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发现戚小薇的秘密的话，那么现在的我一定还和从前一样吧。
和从前一样，继续这样暗无天日的高中生活，每天得过且过，同时期待着能够快点解脱。
快点解脱这样暗无天日的高中生活。
尤其像我这样的凡人，生活本来就没有目标，我又无法像优等生那样热爱学习，还对未来充满了希冀，那么平凡一生本该是注定的了。不同于我身边的花季少年们，我其实很少想象未来的样子，因为我想象中的未来也不过是确定自己是个凡人的事实罢了。
“不想平凡。”
如是的愿望大概经常会出现在青春期的少年心里吧，我却认为平凡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一想到我身边的这些一贯自以为是的家伙们不管现在有多么自命不凡，最终也逃脱不了搬砖的命运，我就感到一阵释然。
除此之外，大人们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偶然记起旧时的梦想吧，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开始宣扬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了。
如此看来，我的思想虽然有些消极，但也称得上先知先觉，从而使我更加容易接受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那样的大人的命运。
因为现在的我就很像个大人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
直到那一天，我偶然发现了戚小薇的秘密。
周一早上的班会。
“起立！”
傅瑶大声地命令道，同学们随之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
“同学们好！”
老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饱满。
“老师好！”
与老刘相对的，同学们的声音就未免显得有气无力了。
当然，尤其是我。
“同学们辛苦了！”
老刘接着这样说道。
“哈？”
立刻有人皱起了眉头。
毫无疑问，老刘应该是个还算可爱的班主任吧，虽说男性老师担任班主任，常会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但是老刘凭着他那经常出现在漫画里的热血老师的做派，居然也渐渐地赢得了大家的信任。相对应的，热血老师常会因为热血上涌而烧坏了脑袋，因此常会做出一些脑残的举动，或者说出一些脑残的话，也就使人习以为常了。
“为人民服务——”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吧，虽说这是标准答案，但是能够说得这么标准也是难得了。何况，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是也很需要一点勇气的吗？更何况，根本就是你在嘀咕吧，老刘！
“为人民服务！”
同学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才断断续续地应道，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老刘随之竖起一根大拇指，对大家的热情回应表示赞赏，同时脸上一片涨红，眼睛里放出热血老师所特有的幸福的光芒。
之后毫无意外，老刘又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的说教，作为一名热血老师，每天的早自习其实都是他的演讲时刻，更别说是真正的班会了。我本以为今天的班会也会和平常一样，等老刘说到嘴巴里冒出火来大概也就结束了，因此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老刘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什么？不会吧？”
甚至有人脱口而出一句“纳尼？”随之有人回应了一句“巴卡纳！”喂，你们这些家伙是泥轰来的交换生吗？甚至，当一个女声埋怨着说道“不要啊”的时候，随之有个猥琐的男声小声用日语作了翻译。喂，为什么没把你们也换出去？
安息吧，你们这帮汉奸。
当然，即使做为一名高二学生，我也是知道的，当女生说“不要”的时候，其实心里大概是说“要”的，因为大人们就是这么说的。况且这种说法也并非没有理论基础，政治老师早就教导过我们，应该用辩证的眼光看待问题，那么要自然就是不要，不要就是要了。
果然，一听到那个女生的声音，老刘立刻表现出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来，热血老师的热血开始在他体内涌动了，因此再次用热情的语声说道：
“男女同桌，重新排座！”
居然还押着韵脚呢，老刘你是作的四言诗吗？
至于让男女同桌，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刘你是要违背共和国的历史潮流吗？听说现在的某些中学甚至开始规定男女之间的最大间距了，擅自缩短的话可是要范错误的。
况且，老刘你也太一厢情愿了吧，即使你希望通过男女搭配，进而看到学习不累的良好效果，可是同学们却未必以为然呢。果然，教室里终于哗然一片了，反对的浪潮接连高涨，甚至连一点赞同的意见都要听不到了——
“老师，我反对！”
最先跳出来的就是戚小薇。她居然还高高地举起手臂，看起来像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讨厌的家伙。
“那就说说看，为什么讨厌和男生坐在一起？”
老刘问。
“因为——”
还没等戚小薇把话说完，男生们就炸开锅了。
“呵呵，我还讨厌和女生坐一起呢！”
瞅着没人注意，我趁机趴在桌子上面嚷嚷道。果然，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女生们也随之炸开锅了，和男生们一起煮了饺子。那边戚小薇则是怒视着老刘，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而她原本白皙的脸颊却因为羞红了的缘故而显得更加明艳了。
“我才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如是争辩着，戚小薇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哦，什么话？”
“讨厌跟男生坐一起！”
“那就是不讨厌了？”
“啥？？”
又是一片哗然。
“不讨厌就是喜欢嘛！”
“老刘你欺负人！”
戚小薇终于恼恨地坐下身去，低下头时，那写满了一脸的委屈也许会让喜欢她的人感到心疼吧？但是对我来说却不是这样，呵呵，其实我是有点开心的。
干得好，老刘！
总是摆出一副臭脸对我说话的女人，总是在我作业还没写完的情况下催我交作业的女人，经常在我还没有交作业就把作业本送进办公室的女人，她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她的名字就叫戚小薇。
“呵呵，这样就好。既然连英语课代表也不反对，那就趁着还没上课，我们现在就行动起来吧？先来听听我的方案——”
如是大声宣布道，老刘一边打量着整个教室，一边在心里规划着新的室内布局。却不防再次有人跳了出来，把老刘的话生生打断了，老刘眯眼一看，原来是坐在戚小薇左边的她的同桌女生傅瑶。
