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小说网> 奇幻玄幻> 魔蚀的潘吉亚> 怪物

怪物

怪物

1、

……人都是受着祝福诞生于世的,即便是罪孽深重的我也不例外……

……曾几何时,他们称我为救世主,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希望,就好像,在看着神话里守护这人们的巨龙一般……

……但是在那场战争中,我变了,所以他们也变了……

……吃掉……

┬┭┮┯┰┳┲┳┲┭┮┲┰┳┲┳┭┮┲┰┳┭┮┲┳┲┭┮┳┯┲┳┭┮┲┬┭┯┰┮┲┮┮┭┮┮┭┰┽╁┾┿╃╂╁╂┼╁╃╂╂╂╃╁┼┽┿╀╁╃┾┿╁╂╃┼╁┼┽┼╁┿╀┼╁╂┿╀╁╂╀┼┽┾╀┼┽╂┾╂┽┼

……吃掉!……吃掉?……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怪物的?……

……投来的鲜花变成了标枪,人们眼中的希望变成了绝望。它,和他们,夺去了我世界中唯一的颜色……

……这就是我的宿命吗?事情本就应变成这样的吗?我不知道……

……我们所能做的事只有一件,而如果只是我的话,就连一件都没有……

……有谁能来,把我和它,一起杀掉……

2、

“都已经三月还这么冷,这里还完全是冬天嘛”

达利亚·卡克斯举目所及,尽管枝干上已吐出新芽,有些性急的野花甚至已经开放在了残雪之中。冬眠的动物们也渐渐苏醒了过来,用不时的喧闹呼唤着季节的更替。然而树木根上的残雪尚未融化,以及远处的雪山仍然被被纯粹的白色覆盖着,看来这个地区的冬风神还不会那么轻易认输。

“那是当然,就‘魔灾’后的人类活动范围而言,这里就已经是人类的北方边界了,”

与他一同跋涉在这山地之中的旅伴如此回应道,他说的一点没错,现在他们的位置,可是比人类最北方的“堡垒”罗塞格勒还要北上了好几公里。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旅人会来的地方了,会来这种地方的人要不是真正的冒险家,就是有勇无谋的白痴吧。

不过就算有人看到他们穿行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把他们认定为后者,因为他们的实力都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冒险家”,证据就是他们身上显眼的白色披风。

“古拉维斯”中央骑士团,在这片大陆上“白袍骑士”指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这个组织。

“古拉维斯”作为在“魔灾降世”时救人类于危难之中的组织,自然拥有着远超两大国家的力量。而即便在“古拉维斯”强盛的军力之中,中央骑士团也是鹤立鸡群的实力者集群,被世人认为是“古拉维斯”仅次于“十二圣贤”的战力。

“弗勒芒副团长,那个……恕我直言,我还是觉得要讨伐那个怪物,还要在这么大一片地区内,至少应该把半个骑士团调过来才稳妥吧?”

达利亚怯生生地问道,不管在哪个组织中,新人质疑上级的决定总是尴尬的不当行为,除非那个上级的行为已经跨过了荒谬的界线。而对于达利亚来说,仅仅两人不远万里来这里征讨某个实力直指“十二圣贤”的怪物就是这样荒谬的事情。

被他称为副团长的男人转过了头,面不改色地说:

“团长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们作为骑士,只要践行服从的美德就好了,”

这句话在这趟不短的旅途中已经被重复了许多遍了,“团长自有考虑”,“骑士服从的美德”,这些理由确实无懈可击,然而却并不足以使达利亚打消内心的疑问。

确实,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骑士,都是随时准备迎敌的全副武装。在白色防魔力斗篷之下,两人都穿着着厚重的御寒皮衣和骑士板甲。至于用于攻击的兵器,达利亚只是在腰间佩戴了一把中规中矩的重剑,而弗勒芒别在腰间的剑虽比达利亚细得多,但却有六把之多。尽管这种行为会被任何略通剑术的人斥为不切实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六把剑光凭数量就足以给任何潜在的敌人以无形的压力。

然而比这更特别的,是背在他背上那口巨大的黑色棺材。弗勒芒是个高大的骑士,然而这棺材却几乎与他同高,漆黑色的箱体就像个黑洞一般,无法让人推测出任何信息,只有棺盖右下角角里一个不起眼的花体P能够让人稍微猜测一下它的来历。虽说任何有常识的人都不会背着这么一个累赘上战场,但那棺材散发出的不祥之气,不亚于周遭冬末的肃杀,让就算是同伴的达利亚也不时地脊背发凉。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轻蔑,不少人在私底下把那口棺材称为“龟壳”。不过就算是不想抹黑他的达利亚,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这次的长途跋涉,他也从未见过那口棺材离过弗勒芒的身。

应该也有不少人像达利亚一样用魔感神经扫描过那口棺材吧,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推测出棺材内的物体。想必棺材的内侧一定存在着相当高级的遮蔽法阵吧,能够将棺内物体的魔力特性遮蔽得滴水不漏。

除此之外,弗勒芒的身上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地方,不论是用普通人还是骑士的标准来评判结果都是一样的。按达利亚的话来说,“是个足以让自己自惭形秽的骑士楷模”。

“不过我倒是也有件事想确认一下。你既然明知道这次行动我们势单力薄,为什么还要自愿跟过来呢?团长应该没有指名道姓要你来支援我吧?”

“正是因为这不合理啊!我怎么能让弗勒芒副团长一个人面对那种怪物呢?”

达利亚的表情好像在说“骑士之间互相帮助难道有什么不合理的吗?”,这样为自己而义愤的表情,即使把谄媚的马屁精也算上,弗勒芒上次见到也是在五年前了。

“现在的我们在外人看来应该就像是一对父子吧,”

这样的想法忽然袭上了弗勒芒的心头。确实以自己的年纪完全可以做达利亚的父亲,而自己的儿子如果还活着的话也确实该有达利亚这么大了。

不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骑士,弗勒芒都已经迈入了人生的夕照之中了。虽说即便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他的脚程仍丝毫不输给达利亚,但他的头发已是一片灰白,皱纹也早已从像眼角这样的地方渗满了他的面容。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然而团长却依旧把这样近似自杀的任务交给了他,究竟是出于信任?还是别有用心?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达利亚才没想到那么多,他所知道的只是这个同袍需要帮助,所以他同来了,作为一个骑士、战友以及仰慕者。

“这份纯洁,正是骑士精神的神髓啊,”

弗勒芒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事,正是因为被“始圣贤”们的当代神话所打动,正是因为想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秩序,弗勒芒·范采尔才会放弃自己旧国家贵族的身份,宣誓成为“古拉维斯”的一名骑士,一个无人知晓的无名小卒。几十年如白驹过隙,如今弗勒芒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向往并践行着骑士守则的青年站在了自己面前,只不过今天这青年的名字已换成了达利亚·卡克斯。

比起当年的弗勒芒,达利亚可没有那么的光鲜。一头的赭红色短发虽也不至于难看,但随处可见的发型终究还是显得土气。他的脸也不像那些贵族骑士一样白皙光滑,低等贵族的粗糙生活全都刻在了他的脸上。唯一还算得上提气的就只有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了,以及那双眼睛内燃烧着的热情,还能让人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嗯,看来他还算是一个不太糟的骑士”。

“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他跟着我这把老骨头一起完蛋了,”

弗勒芒心中默默地这么想,他当然很清楚团长会这么安排的原因,自己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然而如果因此让达利亚跟着自己殉葬,就算死后可以堕入地狱来偿还这罪孽,弗勒芒恐怕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吧。

“那我问你,你知道这次要讨伐是什么吗?”

达利亚眨了眨眼睛,都已经走到山脚下还不知道要讨伐的敌人是谁,只有天下第一迷糊骑士才会这样吧。

不过看弗勒芒认真的神情,达利亚还是收拾起了神情,把早已烂熟于心的任务情报又背诵了一遍:

“那怎么会忘。‘帝国四凶’之一,‘最后的精灵’,‘食尽的赫尔林维奇’。虽说在五年前结束的‘维普尔之乱’中作为帝国的战力被投入对‘维普尔’的战斗中,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在一次次的战斗中它也逐渐被‘魔灾’所侵蚀,再加上对其进行管理控制的罗塞格勒发生了革命,最终破敌的利器反噬了主人,成为了无差别吞噬一切的怪物,为祸一方直至现在,”

“这些都只是卷宗上的叙述罢了,”

“但是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够了解它的方式啊,”

达利亚的语气里有一点委屈,对于一个暴走之后就没有一个生还目击者的怪物,作为活人的自己不看资料还能怎么了解这个怪物。

“但是它失控之前的事情总有人知道吧。诶……”

弗勒芒叹了口气,要在没有任何战例的情况下说明白赫尔林维奇的强大,他得做好把这个极北之地的前世今生解释清楚的准备了。

“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吧。达利亚,你对罗塞格勒印象如何?”

达利亚的右手习惯性地伸向了左手,不过他想起自己两手都还戴着全金属的护手,就又止住了。没法揉大拇指窝,达利亚只得抬起头,看着北方晴冷的蓝天来思考了。

“呃,至少我也能感觉到,骑士什么的在这里可不受待见,来之前的交涉就费了很大劲。基本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维普尔之乱’期间‘公社’发起了反领主的革命,在夺取了控制权之后便脱离了新普利希帝国,加入了民主国家同盟。不过‘公社’的统治方式实际上和同盟所倡导的民主也有所不同……要说其他的……就是技术吧,比起魔法,他们好像更重视不依靠魔法的机械,毕竟有那么多火药的资源,也是唯一一家能制造枪炮的‘堡垒’……”

“别看他们现在这样,之前的罗塞格勒可是最接近魔力本源的地方呢,在‘魔灾’之前这个地方可是以精灵使闻名的,不能用当代的魔力理论解释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在这里发生过,”

然而达利亚却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精灵使啊,我只在教科书里听过这个名字呢……不过话说回来,精灵不应该在‘魔灾’之后就都绝迹了吗?”

“‘魔灾’吗?有些东西人类自己都还没弄清楚,‘魔灾’就一把把它们夺去了啊,”

弗勒芒露出了长者才有的怀旧的表情。“魔灾”过后人类就一昧地在失去,而有些东西已经永远被“魔灾”吞噬了,而这种悲伤只有经历过一定时间的人才能感受得到。像达利亚这一代出生在近半个世纪之后的人,恐怕就连人类曾拥有过什么都不清楚吧。

“精灵虽然灭亡了,但是还是有一部分精灵使活到了‘魔灾’后。他们的叙述也就是我们关于精灵仅存的一手资料了。按他们的说法,精灵是一种没有物质存在,仅仅在魔力层面上存在的意志存在,”

“如果这么说的话,也怪不得它们消失得这么彻底,毕竟会最先被‘魔灾’影响的就是魔力啊,”

弗勒芒对着恍然大悟的达利亚点了点头,继续说:

“按照他们的说法,精灵使就是通过魔力将自己的意志传导给精灵的人,因为大部分精灵的意志仅仅是不完整的残片,远远不到能产生人格的地步,所以这种操纵才是可能的。不过也有例外,就有激进的人认为魔力可以作为人类意志的传导器,也就是说只要拥有魔力的生物人类就都可以用魔力将自己的意志叠加在它身上。毕竟根据当地的传说,建造罗塞格勒这座城市的就正是一个能自由驾驭飞龙的龙骑士呢,”

“啊,那个传说我听过,毕竟那可是这片大陆的几大传说骑士之一呢。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座山就是以那骑士的龙命名的吧,”

“有这样的起源,精灵术这种缩水版的御龙术会在这里大行其道也就情有可原了。想必要不是‘公社’这么激进地要与之前的政权切割,我们知道的事情应该会更多吧,”

弗勒芒对达利亚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就算再怎么不懂政治,达利亚也应该明白。罗塞格勒身为新普利希帝国的“叛徒”,要想取得已经因为实力差距而变成惊弓之鸟的民主国家同盟的信任,不得不做出一些强硬的举措。对外是对旧东家——帝国的强硬,对内的强硬的对象的就是之前政权的一切遗留物了。

这种强硬的一个结果就是罗塞格勒放弃纠结于世代引以为傲的精灵,反正那已经是一个“魔灾”前的历史名词了,转而大力发展机械,不需要什么高级魔法就能够运转的装置,一种保守主义者眼中不折不扣的歪门邪道。

“不论是精灵术还是赫尔林维奇,‘公社’那边的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说什么所有的相关资料都在‘维普尔之乱’和‘公社革命’之中散轶了。你又不能说他们说谎,确实有可能的嘛,毕竟他们都把领主送上断头台了,”

达利亚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一丝抱怨。要讨伐这种级别的怪物罗塞格勒竟未派出一兵一卒进行支援,就连让这区区两人入境也要费尽口舌,也难怪像达利亚这样脾气好的人都会心生怨言了。

“我可听说,罗塞格勒可是有‘龙骑兵’这张王牌。现在这么一个级别的怪物在自己的领土上,除掉它也是在造福罗塞格勒的人民啊,为什么……呃!”

