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迅速蔓延全身。
我在哪。
感觉到镜片死死地贴在眼睛上,眼皮在颤抖。
冷。
发生了什么事。
真冷。
我的思维在极度深寒中凝固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冻僵的手在动,触碰到了更冷的东西。那更冷的东西压在我身上。
雪。
我供起身子,四周的寒冷向身下坠去。
我摘下眼镜,一侧的镜腿已经断了,但勉强能用,扶好眼镜后,我艰难地四下张望。
这里是一处雪原,目力所及尽是白茫茫的雪地与挂满积雪的枯树,有血红色的残阳涂抹在天边。
记忆中的画面迅速掠过脑海,惊起恐惧的波涛:一股暴风雪像呼啸的巨兽一般突然扑向直升机,机身剧烈震动,窗外的飓风像翻腾的巨浪,深邃的苍白很快淹没一切。
来不及反应。
机门突然弹开,我感到自己被甩飞出去,然后是后背撞断树枝的声响,转瞬即逝的剧痛。
搞清楚了。
我拖着僵硬的身子走到不远处直升机的残骸边,它的螺旋桨已经支离破碎,机身严重变形并深深陷入雪地,翘起的尾翼像一只凝固的绝望的手,发出死前无力的呐喊。
我开始用力挖雪,向外扔那崩裂的铁皮。
于是,我看到机长扭曲的肢体,已断了气。
我首先为机长的殉职感到悲伤,然后又庆幸于小斯没在机舱里。
我开始寻找小斯,但不见她的踪影。
慌忙之中,我的身体在天旋地转中滚下山坡,但由于深入骨髓的寒意,痛觉也变得麻木,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伤痕,血液凝固成深红色的痕迹与衣衫紧贴在一起,应该是坠落时被树枝刮伤的。
这时,我感觉到左手触摸到了一缕柔软的细丝埋在雪下。
我很快意识到那是小斯的头发。
我又开始挖雪,不顾手心的极寒。
将小斯背回机舱时,我看到她的脸已冻得苍白。
我摇动小斯的肩膀,想喊醒她,但发现喉咙充斥着冰冷的寒气,声带振动地微弱,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最后一缕残阳无力地照在我们身上,很快消融在阴影中。
天穹已经出现零星的光点。
一个字又重新横亘在脑海,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它让路。
冷。
夜晚的气温会骤降。
我搜索着所有可能用到的物资,机舱里有我和小斯的旅行包,里面有两块压缩饼干,两瓶水和一些衣物。
我把散落在雪地上的尾翼碎片拾起来以当作刀用。
扯下机座的皮革,在心里请求自己的冒犯后,我将机长的衣服都脱下来。
天更黑了,有冰冷的风刮我的脖颈。
无论如何,必须先度过这一夜。
我将小斯背进直升机残存的空间里,自己躺在一边,把所有衣物披在我们身上。
在黑暗中,我的身体瑟瑟颤抖。
飞机在飞越荒原的途中失事,等于是那我们困在这无人的冰天雪地中。
耳边有寒风呼啸,像幽灵的哀嚎。
我感受到了死神的凝视。
等待我们的,将是漫漫长夜。
。。。。。。
醒来时,我知道自己扔躺在雪地上,这不是梦。
"你醒了!"
我和小斯几乎异口同声。
"你身体怎么样,有伤吗?"
小斯微微地摇头,她确实没有外伤,不过身体却在颤动。
虽然没有夜晚那么冷了,不过这雪原依然寒气逼人,天空显出空洞的深蓝色,似冰冻的湖面。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小斯依偎在狭小的机舱里,望着我。
心中一阵悲凉如狂流般袭来,我知道我们恐怕凶多吉少了,但我听见自己在说,
"一定会的!在那之前,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
" ...嗯。"
她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我得打起精神来。
"我想想,我们需要水,火,食物..."
"钻木取火...行吗?再融化雪得到水...我们有压缩饼干吧?"
