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轻轨上，从空中看这个城市的芸芸众生，似乎世界跟往常一样，人类劫后余生，精神系统已经从混乱状态切回了秩序状态。大部分人，至少是都市里的人，在追求关于成功、幸福、美满家庭的平凡个人梦想。有关末日的宗教劝诫再次受到冷落。
只不过世界终究还是改变了，至少小了一大圈。所有的国家政府消亡后，人类生存的地方只剩下五座城市，以及无法计数的在苦苦挣扎中的外域村庄。不先认识到现在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谈何立场都是荒谬的。
走下轻轨，经过前面的检查站，就回到旧城区了。自从文化中心的大爆炸之后，旧城区和主城区之间的临时检查站就没拆过，看来搞族群隔离在所难免，以后也许还会建高墙。几百年前人类按种族隔离，现在人类按他们的上一辈或者上上辈是否是都市居民来隔离，人类，真是没进步啊……
蔚蓝虽然有身份识别卡，卡片的颜色也和所有人一样，但上面一栏依然醒目的注释着：外籍。对于居民的身份区别，有本籍和外籍两种，其中外籍，就是指的她现在的这种身份，外籍只能居住在旧城区。这也算是一种体验了，毕竟蔚蓝当了十几年的“本籍”人。
应该说蔚蓝的打扮也不像什么不良少女，检查站的士兵依然盯着她那件写着“非攻”的黑羊毛衫看了又看，扫描仪扫过她的身份识别卡后，依然眼中充满怀疑，但终究还是让她通过了。
“新日契约”所在据点离旧城主城边界并不远，蔚蓝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依然是那栋老旧的楼房，依然是没有路灯的楼梯，漆黑的走廊。
但那间办公室变了。
大门上挂了一块匾，写着：天下事务所。
里面也略有改变：百叶窗拉起来了一半，摆在房间一侧的床搬走了。骁大叔一个人坐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现在看起来还真像个什么事务所了。
不过桌上一块牌子写着：【本事务所恕不接受以下委托（包括但不限于）：找猫、外域采集草药、换路灯、清理下水道不明生物。】
这是什么鬼？！
“蔚蓝你安全回来了。”骁叔停下笔，看了看蔚蓝的样子，又特别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衣服。蔚蓝心想你吐槽一下啊，但骁并没有说什么。然后递了一张卡片给蔚蓝。
“夏让你明晚7：30点到这个地方。记得一定要带上玫瑰邀请函。”
蔚蓝接过卡片看了看，这个地方离学院不算太远，坐轻轨十分钟就到了。至于带上玫瑰邀请函。看来夏终于愿意带自己去那个“有趣的场所”了。不过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模模糊糊的印象中，夏给的这个地址离盛京城的欢乐街不远。
难道是要让自己和某个有萝莉控爱好的肥头大耳、腰滚肚圆的高官交易，然后套出什么情报啊！
蔚蓝要捂着头尖叫：我不要啊！
唉，不过先别在这里妄想了。
现在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得问问是怎么回事。
“骁叔，这个‘天下事务所’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夏想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不想再摸鱼了，所以在我的建议下开了这个事务所。”骁回答完后，继续写他的东西。
“把事务所开在旧城区这种地方会有人来吗？”蔚蓝唯独对这地点感到不可思议。特别是这栋看起来像是要废弃的房子里，孤零零的出现一个事务所，真的会有人来吗？
“你要知道，那些新城区里的某些有头有脸的人，对破旧却充满奇妙气氛的地方是很着迷的。就像占卜屋，据我所知，他们认为‘最灵验’的那几个占卜屋，都不是在某个高楼大厦里某间光鲜亮丽的厅堂内，而是在旧城区某个最偏僻的黑暗小巷某间破房子里。甚至有个已经获得新城区居住资格的占卜老婆婆，因为这股潮流的影响，只得把屋子又搬了回旧城区。”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蔚蓝觉得除非把夏打扮为神秘侦探，事务所里还放一些伪造的羊皮卷和不明生物骨架，才可以接近那种气氛。