达利亚脚下滑了一下,差点一头就撞上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山石,幸亏弗勒芒及时撑住了他,他才不至于破相。

“小心点啊,这里的冰雪都还没化开,又都是山路的,可别把自己摔坏了,”

“副团长,放心吧,我的身子结实得很,摔个一两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你呀,就是太粗枝大叶了,和你同期进来的骑士哪个不比你让人省心,”

达利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么说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幸不能全怪自己运气不好,看来自己要好好反思一下了,除了践行那光耀无比的骑士道之外,是不是还要留些其他心眼。

弗勒芒哈出了一口气,轻松的漫步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要走的就都是陡峭的山路了。这还真不是个适合战斗的地形,说不定还没等赫尔林维奇找上门来,他们都会在这山里累倒了。

不过,如果要考虑合理性的话,这次任务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来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的心情不过如此吧。

从山里吹出的寒风给他的脸一种粗糙的感觉,好似砂纸一样,这让两人重新打起了精神,继续向着山中潜藏的未知进发。

“你这么说,那我问你,你知道所谓‘龙骑兵’是什么吗?”

“这……”

达利亚哽住了,在龙种绝迹了几十年的当下,望文生义就得出是“骑着龙的骑兵”这样的结论,就算是他也不会犯这样的傻。既然这样的话,这“龙骑兵”又会是什么?某种大型魔法的代号?

达利亚极力想要在罗塞格勒呆的短短几天的记忆中寻找一丝端倪,当然是找不到的,那可是罗塞格勒公社的秘而不宣的王牌啊。

“这就是‘公社’的高明之处,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了赫尔林维奇这种无关大局的角色打出这张底牌,对哪里的政治家都是亏本买卖,”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也不能对它视若无睹吧,它可是名副其实地杀人怪物啊!就这样有人可能因此丧生也不管吗?这可是你们口口声声要保护的人民啊!

弗勒芒当然知道达利亚内心的台词,所以他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下属,就连这最后的自杀任务也不让他省心。

弗勒芒所走过比达利亚长一倍的时光,是没办法用短短的几句话来概括的,所以他也只能无力地说一句: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

弗勒芒顺手取下了绑在棺材上的手杖,就算没办法让这趟山路变成坦途,两根顺手的登山杖还是能让这趟旅途变得轻松些。

“再说,那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龙骑兵’,就真的能讨伐赫尔林维奇吗?”

弗勒芒脸上好像出现了一丝坏笑,仿佛他巴不得看到“公社”的“龙骑兵”在赫尔林维奇面前出丑似的。

“赫尔林维奇被称为‘最后的精灵’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赫尔林维奇拥有肉体吧?按照刚刚的定义来说,精灵不应该是纯魔力的存在吗?”

“一个拥有了躯体的精灵,所以它才是‘四凶’里唯一一个实力赶得上‘十二圣贤’,不,还可能已经超过了‘十二圣贤’的存在,”

弗勒芒的这句话听上去比凛冽的山峰更为彻骨。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们打倒了它的话,就证明我们比‘十二圣贤’还要能干了吗?”

达利亚半开玩笑的语气很明显是想要缓和气氛。然而弗勒芒却没顺着他走,他所说的可都是严峻的事实,不需要夸大,就足以吓退大部分人。这也正是他摊牌的原因,他希望达利亚也是属于那会被吓退的大部分人。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开玩笑的事,达利亚。你也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新上任的约顿团长要派我执行这次任务?”

面对忽然认真起来了的弗勒芒,达利亚脸上勉强的笑容也一下子冻结了。

弗勒芒直白地打碎了达利亚的最后一丝幻想。不要逃避,不要再像这一路上装聋作哑下去了,看吧,就算在中央骑士团,这被认为是当代最为强大也最为高洁的武人团体,还不是同样免不了像三流的帮派混混一样,有这样仅仅因为一把手的偏见而发生的倾轧。

其实自己一直都是清楚的吧,只不过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会跟着弗勒芒一直走到这里也是心存侥幸,还以为这是什么试炼,到最后关头团长就会快马加鞭赶过来告诉他们这只不过是一次对他们骑士品格的测试。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幻想着约顿他会派人不远千里从“古拉维斯”的常驻地赶过来吗?

最终,达利亚脸上露出了认输的表情,关于现实的骑士道他又被上了一课。

“……就是因为您是‘魔蚀者’吧,”

只是因为这一重身份,过往的同袍之情就可以统统不顾,即便被人说是幼稚、不通情理,这样的事情达利亚也丝毫无法接受。

弗勒芒沉默了,他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这话究竟该不该说。

还是说了吧,虚伪的和谐没有任何好处。与其让这青年在未来的某时因此跌倒,还不如就现在就把问题抛给他,让他在还安全的时候好好苦恼一番吧。

“我们那‘有洁癖’的约顿团长这是在清理门户了,”

弗勒芒神色轻松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是因为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终于不用再担心别有用心的隔墙有耳,自己终于能够说出这简单的道理了。

“不管是什么组织,新上任的一把手总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对权力进行洗牌,要说这次有什么例外的话,嗯,就是我们这位约顿大人是个‘洁癖’,手段也实在说不上……”

“就算这样,副团长您也是在‘维普尔之乱’中遭到‘魔蚀’的啊,在那之前几十年的骑士生涯就足以证明您的忠心啊!‘十二圣贤’伊甘·潘内特不也是因为理解这一点才会给您做这幅棺材吗?没错,肯定还有其他方法……”

然而弗勒芒却无情地打破了达利亚最后一丝幻想,现在这也是他这个老人能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了。

“别天真了!躲得过这次还会有下一次,难道你要看到整个骑士团为了我分裂才甘心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先去阎王那边报到呢。我生在在这个该死的年代,为了一时年少血气做了一辈子该死的骑士,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稳赚了,但是你还年轻,完全没必要陪我这个老人殉葬。觉得这不合理?一个人就因为自己是‘魔蚀者’就遭受这样的待遇不公平?那你就要活下来,活下来改变这一切!……”

短暂的爆发过后,弗勒芒喘了口气,带着老者特有慈祥的微笑说:

“今后就是你们的时代了。拜托了,给这个因‘魔灾’而闭塞的大陆好好透透气吧,”

“可是……”

噗!

达利亚还想说什么,一记重拳就已陷进了他的腹部,强势地夺走了他的意识。

“抱歉,”

弗勒芒撑住了达利亚倒下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放置在了邻近的树下,又在他身边留下了几张驱赶野兽的符咒。

“永别了,骑士达利亚·卡克斯,”

弗勒芒紧了紧手上的指虎,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开始一个人进行对“四凶”——赫尔林维奇的讨伐作战了。

“接下来,就是‘魔兽’的时间了,并非是骑士的另一个我啊,”

浓重的“魔灾”在他的授意下从他身后的棺材满溢了出来,重获自由的“魔灾”拥抱着它的主人,肆意将自己的触角渗进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丝扭曲的微笑浮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晚安,正派的老骑士哟,”

那是弗勒芒的声音,也是“魔灾”的声音,更是渴求着杀戮与破坏的声音。

“今晚,是要血祭谁呢?”

3、

等到达利亚重新苏醒的时候,太阳早已沉没在了地平线的那一头,山中的夜雪已在他的白袍之上又披上了一层白色的“毯子”。

“好……阿嚏!……好冷……”

尽管在事前已经对夜晚的严寒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实际在雪地里无意识地躺了大半天,流失的热量仍足以让他这个远远算不上羸弱的骑士瑟瑟发抖。

达利亚吸了吸鼻涕,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又将身上这套厚重的白袍裹紧了些。置身在这一片未知的漆黑之中,他开始理解起了自己的现状。

“对了!弗勒芒副团长!”

即使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然而他早已远去,就连离去的足迹也全被这场夜雪完全覆盖了。

“啊……”

达利亚用手扶着额站了起来,额头上传来了金属护手冰冷的触感,没有一丝温度可言,正如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一样。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难理解,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必对这原因的思考将会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困扰着达利亚吧。

达利亚从行李中掏出了指南针,这场仍在下的雪将会抹除所有人迹,如果没有指南针的话,独自一人在这山间跋涉无异于自杀行为。

他甩了几下指南针,玻璃盖下的指针胡乱地转了几下,就是没停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于是他又甩了几次,直到他确认,这指针的指向已经成为一个完全的随机量了。

“这还真是……不能贪小便宜啊……”

达利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之前听闻的传说是真的,像这样的极北之地正是检验手中指南针质量好坏的试金石。之前他还不信这邪,买了个便宜货,现在可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原本他面前的两个选择项——支援弗勒芒还是返回罗塞格勒,都失去了意义,因为它们都需要知道方向这个前提。

“究竟该怎么……”

轰!

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让达利亚差点跌坐了下来。是地震?不,地震不可能这么短促,但若不是地震,又有什么能造成这么大烈度的震荡呢?

然而异象还没有结束,恍若阳光的光芒忽然让四周的白色染上了紫色,仿佛在这山里升起了紫色的第二轮太阳。达利亚抬头一看,一条直刺苍穹的紫色光柱出现在了更北边的地方,将他眼中的夜空平斜劈了两半。

“那是……什么……”

达利亚不知到,现如今人类的大法师能不能做到这样的事,即使能,那些宅在法塔里的老学究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那么在这里能做到这事的就只剩下那个了……

“弗勒芒副团长有危险!”

单纯的想法像本能一样摄住了他。团里的破事就先放一边吧,没有什么比一条人命更重要了,更何况那可是一个自己敬重的前辈啊!

达利亚的决意激活了他冻僵了身体,他跑了起来,向着刚刚光柱喷发那那个方向。

* * * * *

不知道在夜晚的山林中穿越了多久,达利亚终于抵达了那片已经偃旗息鼓的战场。

这战场实在是很好辨认,没有山石,也没有山林中应有的树木,强者之间的碰撞在这片深山中凿出了一块空荡荡的平地舞台。现如今,对阵的双方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空气中异常浓厚的残余魔力以及一地的狼藉对着他这个后来者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激烈。

“这都是什么样的战斗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啊……”

作为一个骑士,达利亚也并非是新手了,他并不是没见过战场,可以说除了讨伐“维普尔”的战场,在这个时代所有的战场他都已见过了——讨伐怪物的、讨伐叛军的还是讨伐盗贼的。且不论是否参战、战果如何,他对于会在怎样的战场上看到什么,心里应该都有个数了才对。

然而这个战场却还是让他觉得十分陌生,实在是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弗勒芒讨伐赫尔林维奇的现场。

战场的地面应该是最能说明参战双方基本身份的地方,如果对阵双方是人类,就会出现双向的鞋印,如果是怪物,凭足迹的大小和深浅也应该能了解到它的基本体型。这里留下的却只有一双赤足留下的足迹,一双很明显比弗勒芒要小的脚留下的痕迹,而另一边则是一种类似于拖拽痕迹的划痕留在了地面上,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巨大的刷子来回的刷过了这里的土壤一样。

与地面显示的平静相对的,是四周被用各种方式摧残的树木。有些直接被大量魔力烧灼成了焦炭,有些被“魔灾”侵蚀腐朽,有些被强大的物理力压断,用狼藉来形容已算是轻的了。

更为诡异的,是像污渍一般四处黏在地上的灰色“污泥”,让这平地令人产生一种本能的厌恶感。尽管检测不到魔力,也感觉不到什么危险性,然而它奇异的质地和颜色,也可以肯定不是什么自然正常的产物。但达利亚也没办法像出任何推论,在他20年的人生中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与这相似的东西。

空气中充斥的并非是一般怪物会释放出的些许“魔灾”,而是厚重的魔力,这残留量甚至能让“十二圣贤”中以魔力总量自豪的中央骑士团团长约顿·博纳海姆瞠目结舌。仅凭这些留下的痕迹,达利亚就对弗勒芒之前的话语产生了实感:为什么赫尔林维奇会被叫做“最后的精灵”,以及为什么赫尔林维奇的实力至少与“十二圣贤”平齐。

“简直就像是两个的大法师斗过法了一样,”

现在洒满这片空地的并非足以让达利亚蒸发的魔法,只是淡淡的月光罢了。这亮度已经足以照亮一切了,达利亚没有点燃火把就踏上了这片已然平静了的战场。

“话说回来弗勒芒副团长被‘魔蚀’后获得的能力是什么来着?”

