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畸形之物(二)
回到公寓时,艾络发现自家的门是开着的。
可是只有自己、千落和房东有钥匙,房东目前在国外,而且也没有哪个人会进门不关门。那也就是说……屋子里进贼了?
“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千落凑过来小声说道,“不过……我屋里好像藏着几把刀。”
艾络恨不得现在马上就揍千落一拳。天知道这孩子奇葩的脑回路是怎么形成的。
“话说,你见过哪个贼会在被自己偷的家里看电视的?”千落示意艾络听听,艾络仔细一听,还真的有,声音开得还挺大,隐隐听得见是什么科教频道,讲的是爬行动物。貌似是……蛇?
“是尤路安,进去吧。”千落说着,打开本就没有关的的门,进去了。
一边的艾络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其实是不是都很糟糕……自己还欠他一只人面蜘蛛呢。
“他说过会给我留门。”千落耸耸肩,似乎有些无奈,“虽然我也想不明白‘留门’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艾络不解地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尤路安之前已经打过招呼要来了,还是说不管在哪里尤路安都会给千落留门。
进了客厅,艾络便看到一个青年正十分放松地摊在地上,倚着沙发,喝着啤酒,看着电视。一头略长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颈侧,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感。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让他扯开了领口,看着就像是神话传说里的暗夜贵族。可是又不大一样,这个人……隐隐有种痞气,却让人舒心。很奇怪的感觉。
那人看了一眼他们,一双眼睛让头发挡住了些许,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懒洋洋的:“回来了啊,小兔崽子们。”
“喂……你是怎么进来的?也不关门,就不怕有别人进来?”艾络无言以对地看着尤路安。不过是欠他一只人面蜘蛛,不至于让他找到这里来吧?
“你这种锁是防不住我的,别人?放心,不会有人来的。大不了来一个摆平一个。不过善后我可不干,你得另外找人。”尤路安淡淡道,转向千落,“只是路过来你们这儿待会儿,最近家里又被塞进了一个小鬼。你知道的,我是独居主义者,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有别人。”
“夏黎?”千落随意地坐在地上,问道。
“显而易见。”尤路安说,“艾络同学~帮忙倒个茶。”
艾络张张嘴,发觉自己竟然是无言以对,毕竟自己是欠债的人。于是只好默默地走到厨房找茶叶。
“我想我该为夏黎念往生咒了,你家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千落叹道。
“我也一样,不过你的这位新室友运气不错,和你相处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还平平安安没什么事。不知道他能不能打破韩医生的纪录。”
“韩子明?他的毅力不错,适合当教师。”千落侧过头看看艾络,发现对方仍然在坚持不懈地找茶叶,对尤路安说,“我想让夏黎过来。”
“你想干什么?”尤路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让他帮你们收拾烂摊子?别逗了,就他?你是想让咱们成为真正的精神病的再多一个吗?”
“是又怎么样?只是让他来帮个忙。”千落问道,却又不像是在问。
“不行,我不同意。你要人帮的都是要命的忙。”烟雾弥漫,尤路安的眼神在烟雾缭绕之下显得有些冰冷,“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比你好不了多少。不过,不要拉上别人。”
“唉……怎么这样。”千落的眼神瞟瞟好不容易找到茶叶罐的艾络,又把眼神移到了尤路安身上,“可是这次……”
“谁都一样。”尤路安一把掐灭了烟头,“也不要把你的室友拉进来。”
“为什么?”千落突然笑了,笑容冰冷,“你就这么确定他是无关的人?别忘了,你看得到真实,却无法看到真相。”
“但你骗不了我,千落。我眼里的世界是真实的,所以我可以看清一切。”尤路安说着露出一个有些轻佻的笑容,“你是一条蛇,千落。一条冰冷的,剧毒的蛇。也许会淹没于人群之中,可你终究拥有者剧毒的毒液和尖牙。永远也无法被驯服,或者说,极难被驯服。你是把一切的危险因子都藏在了自己艳丽外皮之下的毒蛇。”
“那算了,”千落突然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替我向夏黎问好。”
“当然。”尤路安又抽出一根烟,点点头。然后他又看了看千落,千落也看着他,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显得莫名的不真实,“戴隐形眼镜不好。”
“我不想过于引人注目。”千落耸耸肩,“你啊,有没有‘看’过自己?”
