
「我認為沒有影響。」
「是嗎?那麼這一點真的太可惜了。」奈雅意味深遠地嘆口氣。
沒有感情,如果放任不管會非常危險,所以勞德採取某個行動。
「賽特,我問你。」
「?」
「伊黎亞現在做事都會徵求你的同意,所以你們這次回來,她應該也有問過你才對。那麼,你為什麼願意?是想要救優絲?還是為了-」
勞德刻意停了一段空檔,眼神嚴肅地與賽特互視。
「見識遺落之核的力量?」
這兩個選項,在賽特眼中分別代表什麼意義?勞德等待回答。如果他的未來有可能出現偏差,恐怕不能放任他被外界利用,一定要把他留住。
「……遺落之核的力量,我想瞭解。」
「力量比較重要是嗎?抱歉,賽特,我不能讓你-」
「但是,伊黎亞說能治療優絲,所以沒有拒絕理由。」
「嗯?」
「……情況允許的話,會以親自確認為優先。」
「不會猶豫嗎?回來這裡會被魯佩曼找麻煩。」
「他不具影響要素。」
聽到這兒,勞德噗哧一笑。
「是因為相信夥伴嗎?」
「不,伊黎亞無法戰鬥,這是思考後的結論,只是……」
「只是?」
「能對優絲有幫助,也好。」
勞德想起來了,不能說賽特是好人。救人應該是毫不猶豫的,他卻會先思考可能性和風險;可是一旦做出選擇,他執行得比誰都果斷、迅速。如果能得出好的結論,他並不是毫無主見的冷漠機器。
「嗯,思考很好,要一直保持下去,走向對的道路。」
「親愛的……」
「我敢保證,奈雅。如果有辦法讓他找回感情,我肯定會去試試,但就算沒有感情,他也會思考並做出抉擇。」
「嗯,能謹記處事道理就好了,感覺這方面的笨拙會讓人想要幫助他。現在的伊黎亞不就是這樣嗎?」
「是嗎?不只是感恩的心嗎?她對賽特的看法,我還沒去注意啊。」
「真是,你太粗心了,應該多多關心女孩子啊,現在的她還有那個身份。」
「奴隸啊,真是充斥佔有慾的稱呼。賽特你是怎麼看她的?」
「……夥伴或者奴隸都無所謂,我只是需要幫助。」
「以他而言,是最好的回答了,不是嗎?奈雅。」
「其實可以更溫柔一點的,是不是呢?嗯?」
「好了,我們先回去了,你們不要太晚回來啊,明早便要出發吧?」
「也差不多到了優絲要睡覺的時間了,我得去哄她上床,那孩子沒有晚安吻和講故事就睡不著呢。」
勞德揮揮手,和奈雅並肩轉身,各自在心中對賽特有新的理解,以及不變的承認,兩人朝夜色中閃爍燈火的溫暖自家走去。
「你們?」
賽特納悶地眨眨眼,打算也隨著勞德和奈雅回去休息。
「賽特先生。」
伊黎亞忽然從兩人離開的隔壁方向走過來,她似乎也有不少想法,而且沒意外的話應該也聽見他們三人的談話了。
「您明日準備遠行,請盡早休息。」
伊黎亞兩手疊在前面,慎重地向賽特點了一下頭。
「……妳有話想說嗎?」賽特說。
「老實講,是有的。這兩天發生太多事情,腦袋還難以適應。」
賽特忽然拋出的這句話,對伊黎亞或許是恰到好處的貼心,她環視進入沉眠的米勒斯村風景,換上淡淡一抹微笑。
賽特先走到噴水池旁邊坐下,伊黎亞也慢慢跟上。兩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像主人和奴隸的關係,卻缺少那種事事說一做一的束縛環節。
彼此沉默好一陣子,賽特在等待、伊黎亞在醞釀,彼此還沒有對話,卻也不會覺得尷尬,只是靜靜地仰望夜空。
「據說在夜晚看著剝離遺跡有助於整理思緒呢。」伊黎亞終於開口。
「頭腦會很清醒。」賽特說。
「賽特先生。」
伊黎亞說話的時候,雙眼繼續緊盯星空,沒有移向賽特。
「我想再對你說聲謝謝,這樣子仍無法表達我的感激。幸好當時有您,否則我不敢想像往後的遭遇,是您救了我。」
「……我沒有要救你。」
「我曉得,只是需要我的能力。可是,優絲的事情也是一樣,無論是因為理論行動,或者是因為情感行動,結果您都在幫我,也沒有將我當成奴隸對待。對我而言這樣便足夠了,往後我會盡心盡力回報您的。」