一丝微凉的晚风吹在了他的脸上,达利亚想起来了,用蠕动的方法移动的怪物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然而这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这里没有弗勒芒副团长的足迹。

达利亚努力回想起了弗勒芒的正式资料:弗勒芒·范采尔,新历28年生人,于新历46年成为一名骑士,次年进入中央骑士团,多年无可辩驳的苦劳让他在新历60年终于升上了副团长。若算上新任的团长约顿,这23年间共辅佐了四位团长。若不是因为他“魔蚀者”的身份,因上任团长叛逃而空出来的团长之位肯定就是……

“不,实际上这并非是弗勒芒一直升不上团长的原因……”

从中央骑士团创立之时就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成为团长的人将自动获得“十二圣贤”的身份。作为大陆上官方承认的“最强十二人”,“十二圣贤”可不仅仅只是力量的证明,这还代表一长串像是单独行动权、独立军权、问责权、否决权等一系列不受限制的政治特权。

作为单纯的武人而言,弗勒芒缺少能够成为“十二圣贤”的撒手锏,讽刺的是,在他成为“魔蚀者”之后这个唯一合理的原因也站不住脚了。“魔蚀者”也不是什么原因,就在一年之前,“古拉维斯”还封了个“魔蚀者”做“十二圣贤”。这么一来,背后真正的原因还用得着问吗?

达利亚摇了摇脑袋,现在不是想那些权力斗争的时候,自己应该回想的是弗勒芒会用什么方式战斗,为什么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达利亚加入中央骑士团时已是战后,弗勒芒已在“维普尔之乱”中被“魔蚀”。尽管背上了那口看似沉重的棺材,他却还是一直冲在最前线,用他最原始的武器——拳头击倒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即使他不是“魔蚀者”,这样拳师式的战斗方式在一众舞弄长兵器的骑士中也是极其特别的存在。

然而在成为“魔蚀者”之后他也开始佩剑了,一次还是六把。这么说的话,难道他的能力是改变自己的肉体……

“啊……”

是幻听吗?自己刚刚是不是听到了谁的呻吟声?

“啊……啊……”

不是幻听!在这已经寂静了的夜晚哪有连续听到两次相同的幻听的道理!

“难道是弗勒芒副团长?”

心中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达利亚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不顾飞溅的“污泥”玷污了自己白色披风。

从被暴力凿开的平地再次跑进山林,那声音指引他到了一条新近被开辟出的林中小道。

快跑!快跑!不顾在身体上划过的一道道枝条,说不定在这条小道的尽头,有个垂死的老者正在等着自己!

然而在那小道拐弯抹角的尽头,他所看到的却并非是他敬爱的副团长,而是一大团足足有两米高蠕动着的“污泥”,以及大半个身体都被掩埋在那“污泥”之下了的少女。

“!”

达利亚本能地拔出了腰间的重剑,然而那团“污泥”却没有表现出“怪物”应有的敌意,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中生长出来,四周的魔力也寂静得异常,没有要发动什么攻击性法术预兆。

“你……你是……”

污泥中的少女抬起了头,绯红色的眼眸对上了达利亚金黄色的瞳孔。

“达利亚·卡克斯,一名骑士,”

达利亚迅速回答道,他仍维持着警戒的态势,死死地盯着那压在少女身上那蠕动着的“污泥”。现在的平静也许只是个诱饵,作为“四凶”之一的怪物说不定就具有这样的智能。

啪嗒……啪嗒……

若非什么浪漫的文艺青年,无机物的动作应该是难以看出什么情感存在的,然而这“污泥”却是个例外,随便什么人都会认为它是个痛苦的怪物。随着每一次的抖动,都会有一小块“污泥”掉离它的主体,这么说的话,它确实是在逐渐崩坏着,正逐渐走向自己的灭亡。

达利亚还是用魔感神经审视了一遍那“污泥”,虽说周遭的魔力浓度异常的高,但那滩“污泥”居然异常地没多少魔力,在这个环境中简直就像是个魔力的黑洞。反倒是那名少女有着比这大滩“污泥”还要多的魔力,甚至在这个富魔力的环境中也能显得十分突出。

但也正是这份突出让他明白了一个悲哀的事实,魔感神经中看到的少女只剩剩下了半个身体,本来应该掩埋在“污泥”之中的下半身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魔力,就像已经和那“污泥”合为一体了一样,不,说不定就是已经合为一体了。

“唉,‘食尽的赫尔林维奇’,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达利亚叹了口气,收回了重剑。他判断自己眼前的生命已经没救了,不论是作为食物的少女,还是那暴食的怪物。

“骑……士……”

少女用破碎的语句重复着达利亚的自述,看样子是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啊,抱歉,请你在这等一会好吗?别担心,很快就会有其他人过来的,”

说谎了,这个拙劣的谎言是达利亚唯一能留下给那少女的了。他没办法救活这个半个身子已经被怪物消化了的少女。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那怪物捕食的,但她还能活到现在肯定是个奇迹,只不过是一个还不如没发生过的奇迹。

与其在半个死人身上花时间,还不如继续去找弗勒芒的踪迹,说不定他在成功讨伐了这怪物之后还在哪里……

“请……不要……走……”

骑士守则中应该有“怜悯”一条吧……

那女孩已经没救了,然而弗勒芒不一样,说不定他还在哪里……

别自欺欺人了,你也应该明白吧,那个老人,就算从这片深山中走出去,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

达利亚烦躁地挠了挠自己赭红色的头发,原本他以为,有了骑士守则这么一条标尺,自己的人生中就不会面临这样两难的境地。然而现实却总是难以由这条标尺来丈量,无情的事实早已不断地提醒已是骑士的他这想法有多天真。

“……”

其实这和骑士什么的都没关系吧,就算自己不是骑士,自己也会有同样的选择吧。

决定了。

“果然,我没办法丢下你在这里不管,”

心中默默对弗勒芒副团长道了句抱歉,达利亚转过身,原地坐了下来,现在他和少女的视线处于同一高度了。

“好吧,我就在这里离陪你,等到救援,”

我会在这里,送你最后一程。

没办法拒绝年轻女性的要求到了不顾副团长死活的地步,这要说出去的话一定会沦为骑士的笑柄吧,达利亚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还好这里是深山,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和这位将死的少女不会再有别人了。

“谢谢……”

少女的声音很是微弱,所幸深夜的深山万籁俱静,要听到她的声音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之前光注意到她异常的的魔力了,达利亚这时才注意其少女的容貌。一头冰蓝色的头发长得足以遮蔽她残缺的身体,煞白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让人不免想到贵族才会收藏的高价人偶,火红色的眼睛中看不出与这颜色相称的生气,反倒放射出一种无底洞般的空虚感。倘若不是她体内丰沛的魔力,恐怕什么人都会把她当成一具尸体或人偶吧。

“……名字吗……索……还是赫……”

少女的样子看上去连维持意识都很困难,恐怕当她屈服于自己的困意时,她就会这样永远地睡下去了吧。

“是萨哈林吧?”

达利亚反射性地把自己听到那两个音节之后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女性名报了出来,当他说出这话时他就已经在后悔自己的莽撞了,所幸少女脸上似乎没有显现出生气的神色。

“萨哈林吗……我的名字是萨哈林……这个名字……听上去没有恶意……”

“啊哈哈,你喜欢就好……”

面对同样摸不着脑袋的回答,达利亚只得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至少这个名字应该是被她接受了。

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怯生生地问了句:

“所以,叫你萨哈林你应该不介意吧?”

“嗯……”

“那好吧,萨哈林。你的故乡在哪呢?”

“我……我们的故乡……都在罗塞格勒……”

“罗塞格勒吗?除去奇怪的表达,还是挺合理的,”

如果是罗塞格勒的本地人的话,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被赫尔林维奇“捕食”了,不过这还是没办法解释她身上那异常的魔力量。

“但是我也不能直接问‘为什么你会被那怪物吞到肚子里去’这种问题吧,”

说到底这也只是习惯性的好奇心罢了,现在就先暂时把这放到一边吧,自己可不是为了弄明白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敌人才留下的。

陪她走完最后一程的人不能是什么只知道杀人的战士,为了彻底和战士的思维和身份切割,达利亚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放在了地上,回归“一个人类”这样最基本的身份。

“话说……原来她是光着的啊?!”

因为“污泥”和头发的遮盖,达利亚现在才发觉萨哈林的半个身体是处于一丝不挂的状态。要不是她是以俯卧的姿势动弹不得,自己应该就可以饱览她胸前的“绝景”了。

“不不不!我才没有在遗憾些什么!”

达利亚用力摇了摇头,和内心邪念的斗争还真是得时时刻刻提起十二分精神哟,仔细想想吧!一个合格的骑士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

想到这,达利亚站起身,解下了身上厚重的披风和装备。把披风披在了少女没有温度的身体上,又从装备中抽出了那条火把。

“点燃吧,”

达利亚的魔力触发了火把上的符文,第一团火焰出现在了严寒封锁中的深山。任何的火种在凛冽的山风中是极其脆弱的存在,所幸四周并不缺少能够用来当成燃料的枯木。经过达利亚的努力,不一会一团小小的篝火就出现在了他和萨哈林之间。

“刚刚还真是抱歉啊,没能早点注意到……话说回来,暖和点了吗?”

“嗯……谢谢……”

少女红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眼前的火焰,看上去比起之前有了些生气。

“……为什么要道歉……”

“诶,那个……”

对了,她又不会读心术,又不知道我刚刚想了什么,所以我刚刚为什么要道歉啊?总不能说我刚刚对着你的**想入非非了吧。

达利亚顿时想要赏自己一嘴巴,看来之前那些人的指摘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今后还真是得对自己说的话更上心了。

“啊,那个……你之前都是干什么?有什么家人吗?”

既然事已至此,就只能用这种拙劣的话来岔开话题了。

“……家人吗?……”

就算在这种时候提到这个词,少女脸上也没有显现出明显的悲喜。许多死于非命的人死前说出的最后一个词就是“妈妈”,作为对过去幸福生活的缩影,这些词可以轻易地击碎表面上的冷漠和坚强,然而她却完全没有显现出这样的迹象,这完全不是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心理表现。

“一开始……有很多人……他们看到我都会微笑……之后就剩我一个了……四处流浪……后来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人们也……开始怨恨了……”

“尽管这样的叙述好像可以想象出什么故事,然而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根据现在的信息,达利亚拼凑出的信息是:这位萨哈林原本是一个大家族的大家闺秀,然而这个大家族却在她眼前四分五裂了,于是她开始四处讨生活,渐渐地认清楚了人情的冷漠。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说不定她身上的魔力就是她的谋生手段吧……”

缺失的部分渐渐地被达利亚的想象力补充了起来。天生丰沛的魔力,很容易让她成为某些武装团体手中的“人肉备用魔力库”,所以她没有受太久的苦,这天赋让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谋生的手段,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命。

很难说那段时间对她是究竟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典范的公会和游走于法律边缘的“半盗贼”的待遇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不论是哪种,那段被迫自立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应该是不久前他们看上了赫尔林维奇的赏金,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谁也想不到,这天资竟会让她葬身在这种地方吧,这种死法……”

达利亚不禁觉得有一丝伤感,如果她的魔力不到这种程度的话,她就不会被什么公会相中,现在她就不会拖着这半残的躯体**地躺在深山里等死了。

“那个……请问这里……是罗塞格勒吗?”

萨哈林抬起了头,红宝石般的眼睛中似乎放射出了些许光芒,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向达利亚发问。

“那是当然!”

