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茶离开之后,院子里一时静了。
华遥:“阿鲁卡,你不想知道阿姨在信里跟我说了什么吗?”
阿鲁卡:“她说了什么?”
华遥:“阿姨说,阿鲁卡也不小了,跟他一起来的两个女孩都挺好的,华遥你挑一个,帮他撮合撮合吧。”
阿鲁卡:“胡说,我妈不会说这样的话,你这话八成是学你妈的吧?”
华遥:“一下子就看穿了,阿鲁卡确实长大了啊。”
阿鲁卡:“我本来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华遥:“又来?你跟你朋友平时都这么玩啊?”
阿鲁卡:“不,我这是现学现卖的。”
华遥:“阿姨最近从一本书上得到启发,正要开始尝试研制一种全新的药用精油,预期将会有很好的成效。等她弄好了,我们就运一批到‘落花窗台’试卖。”
我:“那本书莫非叫做‘花于养生’?”
华遥:“信里没说,只说是你们带去的书。”
我:“那就是了。”
“汪!”
“嗷呜……”
路洛又压在了尼诺身上,然后又给尼诺推翻了。
华遥和我又笑了,青木哥哥和阿鲁卡也都笑了。
“……”
华遥:“你好像比我高了。”
阿鲁卡:“是吗?”
华遥:“比比看。”
他俩脱掉了鞋子,背靠背地站着。
华遥:“谁高?”
我:“看不出谁高,很接近。”
阿鲁卡解下腰间的佩剑,拔出剑,放到地上,把剑鞘交给了我。他没说什么,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把剑鞘搭在两人的头上,看不出剑鞘哪一端高哪一端低。
我:“一样高。”
青木:“阿鲁卡高一点点。”
青木哥哥的角度比较好观察。
“……”
华遥:“时间过得真快啊。”
阿鲁卡:“是啊,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比华遥姐高了。”
华遥:“或许不知不觉中什么时候剑术也比我高了呢。”
阿鲁卡:“但愿我能有那一天吧。”
“……”
“汪!”
“汪!”
“嗷呜……”
路洛第三次把尼诺压在了身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呆呆地瞪着,然后第三次被尼诺推得往后翻大跟头。这一幕每次都让人忍俊不禁。不知路洛是不长记性,还是乐在其中。
华遥:“路洛,你这是不长记性呢,还是乐在其中呢?”
华遥的丈夫米奇亚回来了,提着两大袋东西。
“辛苦了。”华遥上前接过了那两大袋东西。
华遥为我们做了介绍,然后跟米奇亚、阿鲁卡做饭去了。
我和青木哥哥相对无言。我没什么话说,他也不找话题。他可以很健谈,但静默才是他的常态。小时候所认识的他就是这样。
我也亲密接近了路洛。它对尼诺很调皮,对我却很温顺。它那金黄色的毛色泽亮丽,整洁柔顺,摸起来很舒服。它的个头确实比尼诺大,尼诺可以倚靠在它身上。
晚餐丰盛又美味,不知是谁的手艺。
晚餐后,青木哥哥向大家辞别。
我送青木哥哥到旅馆“旅行时光”。一路上,我们仍然没说上几句话,只是静静地走着。如果我们想谈,会有谈不完的话题吧。
他把他的马牵出了旅馆。临别前,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久久不舍松开。不知为何,今天在这爱德华市的第二次重逢,让我不愿与他分散。
“雪碧,后会有期。”等到我放开双臂,他说了这么一句,骑上马,离开了。
我目送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背影从我的视野中消逝。
那清恬而略带肃穆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我转回身,见阿茶正在旅馆大门旁边,倚墙站着。
阿茶:“你很喜欢他。”
我:“嗯,我很喜欢他。”
阿茶:“真可惜。”
我:“怎么可惜了?”
阿茶:“难道不可惜吗?你们本来是会在同一座城市生活的。”
我:“不,这一点都不可惜,这就是命运,没所谓本来不本来的。”
阿茶:“命运?你只是在自我安慰吧?”
“……”
阿茶有时候会对别人说一些尖锐并且主观色彩较强的话,有点自以为是,又让人难以反驳。遇到他这样的话,我往往置之不理。尼诺曾经有几次跟他辩驳,都不了了之。
我:“今晚华遥带我们去看话剧,还留我们在她家住,一起去吧?”
阿茶:“不去。”
“……”
我:“阿茶,你相当地恨钉栋和东汀,恨‘魔刃’,是吗?”
阿茶:“是的。”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有亲人或者朋友在那年的战争中牺牲了?”
阿茶:“没有。”
我:“那你为什么那么恨?”
阿茶:“难道不恨吗?他们侵略我们的国家,杀伤我们民族十多万人。”
我:“但是很少有人像你这么执着。”
“……”
我:“青木连父亲都被杀了,他都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一切,为什么你却这么放不下呢?”
阿茶:“哼!”