“还有一个原因，旧城区是许多小道消息的汇聚点，我们可以获得许多被官方有意无意封锁的消息。这些消息说不定能为我们实现最终的目标起到重要作用。”
骁像是一个科室领导和职员讲述公司任务一样，在很平静的气氛中就把该陈述的东西讲了出来。
“对了，骁叔，能不能问个比较私密的问题……”既然之前没问过，蔚蓝决定了解了解组织里这个最不熟悉的人，“骁叔你不是异唤师，当初为什么要加入‘新日契约’？”
骁听到蔚蓝的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放下手里的笔，然后往座椅后背一靠。有些心事只能留在心底，再想起来，讲出来，心中会有很大的挣扎。
“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在一家外域的养殖场做工。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牧草浇灌净化水，当下雨的时候，操纵机器用薄膜覆盖牧草以免被雨水污染。还有就是割草，喂牛。我这样每个月可以赚到一点钱，让家里的弟弟妹妹能买得起净化水，能吃上干净的粮食活下去。在那里，我和场主的女儿相爱了。”
“但场主和他的女儿都是拥有本籍身份的人，只是为了赚更多钱，过更好生活，才选择在外域开设养殖场。毫无疑问，场主发现我和他女儿的恋情后，先是以开除为威胁，后来是直接用手枪对着我，要我立即和她分手。”
“但她不愿意，还闹着要和我私奔。但这时我心里却打了退堂鼓。我不知道离开了这家养殖场我还能去哪，去哪里找到能让弟弟妹妹活下去的更好方式。你知道，许多没有净化水饮用的孩子，几岁就夭折了，最多也只能活到十几岁。”
“那天，天空特别阴暗。场主准备把她禁闭起来，准备第二天城里来的送货车来的时候，把她送回城去。我在外面听到场主和她的争吵声和尖叫声，好想去救她出来。但我还是怯懦了。这时候，一群拿着棍棒、火药枪这类简陋武器的外域人冲进了养殖场，他们杀了场主，打死了所有在里面做工的人，因为他们认为这些人都是无耻的都市人的帮凶。”
“最后，他们找到了她，把她绑了起来，**了她，把她杀死。最后牵着牛羊扬长而去。这，是历史上第一起袭击养殖场的事件。从此以后，这些设在外域的养殖场加强了警备，普通的混混再也没法袭击养殖场了，但某些武装组织，偶尔还会干这样的事情。”
蔚蓝马上想起夏斥责人类解放阵线的某些人，有时就会做这样的事情。其实骁叔更有资格斥责这些人，只是他选择了在心中深藏这些往事。
“我流着泪把她埋葬了。那时，我真想杀死世界上所有的人，但我知道，我要是真这样做，和这些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当外域的人觉得没有希望，他们也许会进城，住在旧城区，出卖苦力给正宗的都市人。然后他们觉得在旧城区也没有希望，他们想通过奋斗，获得那稀有的机会，变成‘本籍’的身份。但即使这样，他们层层往上爬，爬到权力的最高层，每天享受着灯红酒绿，望着永远阴郁的天空，他们依然会在心底感叹：这个世界没有希望。”
骁讲到这里时停住了。蔚蓝也沉默了，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痛心的故事。骁虽其貌不扬，却是经历了沧桑的男人。蔚蓝想要从他身上学到更多。
“所以我就和夏达成了共识，加入了他的组织。但推翻那五个人所掌控的邪恶政权是否是一切的解决之道呢？可能是，可能不是。我看不到结果，我只能觉得那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所以蔚蓝，夏说什么，给你灌输什么，你不要全信。你要自己去看，自己去想，答案往往不会显而易见。”
“嗯。明白了。谢谢你，骁叔。”
告辞了骁，蔚蓝回到斜对面丽的房间。当然丽也不在，大概是和夏一起出去了。坐在丽的床上，望着这狭小却又干净整洁的小屋，她感叹“新日契约”里的每个人都不简单，并不是之前自己所想的，什么对首领的相信要相信到迷信的地步。骁竟然教导蔚蓝要自己去看，不能全听夏的。
这个世界究竟该怎么样，蔚蓝正在自己去看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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