终于能够给她一个积极的回应了,这也让达利亚的心情稍微变得不那么沉重了些。

“是吗……”

微笑第一次出现在了萨哈林脸上,尽管这笑容仍不免带有将死时的凄然,但已足以给予这肃杀的环境一丝温暖的感觉。

“我……一直都想回到故乡……这次终于实现了……这样的话……我也就没有遗憾……能安心……”

然而这一缕阳光,很快又要被死亡的阴霾所遮蔽。

“不!才不是这样的!”

赫尔林维奇能够夺走你的生命,但是它不能夺走你的希望。这就是人与怪物最大的差别啊!

就算说我是在哄骗也没关系,这就是我小小的自私,我不想看到那抹笑容被死神和赫尔林维奇的脏手玷污。无欲无求的高洁?如果那才是骑士的正道,那就让骑士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热血冲上了达利亚的脑门,自己留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就让诚实的美德在这几小时内暂时失效吧,就算被人说是“大话精”,达利亚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宣称——“是的,我说谎了,但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我以骑士之名起誓,你才不会死在这里,你会回到罗塞格勒的,我是说城镇,才不是这种荒郊野外。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我要让你好好看看你的故乡的样子!看到你腻为止!对了,还有你的家人,我也要一个一个找回来,让他们看看你漂亮的样子,要让他们好好夸夸你!还有什么……”

倘若有张名叫“史上最大言不惭的说谎骑士”的榜单的话,就在刚才达利亚·卡克斯的名字强势地挤进了榜首。

萨哈林的呼吸局促了起来,她的嘴一张一合,一脸惊愕地仰望着这个忽然高声说着要实现自己愿望的骑士。她不知道他的热情已经让她的脸颊染上了粉色,心跳也似乎为之开始加速,刚刚达利亚感受到的热血上涌的感觉似乎又在萨哈林残缺的身体内重演了一遍。

“真……真的吗?”

“那是当然,不论是多么荒唐的愿望,只要活下来,我都会陪你实现的!”

大话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收住了,所谓的破罐子破摔就是这样吧。但是达利亚却没有一丝的后悔,反倒是觉得十分的满足。

“那种事情……办得到吗?”

“当然,可别小看中央骑士团的骑士啊,”

然而萨哈林脸上还是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恐怕她内心真正想问的不是“办不办得到”,而是“为什么”吧。

“因为骑士就是守护一切宝物的人!而你的愿望对我而言也一样是这样的宝物!”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篝火在它的指挥下摇曳着,它们一同嘲笑达利亚从头到尾的幼稚发言。别说这幼稚得让人觉得扭曲的定义了,就算奇迹再次发生,萨哈林真的活过了这个夜晚,你又要怎么说服“公社”的那群人?又要怎么找到她的家人?别说这些远的,至少你要怎么走出这个深山?

说不定,你就是咬定了她活不过这个晚上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的吧。

另一个达利亚在他的耳边呢喃着,即便达利亚捂上了耳朵,他也没办法无视着来自于自己的质疑。

堆积在萨哈林身上的“污泥”仍在崩解着,作为这一切的不幸的元凶,赫尔林维奇这样“寿终正寝”的终末实在是不足以赎罪,连同着凛冽的山风和舞动的火焰一起,它也在笑话这个妄称能够给予这少女救赎的骑士。

“……拜托了,给这个因‘魔灾’而闭塞的大陆好好透透气吧……”

世上就是存在这么多的不合理,明明没有过错,却仅仅因为是“魔蚀者”就要付出生命。明明没有过错,却仅仅因为他人的误判就要在这山中接受一个人孤独的死亡。

但是,难道因为这样,就要认为这一切合理吗?

“哈……哈……哈哈哈……”

达利亚站了起来,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了像是失了神一样的笑声。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已经成为了不起的骑士了的自己却不明白呢?

“达利亚……?”

萨哈林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不解。

“啊,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吧,”

既然已经明白了,就没必要再为此而烦恼了,只要一往无前就好了。就像弗勒芒最后说的一样,就让这个闭塞的时代好好透透气吧。

“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到你的故乡的,”

再次作下了堂堂的宣言,达利亚脸上已经看不到之前的阴霾和局促,再加上这一身骑士的装束,宛若女孩子小时候梦里的王子。

他脱下了金属的护手,向萨哈林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那么,我们说好了哦,”

萨哈林的两颊一下子染上了女孩子特有的红色,在雪地的纯白和“污泥”的浊黑之间显得特别显眼。

“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出这句话,未被“污泥”吞噬的右手也挣扎着,想要够到达利亚向她展现的一切。

“谢……”

还未等她说出一个音节,达利亚的身躯忽然一晃,霎时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倒在了她的面前。

“……哎?”

4、

“还有‘中央骑士团’的人在呢,约顿不是只命令了那个老不死的来送死了吗?怎么会还有一个?”

黑袍中的男子急躁地抱怨道,尽管黑袍掩住了他的身形,却分毫无法遮蔽他的戾气。

“蠢货,”

幼嫩得多的女声来自于他身旁的黑袍,即便隔着宽大的黑袍,也能够看出来她的体型要比男子娇小得多。明明是一句骂人的话,却让人觉得像是机械音一样没有感情。

男子的眉毛在黑袍下动了动,这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他已经忍受了一路了,对于他过度膨大的自尊心来说这简直是酷刑,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是那个大人物直接吩咐的,他才不会管她是男是女,能动手的为什么要费口舌?

所以,他现在也就只能忍耐了。然而他却没想过,一开始她就没说过这句蠢货指的是他啊,说不定说的是那边那个没知难而退的骑士呢。

或者说,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蠢货。

“那现在又要怎么办呢?‘圣贤’的刺客小姐?”

男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屑,听他的语气,他问这句话似乎就是为了看她笑话。

看对方没有回应,他又伸出了手,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要把他干掉吗?就像刺客经常做的一样,从背后来一刀?”

“‘中央骑士团’的人不能动,不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担不起和约顿交恶的风险,”

“那要怎么样,就让他守着那怪物,等他被吃掉吗?”

“击昏,”

女子的手从黑袍内伸了出来,像小孩一样纤细的手上抓着三支锋利的飞针。

“事不宜迟,”

说完,女子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奔了出去。

“还真是……”

男子也只能叹了口气,就算他再怎么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这个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头的女子在身体机能方面有着云泥之别。

* * * * *

达利亚倒了下来,正对着他的萨哈林当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后颈上插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裸露出来的部位也就那么大,还真亏你打得中呢,”

伴随着咄咄逼人的声音,男子从黑暗的森林中现身在了萨哈林面前,他揭下了遮盖着面容的兜帽。

“你……是谁?”

受惊的猫,用这个词组来形容现在萨哈林的表情再合适不过了。

“啊,我们是初次见面吧,‘圣女’索菲亚,啊不,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称呼你‘食尽的赫尔林维奇’更合适吧,”

男子额头上的头带画满了充满异域风格的图案,古铜的肤色也与周遭寒带的精致显得格格不入。尽管发色从大体上仍能与达利亚的发色一样归于“红色”的大类,但他的红色却是惹眼的大红色。这样有特点的外貌简直就是貌不惊人的达利亚的反面,想必不论走到哪都不会被淹没在人群当中吧。

在这样张扬的面容之上,是如锁定了猎物的肉食动物一般的神情,充溢而出着的锐气直指着看似孱弱的少女。

“你……你说什么……我不懂……”

少女收回了自己本想触碰达利亚的右手,好似在反抗着什么而颤抖着。“污泥”反而像是被这话语所激怒似得开始一点点蚕食起了它未消化的“食物”。

“不明白是吧?那好,我就给健忘的你好好补补你的光辉事迹吧。要知道这些可费了我们很大劲呢,‘公社’那群白痴在固执这方面可还真是无人能及,”

另外那个娇小的身影也从森林中现出了身影,尽管男子即将要说出的长篇大论对于这次的任务完全是节外生枝,然而目前她判定还没有阻止他的必要。

“新历76年,‘维普尔’侵入新普利希帝国,原本各‘堡垒’的老顽固也都把自己的看家宝藏着掖着,还以为这次战争不会伤筋动骨,但是联军在第一次交战中惨败,这群老油条才没再踢皮球,开始认真地看待这次战争,”

男子干笑了三声,嘲笑历史上的当事人是后来者的特权。

“而当时还由领主统治的罗塞格勒拿出的压箱底的东西,就是‘最后的精灵’。精灵对魔力的操纵能力可不是我们人类能够企及的,就连‘十二圣贤’也只能望洋兴叹,但是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精灵作为纯粹魔力的存在,对上‘魔灾’只有被虐杀的份,那么要怎么办呢?”

“……呃……呜……”

少女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达利亚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已经完全被怪物吞下,她仅存的右手也。

“马茂德,别说了,”

机械般的低语,来自于他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然而早已醉心于滔滔不绝的男子当然不会听到她的话语,更注意不到她已经察觉到了的异状。

“当然就是给我们尊贵的‘精灵’找一个肉体啊,啊,应该说是一个‘容器’吧。要被选上自然是有各种各样苛刻的条件,比如说魔力性质相似、肉体对异物的亲和力强什么什么什么的。我是不知道罗塞格勒的老头是怎么找到你的,不过看现在‘公社’的民望还那么盛,想必是没用什么‘亲民’的手段吧,”

咕咕咕咕……

“污泥”开始冒起了泡,渐渐膨胀着,黑色的条纹淌上了少女的胴体。而在可视的变化下,她体内的魔力也正迅速地进行着重构,渐渐变质、扩散到了她身后的“污泥”之中。

轰!轰!轰!轰!轰!

怪异的轰鸣从不知何处爆发了出来,整个大地就如一面巨大的鼓面一样随着这鼓点震动了起来。置身于振动中的两人就像黏在鼓皮上的蚂蚁,用尽全力才能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阵势,马茂德丝毫没有发怵,反倒变得更加激昂了。

“怎么了?!被我戳到痛处了吗?!以‘圣女’为凭依,最后却进化成了这个样子的丑陋怪物啊!”

他的女伴已经懒得再去说他了,想必如今那双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眼睛中应该连基本的鄙夷都不剩,只剩下纯粹的冷漠了吧。

况且,马茂德并不是傻子,他才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昧的挑战这个怪物知性的底线。他翻开了手中的书本,书上的潦草的文字在这暗夜中泛着细微的荧光。

“这样失传的奇术,用来对付没知性的怪物还真是有些浪费了,看好了,这是我从西边给你带来的特产。满溢吧!银晶之栅!”

正如其言,银色的晶体从泛黄的书页之中疯狂地满溢了出来,瞬间那本书变成了一个小型的银色瀑布。生长出的银色晶体跟随着马茂德魔力的指引,在他和蠢动的怪物之间铸成了一道银白色的高墙。

“这就是炼金术,就算你还是那‘圣女’你也不会明白的吧。这原来可是盛行于潘吉亚大陆西部的魔法,‘魔灾’过后大陆被割裂,在东部大陆上知道这魔法的人应该不用脚趾就能数过来了。你很荣幸……”

“快闪开,”

女伴的声音稍稍放高了一些,尽管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评判这还远远算不上什么强烈的口气,但说不定对与一向语气淡漠的她来说这就已经相当激烈了。

她的提醒是正确的,银墙就像纸糊的一样被一支三叉戟戳出了一个大口,借着突破了包围的余威,三叉戟的枪尖这次直接指向了马茂德的额头!

砰!

千钧一发!马茂德本能地将书举了起来,他的身体往一边一歪,三叉戟以几厘米的间距错过了他的身体,仅有它的侧尖在马茂德的书上划下了一道永久的伤痕。

“那支戟,果然是‘德赛莱斯之角’吗?……不好!”

他的女伴已经意识到了现状有多么糟糕,然而马茂德却还在笑着,他以为自己已经躲过了对方的突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头颅就将要在下一个瞬间被蒸发了。

魔力从戟的另一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过来,很快将这支兵器烧灼成了异常的紫色,这颜色倒在地上的达利亚不会陌生,那正是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颜色,那条割裂了整个夜空的光柱的颜色。

不到一秒的反应时间瞬间消逝,马茂德也终于本能地认识到了,下一瞬间自己就将要变成一具无头男尸的事实。

从银墙那头与这犯规的魔力一同射出的,是少女恨不得要将马茂德焚尽的目光。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被魔力的洪流淹没前,马茂德似乎听到了来自于少女而并非怪物的怒吼。

也正是在这用“须臾”形容都嫌长的时间内,一道“黑色闪电”撞上了他的腰,粗暴地把他从赫尔林维奇的射线轴上撞了下来。

轰!