他冷冷地瞟了我一眼,走了。
我到房间里带出些东西,再到后院牵出我的马儿,骑着它返回华遥家。
它悠悠地走着,我的心里悠悠地飘着各种思绪,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未来,关于青木哥哥,关于阿茶,关于“仙影”华遥,关于“魔刃”优·个,关于六神博士,关于阿莲,关于自己,关于家人,关于这次旅行,关于魔物,关于许许多多的人物事情。
马大多受人驱使,吃苦受累,没有自由,也大多无忧无虑,简简单单,不像人那么复杂。没有哪一只马会把同族被杀的仇恨搁在心上不放,它们大概连“同族”的概念都没有。或许情感与实力是有关联的,所以人类是地球的霸主。然而是否每个人都活得比马幸福?这世界上,活得生不如死的人是有的,一辈子幸福安康的人也是有的。人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特点,出生不同,家庭不同,成长不同,经历不同,境遇不同,地位不同,身体不同,性格不同,思想不同,心灵不同。现在天已经黑了,爱德华市里灯火通明,街道上的人完全不比白天少,人们正享受着夜晚的生活。而这个时间的阿拉拉基州和贝吉塔州,灯火寥寥无几,人们都快上床睡觉了,盗贼和土匪倒是开始活跃起来。有的人出生在这繁荣昌盛、政通人和、思想开明的“梦幻之国”,从小生活优越,茁壮成长;有的人出生在那经济、科技、思想、政治都远远落后的阿拉拉基州和贝吉塔州,可能缺衣少食,可能缺乏教育,还可能受人欺凌,可能受到不良的制度、风气或传统的束缚、压抑和毒害。即便是在相近的环境中生长的人,也有多种多样的差异。有的人健壮,有的人病弱;有的人辛苦,有的人清闲;有的人富裕,有的人贫困;有的人聪慧,有的人愚笨;有的人随性,有的人拘束;有的人理智,有的人冲动;有的人开明,有的人陈腐;有的人渊博,有的人无知;有的人善良,有的人凶恶;有的人世故,有的人天真;有的人上进,有的人堕落;有的人勇敢,有的人怯弱;有的人清纯,有的人污秽;有的人高雅,有的人低俗;有的人正常,有的人反常;有的人超常,有的人失常;有的人豁达,有的人狭隘;有的人清晰,有的人纠结;有的人救人,有的人害人;有的人助人,有的人自扰……世间万象,最复杂的,恐怕就是人吧……
“女士,一起走走好吗?我请您喝杯果汁。”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一位优雅帅气的先生。
我:“抱歉,有人在等我。”
“真遗憾。”
这种潇洒随意的邀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悠悠地骑着马在街上晃荡,自然比较引人注目了。也有点像是一个寂寞的人吧。
旅行的意义之一,在于开拓视野、增长见识、反思自我。在旅行中,可以见识、感受、了解异国他乡各不相同的风土人情;通过比较和反思,可以更加客观、全面、清醒地认识自己生长的地方、居住的环境、参与的社会,以及自己固有的经历、生活、观念,可以看看自己的世界在更大的世界里是什么样的,可以看到自己、自家乃至本国本土的好或不好、足或不足、幸或不幸。
马儿走到了华遥家。
院子里,阿鲁卡和米奇亚在聊天,深蓝还是站在阿鲁卡的肩膀上,路洛在一旁趴着,尼诺正往屋里走去。
我走进屋里,见华遥正在泡茶,尼诺正在跟华遥说话,还是有些腼腆的样子,细声细气的。
尼诺:“姐姐,你就是‘四剑圣’之一的‘仙影’,是吗?”
华遥:“是的。”
尼诺:“你能够一个人打一支军队,是吗?”
华遥:“说不定。如果是普通的军队,应该能够。”
尼诺:“如果是一大群魔物呢?也没问题吧?”
华遥:“嗯,没问题的。”
“……”
华遥把两杯茶放到了尼诺和我的面前。
华遥:“为什么问这个呢?”
尼诺:“有……有件事情……”
“……”
华遥:“怎么了?”
尼诺:“不,没……没什么。”
华遥:“尽管说说,没关系的。”
“……”
尼诺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华遥端着两杯茶走了出去。
我:“你是想请华遥姐姐帮忙去阿尔兰斯峰采‘傲焰仙子’吗?”
尼诺:“嗯。”
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尼诺:“路那么远,阿尔兰斯峰那么高,那花又那么贵,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她去帮我采,然后又把花据为己有。”
尼诺端着茶走进里面的房间去了。她的顾虑合情合理。“傲焰仙子”极为稀有,采摘难度又极大,所以才贵得出奇。请华遥去阿尔兰斯峰帮忙采摘“傲焰仙子”,这价值不低于让她给一座豪宅。
我:“这茶真好喝。”
华遥:“这是大银龙青茶。”
我:“噢,这就是大银龙青茶啊。”
大青龙青茶因源于大银龙山脉而得名,在大银龙山脉部分中低海拔区域有大量栽培。我们在从塔里璐里去阿尔兰斯峰的路上,见到了大型的庄园,那或许就是茶园。
华遥:“那孩子欲言又止,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心事吗?”