即使發現賽特沒有感情,伊黎亞也沒有在心底揶揄他是異類。就算在言語上聽起來有那麼一點難受,可是對於行動之後的結果,她找不出什麼不滿。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賽特先生。」
伊黎亞回頭望著賽特,她的眼神平靜穩重,想必做好覺悟了。
「接下來您想要做什麼呢?」
「如果是妳呢?」
「我必須和納普忒族人再相逢,我還有未完的工作,相信這趟旅行總有一天會抵達他們身邊的。」
伊黎亞既然沒打算多說,賽特本來也不會催促,至於他往後的目的,兩天前的賽特肯定仍在尋找那個答案,現在卻在他的意識中紮根成形。
在第一眼見到遺落之核的瞬間,賽特腦中只盤據了一種想法,又或者說是本能一般的使命感,絕對只能這麼做,沒有絲毫迴轉的餘地。
「我要尋找其它的遺落之核。」
「咦?其它的遺落之核?為什麼?」
「說是回想起來比較正確,我必須達成這個目的。」
「賽特先生,您有回憶起什麼嗎?」
「沒有……」
「相信每一顆遺落之核的力量都十分強大,您想拿來做什麼呢?」
「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但是我會去做,如果妳不接受,我也-」
「不,沒關係的,我會陪著您,完成任何您想做的事。」
沒有追根究柢下去,伊黎亞便向賽特表態,這是她最大的心意。或許正好是伊黎亞這樣的性格,才適合在賽特身邊辦事。
「是嗎?謝謝。」
「我才要感謝您,我也是有自尊,而您並不以奴隸的眼光看待我。」
伊黎亞輕笑幾聲,幽紫色與午夜藍的雙眸對視。既然組成這個團隊,賽特一個人無法實踐的遠行,現在似乎有點頭緒了。
伊黎亞心想真的應該請賽特去休息的時候-
「大哥哥、鹿姐姐,晚上好!」
嚇得伊黎亞差點沒往後跌進水池裡。
「誒?優絲妳怎麼會在這裡?小孩子不可以熬夜!趕快回家,不然勞德先生和奈雅小姐找不到妳會擔心的!」
好不容易才穩住重心,險些變成落湯雞,伊黎亞對身穿睡衣的優絲喊道。
「可是,你們不是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嗎?可是我要遵守約定,希望鹿姐姐也能遵守約定。」
「約定嗎?」
「對呀!以前不是說好,等鹿姐姐回來以後,要聽聽我吹的陶笛?」
伊黎亞閉上眼,嘴角無法控制地往上揚,那是感到懷念的神情。
「嗯……真的,是有約定好呢,真的。」
優絲從口袋拿出陶笛,看來她期待很久了,甚至在晚上偷跑出來。
「這首曲子,也想要大哥哥收下。」
「……我?」
「大哥哥也遵守約定,帶鹿姐姐回來,而且我喜歡你們!」
在把陶笛放到唇邊之前,優絲深呼吸好幾口氣,她緊張得像是要在舞台上表演一樣。這次的吹奏深具意義,無論如何優絲都不想在兩人面前失誤。
「謝謝妳,優絲,我也喜歡妳。」
伊黎亞面露微笑,見優絲一副硬梆梆的模樣,決定再補充一句話。
「有時候要求表現完美反而會失誤,放輕鬆點,妳的心意已經收下了。」
「嗯,好的。那麼鹿姐姐、大哥哥,我要開始吹囉!」
優絲把陶笛的吹口放在唇邊,輕輕吹出第一個音符,音色十分優美。
賽特閉上眼,靜心聆聽樂曲。伊黎亞則跟隨樂音,微微搖晃著頭。
米勒斯村的上空,響徹起動聽的悅耳旋律,樂聲被風兒遞送到每個角落,清醒的村民感覺得到了慰藉,已經入睡的人也保證有一個好夢,勞德和奈雅因為女兒的表現笑得合不攏嘴,人們的心靈彷彿受到撫平,身心都獲得短暫歇息。
在這個廣大世界的一隅,優絲替即將啟程的兩人獻上祝福。
群星幻想第一話『冷漠的青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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