“老刘，你不公平！”
傅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怎么不公平？”
“刚才除了戚小薇，还有个男声也说了，你怎么不管！”
“说了什么？”
“说了讨厌跟女生坐一起！”
“谁说的？”
“卓文！”
傅瑶气呼呼地把手向我一指，我居然紧张到心里一跳，尤其她那怨毒的目光里居然还透出一丝得意的意味来，又让我感到一阵羞愧。
不会吧，居然暴露了？
好吧，明明只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居然还敢搞地下活动，我是有多蠢啊。如果让这样的我去黑帮里当卧底，大概早就被大哥装进水泥罐沉到海底去了吧？如果让我潜伏到敌占区，我也只好妥妥地去死了吧？
不死的话，那我一定就是背叛革命了。
幸好这里不是白区，我倒不必担心严刑逼供什么的，那么如果我否认的话，应该也没有人能把我怎样吧？这样想着，我正准备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却不防所有的女生都陆续地站起身来，指着我七嘴八舌地说道：
“对，就是他！”
一瞬间，我就吓傻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问我被女生讨厌的感觉是怎样的，我得说是真的很讨厌啊。
比如我认为戚小薇是个讨厌的怪女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一些可爱的地方的，比如她说话的声音就很好听，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其实，即使以我的立场而言，戚小薇也算得上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了，或者可以偷偷地说是个美少女呢。因此就算我是讨厌戚小薇的，但是我也并不希望戚小薇会讨厌我，这样虽然显得我很卑鄙，但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现在，不仅戚小薇肯定要讨厌我了，我竟然还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全体女生，这未免也太悲剧了吧。命运之神，你这是要抛弃我的节奏吗？
只看了一眼她们愤怒的眼神，我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是要以眼杀人的节奏吗？喂，你们都是练的九阴真经吗？
这样看来，我也许不仅仅是讨厌戚小薇那么简单了，而更多的是害怕。而我很快就明白了我会害怕的原因，除了她总是催我交作业之外，一定也是因为她在教室里那备受拥戴的高高在上的地位。拜见女王大人！我这才想到，大概整个教室里讨厌戚小薇的人只有我一个吧，现在，我这阴暗的内心大概终于路人皆知了。
被一个女生讨厌已经是种不幸了，而被一群女生讨厌应该就是被判了死刑了吧？
更可怕的是，当我用目光向我周围的我的同类们求助时，他们立刻就让我明白了背叛的意义。当我又把目光转向坐在身边的同桌石磊时，也立刻明白了大人们常说的两肋插刀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不**两刀就算客气了吧。喂，刚刚是谁给我偷偷竖的大拇指啊！
这时，老刘终于再次说话了。
“卓文，真的是你吗？”
让我惊讶的是，老刘的表情居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这样子让我感到万分的内疚，因为我无疑地辜负了他的信任。
“是的，可是——”
我喃喃答道，同时做好了防备承受来自女生们的牙尖嘴利，老刘的攻击却率先到来，简直让我惊喜不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可是个什么可是？”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绕口令呢。而且，老刘你这是在拯救我吗？
感受到燃烧在我身上的血多酷烈的目光暂时转向了老刘，我是真的很感动啊，希刻秀！老刘，虽然我只帮你搬过两桶纯净水，但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保护我——虽然被保护的感觉还不错，也未免太够意思了吧？
果然，老刘接下来的发言更加让我震惊了。
“那么除了卓文之外，还有别的人讨厌和女生同桌的吗？”
男生果然一片沉默。
“好嘛，卓文你睁大眼睛看看，全班居然只有你一个人不想跟女生同桌，你是害羞呢，还是害羞呢？也不看看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你是哪里跑出来的封建余孽吗？辫子剪了吗？你再看看人家戚小薇同学，你就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作为一名光荣的英语课代表，戚小薇同学就毫不介意跟男生同桌，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思想觉悟吗？”
我表示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介意！”
傅瑶咕囔了一句。
“你闭嘴！”
老刘把手向傅瑶一指，傅瑶立刻缩了缩脑袋。
“看我不告诉老傅！”
老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提高了声音，继续说话。
“这是什么样的思想觉悟？这就是集体主义的荣誉感，是班干部的带头作用！既然如此，那就从班干部开始好了，那个傅瑶，对，就是你，把桌子搬出来——”
“啥？”
傅瑶立刻傻眼了，瞠目结舌地地看着老刘，一副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的可怜表情。
“啥什么啥，你不是副班长吗？你不是要公平吗？我给你公平！卓文，男生就从你开始好了，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看你敢！思想觉悟那么低，就该给你安排个高点的坐在身边，也好给你提高提高。对，搬过来，就是这里，你跟傅瑶换个位置——”
“啥？”
几乎是异口同声，我和戚小薇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呼。甚至，我们居然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与此同时，我恍惚明白了大人们常说的一眼千年是什么意思。然而戚小薇，你这么用力地瞪着我难道不累吗？
“不想平凡。”
少年如是想着，却不知道平凡的宿命注定无法摆脱。注定虚度年华，注定碌碌无为，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从来就不是允诺，而仅仅是个诅咒罢了。
可是那一天，当命运安排戚小薇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之后的人生却注定不会再平凡下去了。
“呵呵。”
老刘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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