"只有两块儿...不够,也许这附近有野生动物...万一没有..."
没有怎么办?
这时一个念头如梦魇一般掠过脑海,但我很快想把它驱走,可眼睛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机长。
小斯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我看见她露出惊恐的眼神。
又是一阵猝不及防的悲流,我感到有一种东西在离我远去。
"先生起火吧...你肯定很冷。"
"...嗯。"
我拨开身上的衣物,到附近捡来几根枯树枝,将最粗的一根横着陷入雪地,细的放在上面,用双手用力地旋转。
树枝在摩擦下咔咔作响,可迟迟没有火星。
"源儿...能行吗?"小斯颤颤巍巍地问,"对了,咱俩一起钻。"
"一起?那你拿这个,小心扎手,对。"
我们把两根细枝的尖端对在一起,一齐钻木,开始时我们的树枝总是错开,后来我们掌握了诀窍,一缕灰烟缓缓升起。
很快,一点儿火苗出现在木头上并慢慢变大,直到我们确信它不会被寒风吹灭时才停下来。
这时,我们俩都累的气喘吁吁,我感到有汗水从背后冒出来,但很快被风吹干,形成一股扩散的凉气。
跃动的火焰如舞蹈的精灵,久违的暖意像春日的花开。
"有火了。"小斯笑着说,她的身体沐浴在橘红的火光中,在身后凹陷的机舱上投下黑色的剪影。
我也笑了笑,至少,寒冷和水的问题解决了。
身体暖和过来后,我们在四周捡来一些枯树枝,在雪地上用树枝摆出一个大大的SOS,希望有路过的飞机或探险者能发现它。
"我们留在这儿,还是走?"
我抬头问小斯,老实说,我想不出理智的做法是哪一个。
"往哪走啊?我觉得在这儿等救援比较好...至少我们有机舱可以当小屋子用。"
小斯说的没错,机舱为我们抵御的严寒非常关键,又便于被别人发现,而外面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好,我们就在这儿...这两块压缩饼干咱俩省着吃能维持四天...不,最低限度的进食,应该能维持一周多。剩下的...小斯,你留在这儿,我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嗯,你一定要小心啊,别走远..."
"放心吧。"
语罢,我随意朝着一个方向向树林深处走去。
很快飞机远远地甩在身后,可周围除了雪和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动物出没的痕迹。
我想到了不要走远,于是转了个角度向另一边走。枯零的树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用他们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渺小的我,我这时真希望这些树突然活过来,帮助我们找到求生的路...然而我苦笑两声,赶走这些荒唐的想法。
这时,我想到了红军的两万里长征,记忆力他们吃沿途的树皮,草根...
我于是扒下一块树皮,耳边传来扭曲的咕吱声,像是弹奏一支破旧不堪的小提琴,我将树皮放进嘴里。
嚼不断...
那块硬邦邦的木片卡在我的嘴里,让我联想到一个在上下关合的机关中扔固若金汤的盾牌...
半晌,树皮软和了些,但实在难以下咽。
我开始对红军又多了一层敬意,然后又悲伤于这个法子行不通。
这时候,我意识到了饥饿感。
我倒是不怕饿,只是不知道小斯能不能行。
我又转了一个方向,走了两步,我想到总在这附近找肯定都是些相同的东西,只有走远了才有更大的机会发现什么,于是我转回去,继续朝着远处走。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我不停移动的身边,从身边孤零零的惨象,一点一点,悄无声息。
我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周围的景色更替交换,却使我有一种处于原点的迷失感,意识到这点时,我知道情况不太妙。
我转过身,沿着雪地上凹陷的脚印往回走。
没走多远,周围忽然卷起飓风,有密密麻麻的白点开始遮掩天空,这些白点很快变得密集,变成灰白色的大雾,吞噬了一颗又一颗视野里的树,直到我什么也看不见,风呼啸着吹响耳膜,雪点狠狠地击打在身上,像一根根掠过的尖锐的针,目力所及是漫天灰白且仍在变深,这暴风雪以气吞山河之势卷起我周围的层层积雪,我的身子很快难以平衡,肃杀的酷寒肆无忌惮地侵袭周围的一切,这时我的双眼已被冰雪打得生疼,只能最小限度地眯缝着一只,但我仍什么都看不见,我向前伸出一只手,胳膊的一半竟然淹没在白色的风雪中,想必脚印也早已被吹散得无影无踪了。
我想到了小斯,她现在怎么样?