待他反应过来时,占据着感官的只有腰间的疼痛感,以及亮得睁不开眼的紫光。

就像是第二轮太阳一样,他不禁发出了和达利亚一样的感叹。

然而这次他看到的“太阳”之中,却有着一颗难以忽视的“黑子”。

“!”

就像是激流撞上了磐石一般,原本笔直的魔力奔流被那“黑子”打散成了散射向四面八方的魔力束,灼热的能量失去了它原有的破坏力,所遗留下的也就只有这足以被成为“第二轮太阳”的视觉冲击了。

“?!”

大概是察觉到了异样,银墙的那头停止了魔力的供应,光柱逐渐收缩、熄灭,黑夜再次占领了这个极北雪山的角落。

原本披在身上的黑袍被那庞大魔力带来的热量蒸发,原本被其遮蔽着的少女的样貌也大白在了这月光下。比起半个身子陷进了污泥中的萨哈林,她仍显得有些矮小,这身躯别说用战士的标准了,就算用少女的标准来评判也是个小个子。

当然,她并非战士,马茂德已经说过了,她是一名刺客。除了这样适合潜入的身形,包裹着全身的黑色紧身衣,腰带上挂着的如银针一类的小道具,以及手中拿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匕首,无一都在诠释着她的身份。

怪物一挥戟,像利剑砍柴一样干脆地将整面银墙砍成两半。曾被称为萨哈林的少女此时已没有了任何“被害者”的样子,只剩下上半身的她直立着,“污泥”将她的右手和那三叉戟连为了一体,而她的左手更是非人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辨认来自于什么动物的利爪,不禁让人想起传说中的恶魔。

下半身更不用说,“污泥”像蛞蝓一样蠕动着,已经不会引起任何误会了。这“污泥”是少女的一部分,这少女是“污泥”的一部分,它们是一体的,正如阴阳鱼一般。

暂时偃旗息鼓,半人的怪物与切开了魔力的“怪物”对视着,想必都在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吧。

“你……异常……”

用破碎的语言,赫尔林维奇首先得出了知性不足的结论。

“现在说话的,是‘圣女’?还是‘怪物’?”

“苏……苏菲,你还在费什么话!这家伙已经进入你的必杀范围了吧!赶快把那家伙的头砍下来啊!”

马茂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刚刚差点被击杀的屈辱全部化作了话语中的怒火,就像脏水一样全部泼在了苏菲的身上。

留着雪白色短发的小脑袋转了过来,那双青色的眼睛就像是黑洞一般,对马茂德的怒意照单全收,却给不出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

“很遗憾,能够对我下命令的人只有尼尔格·帕赫大人。我所接到的命令是协助来自‘堡垒’萨莱的人捕获赫尔林维奇,并非将它杀死,”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你也看到了吧,刚刚它差点把我的脑袋轰飞了啊!”

“那是你的问题,”

“唔……”

马茂德语塞了,面对这么一个黑洞,即便自己表现得再如何强势也是丝毫没有用的。能够让她听进话的人,这世上估计也就剩下那个尼尔格·帕赫了吧。

“那个病秧……”

咻!

马茂德的低语还没说完,一根飞针就擦过了他的脖颈,留下一道没办法无视的血痕。

“……”

用手拭过那道伤痕,马茂德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清楚的鲜红色,再抬头看向那一直与自己同行至现在的刺客,她已不再看向自己,无需更多的赘言,刚刚那根飞针足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个病秧子,是怎么调教出这么一条忠心耿耿的猎犬的?”

为了不招来更多的麻烦,马茂德也就只能在内心嘀咕了。

“‘德赛莱斯之角’,那是过去某个曾讨伐过赫尔林维奇的男人爱枪的名字。根据帕赫大人的解析,那把枪内置法阵的效果是将战斗时所受的所有冲击力转化为魔力储存在枪身之中。就刚刚的攻击来看,就算外形变化了这么多,至少还留有魔力存储与释放的法阵功能……”

正当苏菲还在分析着眼前的敌人时,敌人已经抢先一步动作了。

“吼哦哦哦哦哦!!!”

怪物发出了威吓的吼声,下半身的蛞蝓蠕动着,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轰!轰!轰!轰!轰!轰!

晃动了大地的鼓点再次响了起来,在这次难以立身的振动之中,苏菲终于辨识出了震源的位置。

“这是……”

“你还愣在干什么!趁着它现在还没动起来赶快干掉它啊!”

看苏菲完全没有采取行动的意思,一脸发青的马茂德狂吠着。他翻开了左手上的书,咬破了右手的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在书页上画着粗野的图案。

“饮尽这杯血酿!自万能之器中诞生的凶兽哟!为吾所御!为吾御敌!去吧!咬断敌人的喉咙吧!”

染血的一页被一把撕下,在空中翻飞出皱折,渗出层层血色的“雾气”,渐渐膨胀实体化,一头着笔的“血色狮鹫”出现在了战场上。

苏菲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正释放着大招的同伴,那“狮鹫”没有实体,与精灵一样是纯粹魔力的存在。若不论其中意志的缺失,这应该就是目前这片大陆上最接近精灵的存在。

“炼金术的无中生有,接近于咒术触媒的形式,以及仿冒精灵术驾驭纯魔力存在的能力……萨莱人已经被逼迫到这个地步了吗……”

作为“十二圣贤”之一尼尔格·帕赫的侍从,苏菲原以为这世上已经不存在会让自己吃惊的魔法了。炼金术、咒术以及精灵术,即使在最无知的愚人眼中这些词也应该乖乖地躺在积灰的历史书中,苏菲当然也不例外。然而这个自己一直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却刷新了自己对于魔法的认知界限。

“尽管十分粗糙,但确实是目前为止最接近‘真品’的‘赝品’。就算这次行动没能控制住赫尔林维奇,这个信息也足以向帕赫大人汇报了,”

倘若马茂德知道了苏菲心中所想,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冲动捶胸顿足吧。在一个外人面前贸然将己方的底牌之一亮了出来,这样的行为不论在哪个组织里都会被称为“自爆”吧。

马茂德的眉头完全拧结在了一起,就好似存在着引力似得撕扯这他的五官往那靠近,这张脸已经彻底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所扭曲。真是难以置信,这么一个世间罕见的奇术的施术者竟是一个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人。

“不过,能打断它的回复倒也算是件好事。你又要如何接招呢?赫尔林维奇,”

苏菲在马茂德施术之前想要说的就是这个。尽管胜过了弗勒芒,但对赫尔林维奇而言,这场胜利也并非是没有代价的。恐怕除了名为“圣女”的核心之外,身体其他部位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吧。为了重新长出强健的肉体,它需要进食,获得构成新肉体的原料。刚刚的振动,苏菲推测就是它在大口啃食着土壤的声音。

尽管这个时候的怪物的确是最虚弱的,但也是最凶暴的,所谓困兽之斗就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赫尔林维奇蠕动到了银墙的残骸附近,银色的碎片在接触到那“污泥”的瞬间便被拖进了“污泥”的深处,这现象算是印证了苏菲的设想,它确实是在贪婪地摄入着所有它接触到的物质,正如它“食尽”的诨名。

“被我的怒火烧成灰烬吧!怪物!”

主人话音刚落,“狮鹫”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唳吠,它逐渐向前加速,直至身影异化成为一道血色的光影,向着那怪物发起了冲锋!

“啊……”

隐约间,一声叹息进入了苏菲的耳朵,不知发出这悲哀的声音的是那怪物还是“圣女”。

噗!!!!

从怪物蛞蝓般的下体,两只细长的手臂瞬间生长了出来,与其说这双手臂来自健壮的巨人,还不如说是从巨型长臂猿那里截来的手臂。但在那手掌上还生长有类似于蹼的膜状物,更使得这对手臂给在场的两人以非人的印象。

面对袭来的血影,怪物的长臂悠然地张开了它的手掌,那对手掌张开的面积比苏菲想象的还要大,手指和掌面再加上附加的“蹼面”,这张开的俨然就是一面用来阻挡那“狮鹫”的巨盾。

“然而,用物质来抵挡魔力……”

因为魔力具有能够对物质施加影响的基本性质,所以大部分的物理盾牌在足量的纯魔力攻击下都是没有任何防御力的,常理上应该是如此……

然而这世上并非不存在不能抵挡魔力的物质,实际上就在这战场上就有两件!

一个想法突然闪现在了苏菲脑中,一个还不能被划为无稽之谈的设想。倘若这就是眼前的事实,那么即便杂糅了三种已灭绝的魔法,马茂德召唤出的“狮鹫”依旧无法伤及赫尔林维奇分毫!

轰!

绯红与污灰碰撞的瞬间,不亚于台风的巨大风压往四周四散,这是魔力正积极地对现实进行着干涉的标志。这么说马茂德的招数确实是得手了?

“怎么样?!什么‘四凶’嘛?!还不是一招就**掉了!哈哈哈!果然我只要想做就做得到的嘛!不论是讨伐‘四凶’也好,复兴萨莱也好,是啊,根本就没必要走老头子的弯路,只要把我的研究成果向‘古拉维斯’摊牌的话,别说这种过气的怪物了,就连‘十二圣贤’也一定会给我一席之地的!”

马茂德逆着风站着,享受着这如同漫画中主角必杀技特写般的场景,尽情地将自己这几日内的不平发泄在他以为已被打败的敌人身上。

“不对,快躲开,”

然而苏菲却已经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马茂德攻击已经落空了,今后恐怕也很难再奏效,但是这个蠢货居然那里自我感觉良好地聒噪不已。在苏菲记忆中的合作者中,尽管马茂德的实力并非垫底,但他肯定会是最令人头疼的一个了。

“你又有什么权利命令我?!‘魔蚀……”

饱含着恶意的话语还未说完,风压的遮蔽瞬时间散去,不祥的三叉戟戳穿了迷雾。在短短的几分钟内,马茂德第二次看到了自己的死相——脑袋直接被三条尖刺刺穿,脑浆飞溅满地的不堪结局。

铛!

那个娇小的黑色身影再次挡在了马茂德和怪物之间,也是第二次,拨开了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的死神之镰。

苏菲高举着手中极黑的匕首,要用这么一只短小的兵器格挡三叉戟这样的长兵器实属难事,然而凭着灵巧的动作和“魔蚀者”特有的怪力,匕首正好卡在了三叉戟主刃和旁刃的连接处,这样对方的动作就被封锁住了。

“你还在愣什么?快退下,”

“咿……咿啊啊啊啊!”

刚刚还是一副主角的样子,现在就发出了像待宰的肉猪一样的声音向后瘫倒了过去。就算不太体面,但这至少他不会再碍事了,总算是做了件聪明事。

确认马茂德退到了三叉戟的攻击范围之外,苏菲将匕首抽出了三叉戟的间隙,同时侧身躲过了对方的反击。

“果然是反魔力织料吗……”

苏菲用余光瞥到了那刚刚挡下了“狮鹫”的“手臂”,它们就像是一次性的道具一样,成功挡下了“狮鹫”后就像是无用的赘物一样拖在“蛞蝓”的两侧。两只手掌上的蹼像是被火烧过了的破布一样纠缠在手掌上,实在是不堪入目的惨状,然而比起被保全了的全身,这点损失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这样一来就可以确认了,它确实是有学习能力,这可棘手了……”

反魔力织料正是“中央骑士团”的标配披风的材料,这种材料能够以蒸发自身为代价挡下一到两次的纯魔力攻击,出于制造工艺的原因,只有像“中央骑士团”这样精锐中的精锐才列装了这个装备。

这种深藏于人类社会深处的东西没有理由会事先被这个多年游荡于野地的怪物知道,如果要说得更有底气一些,苏菲是知道的,近五年来“中央骑士团”的团员没有与赫尔林维奇的交战记录。那么它唯一能够接触到这种织料的机会,就是在十几分钟前吞下斗篷的那一刻。

赫尔林维奇当然不会给苏菲慢慢思考的余裕,那把三叉戟又横扫了过来。苏菲放低了重心,从扫过的戟杆之下滑了过去。如此一来,她脱离了那把长戟刀尖的攻击距离,把战斗带进了自己武器适用的贴身战。

然而苏菲却还有着一丝顾虑,对着那团“污泥”一般的“蛞蝓”,她实在是不想砍下去。当然这并非是因为觉得恶心,让她顾忌的是这怪物迅速的学习同化能力。它仅仅用十几分钟,不,还可能是在更早之前就解明了反魔力织料的结构。这样的话谁知道在自己的匕首砍下去之后,它会不会就凭这这几秒的接触就复制出自己匕首的物质?

