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昔的阴影IV
迷雾散开。
历史静静倒映在繁星闪烁的天空，那些耀眼的新星，正是人类远足的方向，它们在苍穹之上俯瞰大地，用静默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急速发展的时代。
起风了。
我深吸一口气，意识做出了抬头的动作，然后看到走廊尽头那扇静静敞开的卧室门。里面露出了明亮的灯光。
投影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那个黑发的小孩子坐在床上，目不转睛，遥控器被放在手边。
不——与其说是全神贯注，倒不如仔细看看他的表情。
那是一幅怎样震惊的表情？恐惧、害怕、不安、绝望尽数涌现在他的脸上，糅杂在一起将灯光映成了苍白色，然后混合成了一种无法接受的难以置信。
新闻里正在播放一则事故播报。浓浓的黑烟自一栋建筑物飘起，在火星和大火的衬托下勉强能看清楚其庞大的轮廓。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现在新区实验室的火势刚刚得到控制…搜救队员已经进去数次，据悉，今天大楼中有两名偶然返回拿取文件的高级科学家，一对夫妻，已经不幸殉职，让我们表示……”
在主持人的背后，数支救援队正在操纵飞行机器和地面水站以期扑灭大火。但这些都和这个小孩子没有关系了。
在他灰色的眼眸里，此刻仅仅倒影出两张被贴出的照片。其上是一对样貌年轻的夫妇，是他身边最熟悉最亲近之人的面孔。
他伸出白嫩的双手，似乎是想要紧紧抓住那两幅照片。但正是此时，电视的画面一切，又转移到了现场。
黑发小孩双手猛然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好似失去了生机一般摔倒在床铺，泪水悄然从脸颊滑落。
发不出声音，使不出力气。他的眼神似乎，渐渐地灰暗了下去。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
风又起，像是梦呓和遗言。
世界的边缘随着画面的进展而坍塌，房间周围像是被无穷无尽的迷雾吞噬，但一片虚空中只剩下这片小小天地——床，和小孩，静止的电视一起构成了这一幅凝固了的画面。
「为什么…我…」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这些梦境的终点了，但是——
「我——」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梦境，这样的境遇。让我胸口发堵，心脏收束，呼吸困难。因为——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在幽暗的水面下，我无意识地发出这般声嘶力竭的怒吼。包裹着我的，照耀黑暗的光蝶受惊了一样纷纷散开。
一时的寂静，静得落针可闻。
阴影处出现了一道苍白的人影，人影微微晃动着，像个幽灵，莹莹发光。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它，而是继续咆哮着，发泄着。
“啊？回答我！！”
声音在水下掀起了浪，一圈圈涟漪向四周扩散。我大吼大叫，但始终对着某一个事物，某一个人，某个什么我心底认定的，在质问。
那个名字，却始终停留在喉咙口，喊不出来。
那是——谁呢？
那些蓝色的光蝶分散后又聚拢到一起，托着我徐徐上浮，接近水面上的辉光。
“你的名字——”仿佛良久，那幽灵才缓缓开口道。虽然它未必张口，但那声音在昏暗的水底传播，从阴影里滚滚而至。
“回答我啊！！”我全然没有听到，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是在愤怒地发泄或者怨恨什么。
“你应当明白你该做什么，你在这里所言所语不过是虚幻的假象。你应当回到属于自己的真实世界，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否则……”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又道：“回答我——软弱的人，你的真名是什么？”
这些声音到了我耳里就隐隐听不清晰，我只知道有谁在向我述说什么，却不知道话语的内容。与此同时，我被身下幽蓝色的光蝶托起，离水面越来越近。但不知为何，其上的光辉愈发清晰的同时，我心中的某种不安也愈发强烈。仿佛又什么桎梏和隔阂挡在我面前，将水面上下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会消失。心底有个声音回应了我的不安。
然后，有股冲动，似乎想要迫切地说出什么。我胸中有什么翻滚着，极力想要诉说，却意识不到。
水面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够看到漂浮樱花的瓣影和涟漪。不安感愈发浓重，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像是被灼烧，持续地疼痛。
记忆的片段走马灯一般翻过我的脑海。
大学毕业，我手持证书上的记名芯片；图书馆里，我借阅书籍后留下笔记信息时的署名；那个房间里，目镜上铭刻的字母和投影的认证——然后最后，那个庭院，那个悬崖。