我又想到她一定在为我担心,事实上,相较于暴雪,这时候担心她担心我比前者更令我心寒。
我迈着艰难的步子,每移开一步都感到天地在旋转。
我感知不到方向,只是凭着直觉在走。
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我不停地拨开鼻子上的雪,不然我可能在几秒内就会窒息。
为什么早些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明明坠机就是被敲响了警钟,这真是个致命的错误。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雪原是零下多少度,但我确信它正在达到它所能达到的极限,超级深寒像一只来自深渊的冰手,恶狠狠地攥捏着我的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凉意肆意在骨缝间穿梭。
我感觉自己正在凝固。
也许是原始的求生欲的觉醒,又似乎是听到了小斯若隐若无的哭喊。
我榨干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朝前面跑去。
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仍残留着清醒,但躯体已不属于我自己,像是操纵着一具机器,机械地重复"奔走"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我确信地听到了小斯的声音。
后来,我无力地倒在雪堆里,有一双手在拖我的胳膊,我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所有组成我的东西好像只有我的胳膊。
我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像是挣脱了引力的束缚,视野变得开阔,我看到不远有一道光,那光照耀着我,多么的迷人。
我慢慢地驱向那光,但它没有等我,逐渐地消逝,我跟不上它了。
。。。。。。
我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
有声音在我体内回荡。
渐渐的,我感受到意识,虽然模糊,但的确是我的意识。
我听见小斯的声音。
我又想起了那光,它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取代之的是寒冷,但这寒冷显然比先前的温柔多了。
濒死体验。
我睁开眼,看到小斯哭丧着的脸。
"你哭什么,真难看。"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破涕为笑,然后轻轻地抱住我。
我放松下来,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
但有一件事很快引起我的注意,我怎么一点也不饿?
"喂,你给我喂压缩饼干了吧...你吃了吗,还剩多少?"
"两块都给你吃了..."
"什!——?!"
我惊叫而起,小斯被弹向一边。
"你不知道那是我们唯一的食物吗?!"
"因为...因为你昏过去...连呼吸都快没了...我吓死了...所..."
"哦!你这意思是怪我喽?"
"你怎么这样?都什么时候了呜呜..."
说着小斯又哭起来。
头疼。
"唉...算我服了你了,走吧,立刻离开这儿,不然就得等死了...喂!边走边哭啊!看你那损色儿。"
后面这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一想到小斯自己没吃东西都给了我,心中巨大的心疼油然而生,而她反倒又笑起来。
"必须得找食物了,树皮没法吃,我试过了...你什么表情,我们在求生!严肃点!"
但小斯仍然笑着,又透出不易察觉的悲伤,她的眼睛避开我,我从她眼神里读出了某种信息。
我不会让那信息实现。
我转过头,重新望向前方,眼前依旧是无边的白色大地与萧索的残枝败叶,我们挖了一个大坑,将机长的遗体放在里面,堆上厚厚的积雪,立上一块树枝当作墓碑。
我们轻轻道了句安息。
用更粗的树枝复原被吹散的SOS并摆出一个箭头,指向我们行进的方向。
此时我们身穿着几层衣服,有一只背包,两瓶用雪融化成的清水,一小块直升机的尖尾翼,在机舱座位上东扯西扯撕下的一些毛绒与皮革,没有食物。
我们慢慢地走着,每隔一段距离就插下一根树枝作为记号,并不时地摆出SOS和箭头。
生存的机会很渺茫,但至少,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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