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年来，你因为被我注视着，被不可思议的人物搅乱了生活，一切都黏糊糊的、现实的边界被破坏得乱七八糟——开心得不得了吧？”安小姐细长的手指在唇边点了点——法官肃静法庭时敲下锤子那样庄重，“嗯，没错，我也觉得很好，看着自以为是的少年享受这种非正常的生活，心情雀跃到顶峰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嗯？要不要现在就去把这个小家伙戳穿呢？告诉他其实……嘛，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人温柔点总归是没错的，幸福的小毛姆就继续这样、黏黏糊糊地幸福下去吧。”
她心满意足地翘起了嘴角，目光撤离了我身上，在我来得及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前，突然又直起身，右手握拳敲进左手，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的：“哎呀——我还是说出来了吗？——这样也不错呢。”
……
……
我就知道。
……
……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话说到一半就止住，是指望着我去追问下去吧？
对她的话产生什么反应才是真的糟了！
这种事、这种事——我忍耐着，默默看着独自高潮的安小姐——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关于安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中二病的这件事。更要命的是她还不懂得读空气，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地用话剧里才能找到的那种夸张的姿态和语气和我讲述、我敢打赌八成都是她才想到的关于我的“好设定”。
安小姐就是莫名其妙的人。
……
被连累着吸引来了让人不舒服的视线。
生气是理所应当的；不接过话头才是明智之举。
……
……
但是。
今天不一样。
……
……
我觉得这个时候，不回答些什么、不回答些什么的话，总觉得、心里会空荡荡的——
老实地追问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这话题没完没了。
“我……我都知道！……这些……还有……”真正开口的时候却慌张了起来，站立也变成难事，自己的心跳声和着身体颤抖的频率扰乱着人的神经。我拼命维持着站姿，笔直地看着安小姐。
她一脸“不出所料”的傲慢神情——这家伙在别离之际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脑回路吗？！
“嗯？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呢？”
对、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特别是表面上——至少我觉得、我相信是这样的。所以如果我不先打破局面的话，你一定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知道！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一副青涩男孩要表白的样子？”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怎么可能是要表白啊——哇啊大庭广众之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直盯着她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应该登机去了。”
“嗯。”干脆有力地哼出声来，就算是对怯懦的我的回应了。
安小姐冲我笑了笑，什么感情波动我都没看出来——这点却一如既往啊。
她抓起长椅上的提包，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住，回头向我挥了挥手。
她离开了。
2
久违的平静。
自从安小姐出国交流后，我一直有这种感觉。
没有“每一天都有人在死去”的都市传说，没有追着自己各个城市跑的恐怖组织，没有轰然出现的言灵。
在莫名奇妙的网站上找短工打也成了被改正了的“习惯”。
三天前的早晨，欧若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家楼下出现。
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张奇怪的字条，疑似的意大利语机翻一遍，不出所料是欧若拉回家去前的最后留言。
于是，高二学生重新沉迷到了学习之中。
之前由于安小姐和一些怪事的原因翘了的课，现在用夜晚的时间一天天地弥补回来。
照样的地方似乎只有和我假装不知其姓名的笔友依然每个月互通来信——虽然到了高三之后，这件事情就被暂时地搁置了，并很可能会被无限期地搁置下去。
——一切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很久以前那样，温和，井然有序。
偶尔还会冒出的毛躁念头因为学业的事情也被刻意地忽略了过去。
后来能被称为大事件的都成了像团支书和隔壁班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恋情——这种事情。
可是我也没真的撞见过什么两个女孩在楼梯拐角处，在一件大衣的掩护下彼此亲吻的场景。
一切都是“据说”、“你听说了吗”、“大概这次是真的”。
现实里也没什么“避世主义者”，最多就是没朋友的家伙。
所以像模像样地参加了运动会的长跑——因为短跑的名额满了——以前用来逃命的手段意料之中的没有什么用，勉强地拿到第十的名次；参加了新一轮的班级选举，因为劳动委员是第一个开始选举的岗位，而且本来也没什么人愿意干这个，包括前任，所以我连竞职陈述都没用上。
吸引人的目光比起学业来说只是点缀——因为考试排名就能把名气传出去，比什么都轻松多了。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用这种方法，才尝试靠才能用工作在班里冒头的——啊啊，真没什么干劲，论班级工作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个深入人心的人了。
习惯了热热闹闹的生活，和一心读书的同龄人坐在一块儿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也没办法顺利地交上什么朋友。
但是——但是说实在的，如果没有那些奇怪的事情发生过的话，现在的这些也是我能因之心血澎湃的日常吧。
比如周六在学校接受补习的时候，意外发现隔壁桌的女孩挂在桌角的袋子里，是一看就没来得及清洗和收拾的连体型泳装——明明应该想入非非，积极探索这实在反常的事件的起源才对。
又比如意外走进了女厕，却邂逅了同样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同性——这是何等不自然的巧合。
照之前的经验来看，所有的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着潜在的逻辑联系，事件背后必定深埋着某人的不幸——这怎么可能……
就算真的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藏在背后，我也不可能了解到所有细节，并把这些东西串联起来得出什么结论。
中学生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
就算到了高三以后，还是偶尔地想着，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呢？
生活更加紧凑起来。日子黏到了一块。
说起来，欧若拉那时候为什么离开得……那么突然……？
这种变相的追忆也在翻页的间隙里匆匆过去。
还没能展开任何能延续至第二年的友情的我就这样高中毕业了。
这样也不坏嘛——和我过去的经历比起来有什么两样呢，和我认识的人有什么两样呢。
我却在这样生活了的三年后的某节早八课上把脸埋进了书里，压抑着声音、啜泣起来。
……
诗集里分明全是些煽情又不实用的东西。主动来读这些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看见太阳。
3
这是健忘的年纪里的某一天。
呼吸的力气渐渐微弱了下去。
没什么值得记述的东西。
——虽然欢喜、悲伤、琐事散落了一地。
但我知道没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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