这样的话,就直接砍断“核心”的脖子吧。

苏菲做出了决定,历战的反射神经在一瞬间在她脑中规划出了进攻的路径,下一刀必取敌方首级!

“五重影,”

苏菲的右脚往地上用力地一蹬,瞬间一道由黑线围成的圈将赫尔林维奇围在其中。

“有……有五个?”

在后方瘫倒在地上的马茂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圈消失的那一刻,在原本黑圈的轨迹上,五个苏菲的身影竟凭空从虚无之中显现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人造人体那可是连西部的大炼金术师也没实现的事情!怎么可能!被这个‘魔蚀者’给!”

马茂德的嚎叫中透着比刚刚更为深重的绝望。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在这片东部大陆上,自己可是唯一的炼金术师啊!光凭这一点自己就会被铭记,未来的人们将会因自己的英年早逝诅咒这个时代,诅咒这个时代的人有眼无珠,竟让这样一个天才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

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就在刚刚自己所有成就的独一性瞬间崩塌,即便只持续了几秒钟,刚刚那个叫苏菲的女“魔蚀者”确实是分身了。这种无中生有,只有炼金术能够解释,而她凭空炼出的竟又偏偏是人体,那可是有史以来所有炼金术师的共同目标,居然就在这种荒山野岭像展示什么平淡无奇的魔法一样展示在了高傲的马茂德面前。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三观被彻底震碎的马茂德喃喃地说道,至少从此以后他是不会再称尼尔格为“病秧子”了。

当然,战斗中的苏菲不会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就踩碎了同伴的精神,作为一部精准的刺杀机器,她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自己能够砍断敌人的喉咙吗?

五个苏菲一同从不同的方向向赫尔林维奇直线冲去,她们行进的交点正是作为“核心”的“圣女”的咽喉!

“!”

赫尔林维奇做出了反应,“圣女”迅速举起了手中的三叉戟,无视了其他四个向自己冲锋的身影,仅仅对其中一个的方向进行了格挡。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撞的声音,黑色的匕首在切开“圣女”的脖颈前撞上了三叉戟的戟杆。这声音好似为苏菲的分身敲响了丧钟,在这个方向的她被挡下的瞬间,其他四个苏菲的分身全部又回归于虚无。

未等苏菲的理性认识到自己的攻击被挡下,她的反射神经就让她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正好躲过了对方新生长出的触须的横扫。

现在两者之间维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这是对苏菲有利的一段距离,因为对于以敏捷自傲的苏菲来说是个等同于没有的距离,况且对于使用三叉戟和异形器官作为攻击手段的对方而言,不论是前者的挥动还是后者的生长,要跨越过这段距离的时间都足够苏菲反应了。

“刚刚是巧合吗?”

这只是个简单的概率学问题,得到答案的方法当然就是——

“七重影,”

苏菲故技重施,唯一的不同是,这次分身的数量又上升到了七个。

“啊……”

赫尔林维奇低沉的吼声,似乎像是看腻了这个招式一般的抱怨。同之前一样,它又是无视了其余六个向自己袭来的恶意,仅仅对其中一个做出了回应,只不过这次它已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格挡了。过载的魔力再一次从戟身渗透了出来,发出不祥紫光的三叉戟向着那个已经无法回避的身影刺了过去。

视野内出现的紫光触发了苏菲的反射动作,她反射性地扭过了自己的身体,然而这次即使是她也没办法完全躲过这一击了。

嗤!

被剜去了一大块肉的地方……是左手吧。这还不够,只要不是一击致命,就算内脏被搅得如同烂泥,作为“魔蚀者”的苏菲也能在一周之内重上战场。

这点疼痛不足以动摇苏菲的动作,她立刻将自己的姿势调整了过来,在地上凭一踏做出了一个大幅度的锐角转向。刚刚她的立足之处在她离开的瞬间就被三叉戟的后续攻击扫过。这时苏菲才注意到,空中不知何时漂浮起了复数紫色的光球。它们在空中画出了一条条紫色的光迹,目标当然都是她!

“小型的魔力团吗?就怪物来说……不,就算用人类的标准来评判这也……”

未击中的魔力团轰击在地上,掀起了地上还残留着的积雪和尘埃。苏菲挥动着手中的黑色匕首,能够躲过的就躲,躲不过的就用匕首将它击散。就这样,当苏菲冲破那一层层雪尘重新出现在马茂德的视野时,紫色的光球已经耗尽,她身上并未多出一道伤痕,除了那条像是无机布条一样垂挂在体侧的左臂。

“连她也……没办法打赢吗……不要……不要啊……”

苏菲那只残缺的左臂还在滴着血,那抹红色对马茂德而言就像是自己的死刑宣判一般。如果连她都不能伤那怪物分毫,那更加无力的自己岂不是就要葬身在这怪物的肚中了。

苏菲的表情还维持着一直以来的冷静,不,不如说是和之前的毫无生气。如果光看表情的话,肯定所有人都会以为被砍掉了半条手臂的是马茂德吧。

痛苦对于苏菲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比起这只回去就能长回来的手臂,她在意的是更重要的事情——自己作为一部杀戮机器,一开始被设定的料理对象是人类,而并非是这样的怪物。从这一点来说,苏菲从一开始就挑错了对手。

就比如说刚刚的分身吧,这招对于人类而言可谓是屡试不爽,甚至让马茂德这样的专家产生了“人体炼成”的错觉。其实他所看到的的多个苏菲只不过是快速移动造成的视觉残像。若说其中有什么令人咋舌的因素,那也应该是苏菲这已经能称为瞬移的移动速度和分身的动作,前者正是苏菲被“魔蚀”赋予的能力,而后者只要通过多加练习也并非是不能实现。

对于人类而言,看到敌人一下子分裂成了多个,心智脆弱者可能就像马茂德一样直接崩溃了。即使对方能够经受住这种威圧感,苏菲自身魔力的贫弱又堵死了用魔感神经辨别的道路,让防守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赌局,留给被袭击者的生存几率也就如同俄罗斯轮盘赌一般,只不过在这赌局中用的手枪只有一个弹槽没装子弹!

然而这招对怪物是否有效,在这之前一直是未知数,这次苏菲用一条手臂的代价知道了答案是不。原因是什么呢?怪物的视觉频率更高?还是怪物的魔感神经更为灵敏?这都不重要,现在要想的是要怎么办。

“要在这里发动‘伪王权’吗?”

这荒谬的想法瞬间就被苏菲摒弃了,尽管“伪王权”能够招来“魔灾”将这怪物吞噬,但作为不成功的“人工王种”,发动了这能力所能期待的最好的结果也是同归于尽。再说对方已经学会生长出反魔力织料了,“魔灾”的本质也不过是异化的魔力,这么一来搞不好就算自己“自爆”了也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罢了。

“那就硬闯吧,”

苏菲做出了决定,这次不再耍什么花招了,就用单纯的速度压制它。她不相信那挥舞着那怪物手中的三叉戟能够跟上自己全力的脚程。

苏菲将已无用的左臂衔在了嘴里,右手中的黑色匕首直指着眼前的怪物。赫尔林维奇也不示弱,“圣女”手中的三叉戟在空中挥过一道紫色的光迹,无数细小的魔力团出现在了刚刚画过的轨迹上。看来它对自己的反应速度也有着自知之明,所以这些魔力团将会代替它迎击以速度见长的苏菲。

苏菲左脚一踏,化作一道黑线,她与赫尔林维奇的第三次攻防开始了。

“这是……什么啊……”

虽说是刻意显现的残影,但马茂德之前好歹还能看到苏菲的身形,这次她却彻底地从他的眼中消失了。有的只是一道不断缠绕着赫尔林维奇的“黑线”,一点点跳跃着,束紧着,想要一点点凌迟怪物的躯体。但紫色的光芒跟随着黑线渐次闪烁,怪物在虚无之中挥舞着自己的三叉戟,金属的碰撞声间歇地在战场上敲击着,那“黑线”就这样被一股无形的力抗拒着,占不得一丝上风。

“……”

面对着已经同自己不是一个次元级别的战斗,马茂德就算再狂妄自大,也不会想要插手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摈住呼吸,等待战斗的落幕,届时自己的命运——是在这里葬身于怪物腹中还是继续苟活几十个年头,都将被决定。

“这就是……‘最后的精灵’的操纵力吗?好强,”

尽管之前就不觉得这会是一次轻易就能得手的进攻,但这抵抗的强度实在是已经逼近了苏菲的极限。若要寻找参照物的话,人类中现在对纯魔力的操纵能力最强的人,新晋的“十二圣贤”、中央骑士团团长约顿·博纳海姆绝对算得上一个。他所使用的纯魔力剑不仅仅是近战武器,同时还可以作为远程攻击的手段,也就是所谓的“飞剑”。而对这些离体的魔力剑,约顿能够同时进行操纵的极限是八个。

相比起来,尽管怪物周边这些用以迎击的魔力团在魔力量上不及单把魔力剑,但凭着这几乎就要组成一层光幕的数量,以及单个操纵的灵巧度而言,就足以使约顿,这当代人类最强的十二人之一甘拜下风。

那个传言是真的,其余三人且不论,“帝国四凶”当中赫尔林维奇确实有着与“十二圣贤”相当,不,甚至是超越了“十二圣贤”的力量。

“如果果真如此,就凭我又如何对抗得了?”

别看现在的苏菲与赫尔林维奇平分秋色,苏菲还占着攻势。然而现在的赫尔林维奇可是已经在与弗勒芒的一战中被削弱了大半,倘若是与全盛期的它对阵的话……想到这,苏菲不禁佩服起了弗勒芒,同为“魔蚀者”,他究竟是获得了什么能力,能将此等怪物削弱到了这个地步。

用反魔力黑曜石制成的匕首再次切开了挡在面前的所有魔力团,苏菲和“圣女”之间的躯体又一次没有了任何阻拦,但也每就在这个时候,她手中的三叉戟就会填上魔力团防御的却空。就凭这这一点格挡的时间,新的魔力团又不知从何处被她散布了出来。

这样的循环在一秒之内循环了好几次,怪物的魔力似乎永无止境,但苏菲的肉体总会有疲劳的一刻,这样下去的话……

“会输,”

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摆在苏菲面前的两个选项——战或逃的权重瞬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前者还是个很诱人的选项——赫尔林维奇被削弱至了这个地步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能称此良机将它拿下,帕赫大人肯定又能更重视自己一点吧,所以她才会被断了一臂的情况下还要坚持进攻。

然而她的努力如今看来全是做了无用功,这样的速度自己大概只能再维持个五分钟左右,五分钟是断不可能让它的魔力耗尽的了。在残影一类的花招被证明无效的现在,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毫无胜算可言了。

那么逃走就会简单一点吗?如果是一个人那是当然,如果用这个速度直线移动的话,五分钟大概都能跑回罗塞格勒了吧。然而她并非是一个人,她还有个拖油瓶——已经丧失了战意的马茂德。

铛!

攻击又一次被三叉戟的格挡阻拦,苏菲干脆借力反弹,一下子脱离了赫尔林维奇的近战范围。当然赫尔林维奇不会放弃追击,“圣女”一挥三叉戟,紫色的光芒即刻积聚了起来,向着苏菲退去的方向簇拥了过去。

这次苏菲没有用匕首切开它们,她用小指和无名指抓着匕首,得以解放的食指和中指伸向了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小挂兜。

噗!

挂兜在被扔出的瞬间迸裂成了一团黑雾,就像是墨鱼瞬间喷墨一般,这团雾气暂时挡住了魔力团的追击,为苏菲争取了能说话的时间。

“能跑得动吗?”

趁着这时间,她抓紧确认马茂德的情况。

“啊……嗯……”

看来身体的状况比精神要好得多,这样就稍微好办一些了。

“任务失败,接下来我们要往回撤,”

“也就是……逃命吗……”

苏菲看了看周围,失去了意识的达利亚正好就躺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是顾不上他了。虽说一开始说过了谁都承受不起与中央骑士团交恶的风险,但其实就算他的名字出现在这次讨伐的阵亡名单上,也不会让苏菲和她身后的尼尔格·帕赫暴露,毕竟葬身于赫尔林维奇的优秀骑士难道还少吗?