那座坟。
两个字。
福至心灵，我脱口而出。
“幽、霖。”
“咔！咔——”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说出名字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有什么隔膜，像是观景玻璃一样的东西，碎裂了。
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触摸水面上那宝石一般的光辉。在触及到水面的那一刻，水如同镜子一样，轻而易举地破裂了。无数幽蓝色的光蝶骤然涌入缝隙，最终那处自那处缝隙开始，整个水面都化作镜子的碎片，如雨般落下。
我眼前一黑，从微睡的境界里苏醒过来。
幽霖感到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一片幽暗的环境之中，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又无比熟悉。
迷雾是否象征了什么？蝴蝶又象征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
幽霖不知道，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来，却知道久睡之人总有一天会从床上睁开眼，高喊着“新的一天我来了”。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一瞬间，接着，感官回归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半浸润在一团温暖的液体中，正面有某种热量打着。心中一跳，似乎可以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目光像是一道联系这个世界的纽带，使他身体发沉，下一刻黑发的青年才反应过来，那是——
太阳。
幽霖的呼吸有了一些紊乱，但渐渐平稳下来。他的思路逐渐清晰，之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幻灯片一样一幅幅呈现在他的脑海中。从他离开那个庭院开始，从未想过他有如此勇气能豁出性命去干一件事——那确实不像是一个沉默寡言、冷静理智的人该有的决断。
对，但他成功了。
有什么东西飘落到了脸上，他心意一动，四周的声音一下明晰。柔柔微风的轻抚，花瓣飘落的涟漪，还有温暖的水流潺潺，汇聚在一起盖过了所有的感官。周围的温度渐渐平衡，起先他感到一股暖流环绕着自己，但过了一会儿，这些温暖就又消逝。
微凉。
幽霖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和煦的太阳光，接着意识到那些粉色的花瓣是夏樱的花，而自己正躺在林间小溪中，鼻尖上停留的事物是半片花瓣。视线下移，看到了小溪一边开阔的平原，不高的青草和绚烂的彩花。
他坐起来，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里…”
他毫不在意地依旧坐在溪涧，然后抬头四处观察，看到了不远处的高大悬崖，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跳下来以后失去了意识吗？但我似乎想起了很多东西……”幽霖皱着眉头，咬了咬嘴唇，随后神色微微一愣。用手摸了摸眼睛，才发现眼角处湿润一片。
“爸爸…妈妈…”他轻声呢喃，“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想起了你们，还有，很多事情呢。”
”但是与此同时，”心里如此想，“也似乎忘记了什么。”
在那深深水面之下所感知到其余一切，似乎就随着林间温柔的风一并离去了。
幽霖站起身，一时间哗哗水声作响，此刻他才感觉浑身湿透的不便和别扭。
“不知道还是不是位于那个诡异的世界里，不过这样湿透了也不…等等，我的目镜呢？”他忽然有些慌乱，眼神四处乱瞟，然后在河滩上发现了不起眼的目镜。
赶忙去把它捡起，检查了一下应该无恙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握紧目镜，凝视着其上的“N.E”标记，神色有些温柔和怀念。
“爸爸…”
有些事情，如今重新回忆起来，也总算能够想开一点。他重新戴上目镜，扭扭脖子和手脚关节。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背后的悬崖，便不再迟疑，向着原野走去。
碎片式的记忆只是包含一些重要或者印象深刻的事件，并且截止到他大学毕业那一刻。所以对他而言，自己来到墨坦这个偏远之地的原因仍尚不明确，连今天是哪天甚至哪年都不知道。
但他隐约有点预感，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应该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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