在我看来,尼诺不比我小很多,华遥也不比我大很多,但在华遥看来,尼诺已经算得上是“孩子”了。
我:“嗯……”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华遥。
华遥:“原来是这样。”
她没有表示什么。
华遥带我们去了剧院,看了一场话剧,然后带我们四处逛街,吃了些美味的小吃,喝了些可口的饮料。
话剧演的是一个发生在几百年前的爱情故事。
那是一个战事频发的时代,各国各民族之间关系复杂,整个大陆动荡不安,各处战火此起彼伏。
故事发生在一个国力强盛的大国,男主角是一个梦想成为英雄而努力修习战斗魔法的少年,女主角则是男主角的青梅竹马。他在魔法上天赋异禀,又勤奋上进,不断快速地进步。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一直陪伴、支持着他。成年后,他成为了一名实力强劲的战斗魔法师,进入了国家军队的精英部队。有一天,他向她求婚了。
她说:“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好,配不上你。”
他说:“没关系,我也只不过是魔法耍得好而已。”
她答应了他。其实,两人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在彼此心中早已经是终身相许的人。
他虽然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军队中的精英,但他真正的心愿并没有实现。他已经不是单纯的孩子,已经懂得了很多,懂得“英雄”并不是一个那么简单而纯粹的概念,懂得“正义”也不是一个那么绝对而清晰的概念。他懂得,自己所参与的战斗,己方并不总是正义的一方。但是作为一名军人,身不由己,他只能冷血地执行命令,无情地夺去敌人的性命。
他说:“小时候,我想成为英雄。长大后,我才知道,真正的英雄往往不是因为想成为英雄才成为英雄的。如今,我非但成不了英雄,反而越来越像一个坏人,越来越厌恶这样的自己了……”
从小到大,他向她述说过很多心事、很多烦恼,她什么都听得懂,每次都会陪他谈心,或者给他开导,或者给他安慰,或者给他鼓励。她就像是他的灯,照亮他夜行的路;她就像是他的路,引导他走向黎明。但是这一次,她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她想到的最好的话是:“不喜欢干就早点申请退役吧,不用勉强。”可是这么说也不好。因为战斗魔法是他最大的特长,也是他唯一的特长,他就是当魔法战士的料。这是最适合他的职业,也是他从小努力而实现的理想,难道他会愿意早早地舍弃吗?舍弃掉这么一份待遇优厚、前途无量的工作,一身难得的才能无处发挥,他还能在什么地方谋求发展?她不知怎么解开他这个心结,这已经超出了她智慧的范围。这是他自己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过去与现在的矛盾。
在一次内乱中,她的父母都失去了父母,以及众多亲戚。她父母的老家,就属于内乱地区。那是国土一隅的少数民族地区。由于矛盾激烈,国家投入了大量兵力,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无视男女老少。她那一族人所剩无几。她的父母悲痛欲绝,母亲更是极度愤恨,哭喊着禁止她再与他来往。因为他也参与了屠杀。像他那样的战斗魔法师,最适合作为虐杀平民的大型兵器。父亲劝说母亲,他也是身不由己,不该怪他,不该因此把他与她拆散。母亲听不进去,相当固执,还以自杀威胁她和父亲。
他说:“你妈没错,错的是我。”
她说:“不要逃避,总会有办法的。”
他说:“不,就是我的错。”
她说:“你没错!”
他说:“有。”
她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幸运的是,她有一位伟大的父亲。父亲想方设法,最终以避祸为由,带着母亲投奔远方的老朋友,把她一人留了下来。
之后,她跟他结婚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结局是美好的,背景却是悲哀的,过程和未来也都不开朗。两人婚后的生活如何,男主角的心结有没有得到开解,剧中都没有表现。或许他会一直困惑、迷茫;或许他会自己找到答案,得到一个清晰的认识;或许是她会帮他找到答案,像年少的时候那样,继续给他开导。或许他会退出军队,从事其他行业;或许他会继续作为一名战斗魔法师,作为一名精英,驰骋沙场;或许他会当上军官,步步高升。
恰巧,我与剧中的男主角有些相似,我也是凭借天赋、兴趣以及坚持,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战斗型魔法师;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很有可能进入军队,站到最适合自己的职位上。比较明显的不同在于,他有难解的心结和困惑,而我没有;他是出于理想和梦想而修习战斗魔法并且成才,而我是出于兴趣,顺其自然。最大的不同在于,我比他幸运得多,幸福得多。我生长在一个大体和平的时代,一个安稳并且比较发达的国度,一个美满的家庭。现在,我享受着这一场假期旅行,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悠哉悠哉地看着话剧。将来,即便加入了军队,我也不用像他那样四处参战,沾上满手血腥。感谢上苍,让我生长在我的时代、我的祖国、我的家庭。感谢时代,感谢祖国,感谢家庭,给了我这美好的一切,我是这么幸福,这么幸运。
当然,我也可能有那样的一天,自愿或不自愿地,用我最擅长的火魔法,残忍地夺去许多敌人的生命,或者灼烧,或者爆炸;到那一天,我自己也会面临各种未知的危险,可能受伤,可能残疾,可能葬身战场。但是,这不会导致恐惧,不会导致迷茫,不会导致困惑。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和平中,只需抛下一切软弱和桎梏,相信并且跟随着自己的心,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至少我很坚强,我很坦荡。
让我们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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