“如何理解是你的自由。我想问你,你现在还能像之前一样释放出炼金术吗?”

“……”

“没有回答我就理解为可以了,”

“你要我怎样战斗啊?!连你都没办法击败的怪物,凭我的魔法又能做到什么?!我们已经完了!我们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啧……”

难道自己还要哄这么一个大男人吗?!苏菲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恶心的感觉,明明时间已经不多了,却还在这说这种毫无裨益的话……

轰!

遗憾的是,黑曜石粉所争取到的时间已经耗尽了。

紫色的光束射穿了那团黑雾,怪物蠕动着蛞蝓的下半身,不紧不慢地穿过了黑雾。它已经明白了,即便是现在虚弱的自己,眼前的对手也拿不出能击杀自己的手段,既然如此,就像之前一样,趁人类的援军还没来之前,赶快把它们吃掉吧。

啊……

微弱的叹息声又传入了苏菲的耳朵,现在的她已无暇去想那声音究竟是什么来历了。

“我最后问一次,你的炼金术能够作为放大法阵使用吗?”

“……没用的,都……”

“那你就死在这吧,”

苏菲将两根飞针丢在了马茂德面前,她的眼神已降到了绝对零度,好像在说:“既然不想活的话,就在这自行了断吧”。

“诶……”

不顾马茂德迷茫的眼神,苏菲将视线放回了自己的敌人身上。赫尔林维奇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它没有急于放出魔力团或是直接用三叉戟进行肉搏。相反它的魔力正在它的体内急速地重构着,有什么,就像是之前挡下“狮鹫”的巨臂一样,又要从它的体内生长出来了。

“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

既非是怪物的吼叫,亦非圣女的细语,第三种声音出现在了赫尔林维奇的身体里。这被扭曲了的男声,一次次地重复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字眼,也终于让苏菲想了起来,弗勒芒究竟是凭什么能力把赫尔林维奇压制到了这个地步。

“一直被压抑在棺内的‘另一个弗勒芒’,也变成怪物的一部分了……”

苏菲不得不正视这个残酷的事实,光是赫尔林维奇自身的能力就够让她头疼的了,再加上被吸收的弗勒芒的力量,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打得赢,而是能不能跑得掉的问题了。

“说不定,我就会死在这里了,”

常作为夺人性命一方的苏菲,第一次认真地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蛞蝓”的软体开始蠕动了起来,渐渐在“圣女”的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上半身。随着魔力分配的明了,苏菲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那用魔力再构成的‘魔拟神经’,错不了,那确实是弗勒芒的复制品,”

曾在档案中读到过的弗勒芒的资料再次在苏菲脑中复活:弗勒芒被“魔蚀”后生长出的“肿瘤”,正是他一直被封印于棺内的半身。经过几个月的膨胀就足以生长出一副完整的躯壳,要说唯一有什么不足的,就是这幅躯壳依旧通过那原生的肿瘤与弗勒芒原本的身体连接着,就像是连体婴一样。

这副躯体有着独立的人格,以及恐怖的再生能力,这一点从它光从一个肿瘤便膨胀成了一整个身体便可见一斑。然而这还不是它能够与赫尔林维奇抗衡的理由,若无神经进行指挥,即便再生出了一副巨人的身体也不过是一滩烂肉。而它解决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用魔力再构成一个神经系统不就行了?

如果旧时代的术士知道了这件事情,想必是脸上会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吧。由魔力制造出生命,也就是人造人的伟业,竟在人类面临极大危机的这时,被“魔灾”这种穷凶极恶的东西实现了。魔力构成的“魔拟神经”不仅仅在基本的反射速度上比原生的神经系统上了一个台阶,更是将对魔力的操纵能力几乎提升到了精灵的级别,毕竟用同质的魔力来操纵魔力总是要比用物质容易得多。

赫尔林维奇所要学习的肯定不会是后者,那么如果它获得了“魔拟神经”的反应速度,那么苏菲就连速度上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既然这样的话,就在你完全成型之前扰乱你的魔力配置,”

苏菲手上的匕首是由黑曜石制造的,简单地说是一种能够完全隔绝魔力的矿物,正是因此,苏菲之前才能硬扛光炮、切开魔力团。现在已经顾不上它会不会连黑曜石的物质结构都模仿出来了,要不打乱它的节奏的话,现在他们就会死在这里!

然而,当苏菲已经摆出架势正要向前冲锋时,怪物却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省去了之前的充能的过程,这样虽牺牲了一击的威力,但换来了几乎不间断的射速,三叉戟的三尖开始依次向苏菲射出小型的魔力弹。尽管这样的攻击还是无法攻破苏菲独臂的招架,然而她仍然被这射速压制在了原地,原本的攻击也没办法执行了。

“啊!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我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菲无视了身后传来的嚎叫,大概是那个灰心丧气的男人不小心被飞散的魔力弹击中了吧。比起他,宝贵的注意力更应该放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突然就来这一套,是想拖时间吧……”

苏菲很明白,这一段将自己的攻击压制住了的速攻,是为了给真正决定性的一击争取准备时间。尽管很明白这一点,她却只能深深地陷入没办法打破这僵局的焦躁之中。毕竟只要她的手挥动得慢了一点,下一秒她的身体就会被密集的魔力弹打成蚂蜂窝。

欧噢噢噢噢!

正如攻击突然开始了一样,这攻击就像骤雨一样又突然结束了。同时大地一震,一阵阴影覆盖住了苏菲娇小的身体。她抬起头,赫尔林维奇硕大的身体居然一下子腾跃在了空中!当她看到它那瞬间生长出的下肢时,她青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染上了恐惧的颜色。

“那是……我的脚……”

轰!

巨大的响声响彻大地,怪物超过三吨的重量全数化作斩击的力道落在了娇小的少女身上。

“嘎!”

比起视觉和痛觉,首先涌上来的是来自于内脏的血腥味,当然苏菲自己不会看到,自己的半张脸已经被这一口喷出的血浆染成了鲜红色。

啊,抱歉,帕赫大人,如果这次回得去,又要麻烦您了……

在濒死的少女的心中,那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在最后的走马灯中。那身影比任何人都要瘦小,即便半个身子干缩成了非人的样子,仍在向前艰难地前进着的样子,是比起任何人都要高大的身影。他正是少女的再造者,这大陆最强的12人之一——尼尔格·帕赫。

被她杀死的人的面孔开始在她面前出现,大多都是被惊恐扭曲了的面容,无论在人前是什么样子——雄辩的演说家、高傲的贵族还是心狠手辣的地头蛇,死前的面向居然是那么一致的丑陋。

他们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苏菲不会知道,通常他们还来不及求饶,喉咙或是脑袋就已经被那把匕首开了个洞。

啊,他们当时到底想的是什么呢?我现在又应该想些什么呢?

正当少女刺客为此迷惑时,那张脸出现在了走马灯之中,那张看不到恐惧的脸,他也是她的刀下冤魂之一,然而他死前却并未诅咒,却是祝福,祝福了这个就要杀死自己的刺杀机器。

他爱着世人,爱着所有人,当然也爱着将要杀掉他的杀手,直到生命的尽头也微笑着用怜悯的眼神给予她祝福,可能所谓的“圣人”就是如此吧。当然,就算是他,苏菲也亲手用手中的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当时未能理解那男人的苏菲,在那之后也未曾有过不安的苏菲,出生至今即贯彻着这非人的生存之道的苏菲,在濒死之时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只有他……拜托……住手……别再杀人了……”

少女哀婉的声音瞬间将苏菲的意识从走马灯中拽了出来。自己还活着,如果是要给自己最后一击,那这时间也太长了,那么这究竟是?

透过被血浸湿了的视线,她看到那怪物——赫尔林维奇竟停在了自己跟前,它高举着手中的三叉戟,看上去像下一秒随时就会劈下的样子。然而它却没有,只是一直在原地颤抖着,像是被什么强制力束缚着一般。

“……它从一开始就砍偏了……”

理性回到了苏菲的脑中。凭着之前与赫尔林维奇交手的经验,如果刚刚那一次落斩它想要夺苏菲性命的话,仅仅凭一击就足以将苏菲劈成两半,然而它却没有。究竟是什么妨碍了它的攻击?

答案就在她身旁,从眼角的余光,她看到了那名昏迷的骑士,仍然健全地躺在自己的身旁,似乎完全没被斩击的冲击波及到。

“……快……快走啊……约好了……明明约好了……”

“圣女”嘴中的呢喃,让就算没读过童话的苏菲,也只能联想到一个荒诞的可能性。

“……它……不,应该说是她,故意避开了他吗……”

苏菲稍微抬起了身,“魔蚀者”的再生能力已经开始作用了,尽管不可能让这么重的伤完全愈合,但如果只是要自由活动的话,只要再过个几分钟应该就足够了。

“……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一点,”

苏菲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尽量缩小着动作以免惊动还被“圣女”控制着的赫尔林维奇。即使只有极小的可能性,她也要赌一把,让达利亚成为他们逃跑的挡箭牌。

“你们这些怪物!”

那个意气风发的声音在这时再次出现在了战场上,随着这声呼喊,六根银柱在四周升了起来,将赫尔林维奇包围了起来。

要说之前马茂德的面容,就算算不上帅气,也至少称得上仪表堂堂,然而那张脸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了。讽刺的是,如今他的脸只能用他口中的那个充满恶意的词——怪物来形容:魔力弹蒸发了表皮,刻下了像是涟漪一样的波纹,将未被烧尽的肌肉血淋淋地暴露了出来,活脱脱就像是生物实验室中的人体肌肉模型,然而这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马茂德用怒意支持着自己强行拼凑起的精神。他不堪的面容上泛着笑意,那并非是无畏的笑容,那满溢而出的情绪是过分自尊和怒意的结合体,尽管看上去与勇敢接近,但终究还是不能和真正的勇士相比拟。

“……这不是可以吗?还真是麻烦……”

苏菲心里有了底,炼金术凭空炼出的物质确实可以构成额外的放大法阵。先前她抛给马茂德的两根飞针其实是两根电击针,对于一般人来说只需要被扎到,其中微雕上的放电法阵就足以使其麻痹。苏菲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样对一般人有效的东西能撂倒赫尔林维奇这样的怪物,但是如果能将这法阵的效果放大的话,说不定就能为他们争取到撤退的时间!

苏菲不禁露出了惨笑,在今晚的战斗中有许多足以被称为赌局的不确定因素,“骰子”落定的瞬间,其他的赌局可谓是全输,偏偏是这个自己不怎么看好的赢了。

她翻过了身,踉跄着爬了起来,她的躯干上尽管还沾满了自己的血,但皮肤上的豁口已经勉强愈合了。内脏当然还是一团糟,像是刚刚那样瞬移一般的高速移动肯定是做不到,要承担起达利亚的体重的话也有些勉强,但现在还有不拼命的余地吗?

“吾之造物!顺应吾意!”

马茂德握着那本书,对着银柱进行着最后的调整。他并未催促苏菲快点走出法阵的范围,只是焦虑地集中在魔力的操纵之中,很难想象这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信任。

苏菲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一把拉起达利亚的身体,将他的身体压在自己不大的背上。

“……好沉……”

她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向着银柱的外围前进着,将自己,不,是达利亚完全没有防备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还被固定在原地的赫尔林维奇。

“就让我看看,怪物的爱究竟有多强大吧,”

“啊……”

苏菲现在明白了,那叹息是来自于那“圣女”,不希望杀戮却再也无法与怪物分离的“圣女”,作为无能的旁观者目睹了怪物的所有暴行,无法给予受害者任何补偿,更无法阻止怪物施暴的**,她只能在悲剧发生时一次又一次地为受害者献上虚无的叹息,这便是她作为这怪物一部分微不足道的赎罪吧。

不,其实是办得到的吧,就像现在,那怪物不是停下来了吗?难道这不是出自“圣女”的意志?不是出自那个刚刚被达利亚赋予了萨哈林这个姓名的少女的意志吗?

“……请……不要……忘了……我……”

“……当然不会忘了你,能把我伤到这个地步的,你还是第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圣女’啊,到头来结果是个比任何人都自私的女人啊。如果真的不希望任何人被杀,那么为什么之前又没办法控制住着怪物,为什么又不自我了断?”

苏菲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败者对胜者自我安慰式的嘲讽,对于弥补两者之间的实力鸿沟于事无补,然而苏菲并非冰冷的杀人机器,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这句话才能在她身上有所体现。

距离银柱围起的边线还有五步,迎接她的是马茂德扭曲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都给我从雷霆中消失吧!你们这些怪物!居然让我如此失态!不过,没关系了,都没关系了,反正你们都要死了,死人有什么好怪罪的……哼哼哼哈哈哈哈!这样这世上我又是唯一一个掌握了炼金术的魔法师了!”

银柱内的地面升起了炼金术所放大的法阵,银色的电弧跃动了起来,渐渐充满了这个圆柱形的空间。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啸叫音,赫尔林维奇的身影隐没在了电光之中。

当然,当马茂德看到几乎踉踉跄跄地逃出了包围圈的苏菲时,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并再一次被冷酷的现实挖空了。

“……哈,哈……”

苏菲将达利亚往地上一丢,捂着那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刚刚稍稍的加速将伤口下本已破碎的内脏搅成了一锅粥,即便是她,这痛苦也已临近她,啊不,是所有生者的忍耐极限了。

电荷在她身后用“噼啪”这样的声音咆哮着,放大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法阵的发动也很成功。目前还没有光束或是魔力团从这电击阵中冲出来,看来赫尔林维奇确实是被束缚住了。

“……呼……”

直到确认了这一点,苏菲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她调整着身体,尽全力站了起来。在撤退之前,即使内脏在用剧痛抗议,她也还有件事非做不可。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像尊雕塑一样呆滞在原地的马茂德,斜着眼打量着他那张怪物一般的脸。他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渐渐向自己走过来的她,嘴像离了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却连一句像“别过来啊你这怪物”这样丢脸的台词也说不出来。

对着那被褐色皮裤紧裹着的下体,苏菲用尽全身力气踢了过去。

嘭!

马茂德高大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苏菲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没再补上几脚,这一脚就够了。

“清醒了吗?清醒了的话就把那位骑士扛起来,我们要带着他一起撤退,”

5、

安维斯,超政权武装组织“古拉维斯”的总部。此处是伟大的“始圣贤”们为自己所创建的救世组织建造的最后一座“堡垒”。

同其余的“堡垒”不同,常驻地可是一座名副其实、固若金汤的堡垒:对“魔灾”的防护法阵只是标配。从外部来看,安维斯就像是一块被蛮力强行镶嵌进山脉之中的飞盘:整个大都市大小的城塞都被建造在了被挖空了的安皮诺山脉之中,让天然的岩壁成为了它最为坚实的城墙。更不必提城塞中的军事措施、驻扎的复数军团以及诸如教导总队、中央骑士团以及“十二圣贤”的强者们。

就在这当代无双的要塞深处,一个畸形的身影站在窗前,窗外是三月的阳光,以及山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农田。比起仍是肃杀的罗塞格勒,此处是确实已经步入春天了。然而他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春天的生机也不能感染这男人阴沉的内心。

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两份任务报告,一份来自于苏菲,另一份则是中央骑士团对赫尔林维奇讨伐行动的报告。当然,第二份报告会出现在这桌上的原委就没这窗外的景色那么“阳光”了。

“看来中央骑士团掌握到的情况并不比我们多多少,从他们的报告应该可以断定,他们的讨伐是一次自杀行动,约顿安排这次行动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排除掉弗勒芒·范采尔,并非是真心要打倒赫尔林维奇。尽管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因为团内的权力斗争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误判了这一点,这次的行动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男子转过身,他的一只手似乎和拐杖固定在了一起,他像个偏瘫病人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办公桌后的座位,再次隐没进了两扇窗之间的黑暗。

“一边是丝毫不掩饰自己恶意的上级,一边是即便知道是死路一条也不会违抗命令的下级。看来我对于骑士的精神构造还不够了解,”

男子用低沉的声音自说自话着,对于寡言的他来说,思考时的自言自语说不定就已经算是他最为话多的时刻了吧。

“于是这次对赫尔林维奇的行动失败了,不仅没有打倒这头怪物,就连一个样本也没带回来。这并非因为苏菲能力不足,而是因为我一开始的判断失误,一方面是对中央骑士团的动向,另一方面是对赫尔林维奇的……”

忽然,男子神色变得严厉了起来,他对着那本应是虚无的墙角厉声喝道: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听吧!快出来!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那个墙角的空间开始模糊了起来,渐渐地,一个少女的胴体出现在了本空无一物的墙角之中。

“哎呀呀,居然还是被看穿了,真是的,反正都是自己人,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嘛~”

从虚无中现身的金发少女吐着舌头,嬉皮笑脸地说,完全不顾男子铁青的脸色。

“你在这里做什么?玛丽。今天的你应该是中央骑士团的科纳·拉文森才对,”

“啊啊,和那群死脑筋呆在一起都要发霉了啦。你也好久没来找我玩了,怎么样?看你正好心情也不好,干脆来一发快活快活如何?❤”

被唤作玛丽的少女妖冶地笑着,那笑容就像是猪笼草的香蜜,不知男人们像飞虫一样被它勾走了魂,待到他们察觉到的时候,他们的处境早已堕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只有在这致命的温柔中溶解得尸骨无存。

不过还未等玛丽提起自己的裙摆,男子就一针见血地说:

“你大可以把过剩的欲望留给下一个目标,是谁对你来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哦呵呵,说得好,说的真是好啊。不愧是我的再造者,就连我的最里面也都一清二楚❤。不过这次有些不同哦,这次那个最像你,你也最喜欢的那个苏菲伤得这么重,还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猎犬啊,一时半会是没法再帮你咬人了。小尼尔你又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烂性子,刚刚不就是这样吗?这样小尼尔可要孤独自责终老啦,那怎么行呢?所以我就来陪你啦~”

“闲话少说,说吧,你这次看上哪个目标了?”

“唉,还真是直率到不解风情呢。不过,我也不讨厌小尼尔这一点啦,”

玛丽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心里自然明白,自己所有的招式对这个如同磐石一般的男人都没效果,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一直锲而不舍地进攻吧。

“萨莱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呢?那个‘堡垒’,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失败的余地了吧,”

“不怎么办。尽管他们觉得我们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但实际上只是他们对我们有着依赖关系罢了。就算他们狗急跳墙把我们做过的事都公开出来,我们也有足够的手段和他们进行切割,”

“吼喔?~也就是说我随便去煽把火也无所谓咯?”

玛丽一脸坏笑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期待着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然而她所说的话语却是关乎一座“堡垒”的前程,即便这笑容绽在她姣好的面庞上,也没人觉得能笑得出来了。

“看情况,像哈里尔·穆斯塔现在还动不得,其他的……”

“啊啊,对那种老头子没兴趣。我要找个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呢,马茂德·塞塔西,过目不忘的小尼尔应该不会忘了吧,”

“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腐肉总是会吸引苍蝇的嘛。那张像是怪物一样的面孔,却有着像是玻璃一样脆弱的自尊。啊啊~真好呐~真想看到啊~这样的怪物,它的绝望是什么颜色呢?恸哭时的会是什么样的绝景呢?”

玛丽两只手捧着自己漂亮的脸蛋,一脸沉醉的样子,她的腰肢也随着她的幻想而摇晃着,无知者看到这场景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重度花痴症患者吧,肯定想不到她正热烈地盼望着能亲手毁掉一个素昧平生者的人生,并非是出于仇恨,而仅仅是因为愉悦。

男子沉吟了半晌。作为玛丽的上级,理应是他给玛丽指派任务才是,然而她的提议,尽管动机绝对是她快乐主义的行事风格,却并非没有值得考虑的价值。首先是苏菲提到过的,萨莱独立进行的魔法研究似乎进展得比他想象中的快,如果萨莱那边真的狗急跳墙,他当然不可能像他说得那样把屁股擦得那么干净,所以有必要在他们内部再加一层保险吗?

在脑内进行了一次沙盘演算,男子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任务的提案请按‘古拉维斯’的规章进行申请,即便在我这里规矩也不能改,”

“那就是可以咯。啊~我就知道小尼尔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玛丽刚想扑过来给男子一个熊抱,男子先她一步抬起了左手,用左手上的拐杖戳住了玛丽的额头,强行保持了两者之间的距离。

“如果你真的有感谢之心的话,就赶快回去,中央骑士团的科纳骑士,”

“啊,明明刚刚还夸你没那么不近人情呢~好好,我这就回去,”

玛丽奶声奶气地抱怨道,她向后退了一步,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又像现身时开始模糊了起来,渐渐地整个身体的形状也开始渐变起来。当她的轮廓再次清晰时,站在男子面前的已是一名高大健壮的男性骑士了。

“那么,‘古拉维斯’调查统计部部长,‘十二圣贤’尼尔格·帕赫,中央骑士团的科纳·拉文森汇报完毕,现在归队,”

尽管怎么听都是成年男子低沉的嗓音,但其中仍然充满着玛丽那充满了戏谑的语气,给人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等等!你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吧?中央骑士团的人可没有理由来这里汇报。这样,我一会会装作去上个厕所,你就维持着一开始的隐身,跟着我出门,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再变回去,懂了吗?”

“好啦好啦,明白啦,小尼尔真是啰嗦的说~”

玛丽,不,是科纳的身体消解在了虚无之中,尼尔格站了起来,一拐一拐地从窗户背光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显露在光线下最为明显的特征是覆盖了他右边的半个身子,从右脚一直延伸到右半张脸,当然也包括了右手的拐棍,由精细的赤色金属板和无数弹簧组成的的“外骨骼”,这种比喻很容易让人想到骑士的盔甲,然而这却并非是是盔甲,看看外骨骼下萎缩得几乎只剩下骷髅的身体就该明白,这仅仅是一名残疾人用以支撑自己孱弱身体的助步装置。

看过这副模样的人都会产生和马茂德一样的感想吧,平心而论,“病秧子”并非是什么偏见,而是现今尼尔格真实的身体状况。

即便是他左半边正常的身体,也未必显得多么健康。未被“外骨骼”覆盖的左半边脸也是须发皆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也算是消瘦的面容和体型,可以不客气地说,唯一能证明这幅躯壳还不能被送进坟墓的,就只有他湛蓝色瞳孔中灼灼的目光了。

“走吧,以后还是要按规程来。‘古拉维斯’是维护世界秩序的组织,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胡来,”

虽然看不到玛丽的脸,但她现在一定是做出了一副鬼脸,说着像是“被人称为‘影之枭雄’的你还真有资格这么说”这样的话吧。

待到尼尔格送走了这个小恶魔,重新坐回了两扇窗的阴影之间的座位上时,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不过……没想到‘圣女’索菲亚的意识还能残留在赫尔林维奇体内,不,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究竟是她的意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已经……”

想到这里,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掠过了尼尔格的内心——既然赫尔林维奇的身体里都还存在着一个疑似“圣女”的人格,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意识是不是还在那摊烂肉的深处存留着?

即便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妄想,但这想法还是像窗外的春风一样吹过了他干涸的心灵,让他还能自由活动的左嘴角久违地上扬了。

“啊,等着我吧,艾米,”

那段记忆就如泡沫一般,有着五彩缤纷的颜色,也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如今它又袭上了男人的心头,轻易地击败了他磐石般的意志。

* * * * *

“艾米长大之后想要做什么呢?”

“本姑娘当然是要做个大人物啦!要做,就做像‘十二圣贤’那样的大人!”

“‘十二圣贤’吗?是不是太……”

“哪有!如果梦都不敢做得大一点的话,那在现实里就更做不到了!你也是,尼尔,你也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否则再这么乖宝宝下去长大之后只会变成一个庸人的哦!”

“我……我吗……我可……啊,好啦好啦!我会好好想的啦!……既然艾米要当‘十二圣贤’的话,那我就努力成为……嗯,你身边那个支持着你的人吧,就像是影子一样……”

“呃……啊哈哈哈!这算什么啊!”

* * * * *

“等着我吧,艾米。总有一天我会……”

为了带回那如骄阳般的笑颜,即便这副残破的身体陷进这偌大的安维斯的黑暗之中,也在所不惜。曾发誓要成为某个人的影子的“影之枭雄”默默地重复一遍,自己现在仍苟活于世的理由。


魔蚀的潘吉亚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剑来》《修炼成仙的我只想养成女徒弟》《足控勇者的目标是魔王的丝袜》《被触手怪养大的少女》

目录 加书签 已经最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