“看过。”尤路安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
“我想你现在也许需要一个医生?我可不是那家伙,神经大条到血的味道都闻不出来。”千落挑挑眉,眼睛瞥见尤路安腹侧缓缓蔓延的暗色。
“嗯,不急。”尤路安点点头,“一会就去找韩医生。”
“喂我说,”终于沏好茶的艾络端着几杯茶过来了,“这里是我家,能不要这么随便吗?”
“你这位室友不错,我期待你被驯服的一天。”尤路安突然抬高了声调道。
千落一挑眉,没接尤路安的话,而是对着艾络道:“你刚刚在说道‘家’这个词的时候,语气明显变弱了。”
“哈?”艾络疑惑地皱皱眉,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这说明在你的潜意识里,你也在怀疑,这里到底算不算是一个能被你称之为‘家’的地方呢?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正在叹息和无奈的心里,也许还有些怨恨?那么来分析一下有哪种可能吧。一、你想家了。二、你失去了家。三、你有家却被迫离家不能回却。第一种可能我觉得是占有一定比例的,但第二种可能不大。据我了解你并不是一个会感伤过去的人,会叹息只是因为回不去而不是已经失去。根据你曾经进过精神病院来看,猜想一是结果,猜想三是原因。而且在被你认知为家的地方,有让你思念的人。我猜……是妹妹?”千落看着艾络越发阴沉的脸色微笑着说,一边的尤路安微微勾了下嘴角,这混蛋小子。
“呵……分析的不错,不愧是学心理的。”艾络咬牙切齿地微笑着。
“谁说我是学什么心理学的了?”千落丝毫不顾艾络危险的笑意,“只要懂得观察,人类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他说着,无意中看了眼尤路安:“当然,在某些人的眼里,无论何时,任何的人,都是没有秘密和隐私可言的。”
“所以这种人要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免得惹麻烦。”一边的尤路安懒懒地加上一句。千落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是管不住的那种人?”
“怎么会,我还想好好活着。这只是个意外。”尤路安不满地瞥了千落一眼。
“话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艾络看着尤路安,皱了皱眉,“不会是找我要人面蜘蛛的吧?”
“不是,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等下次你再找我的时候,我会让你把两次的帐都结算清了的。我都说了我只是路过。”尤路安说着站起身。牵扯到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有些扭曲。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艾络的话仿若叹息。尤路安这人,单凭外貌,语言动作,生活习惯,还真不好判断年龄。不过,他倒是听说过,要找情报,正常的找朱拉祺,不正常的找尤路安。天知道那么诡异的情报尤路安都是怎么搞到手的。
“干脏活的。”尤路安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
“掏粪的?”艾络开了个玩笑。他知道有的事不该多问。
“差不多。那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尤路安耸耸肩,“对了,你们有见过我带来的那孩子吗?”
艾络闻言诧异地问道:“孩子?”
“是啊,孩子。”尤路安点点头。
艾络顿觉自己的背上冒了一层白毛汗。自己住的屋子时不时的路过幽灵先生小姐什么的已经够要命了,要是以后再多个莫名其妙的孩子的哭声什么的……
“啊,找到了。”尤路安突然道。艾络目瞪口呆地看着尤路安俯身让一条从角落里缓缓爬出的蛇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颈子上搭着,像是一条装饰绳。这个……应该是蛇吧?他……管这个叫,孩子?
“你喜欢带着蛇出门呢,喜欢吗?”千落突然问道。
“喜欢啊。”尤路安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笑容里带着莫名的利刃,语气却十分随意,“它们啊,危险而脆弱。人类的体温会灼伤它们,可它们又惧怕寒冷。矛盾而纠结地痛苦过活,最后还要被无知的人类冠以‘冷血’的头衔。尤其是毒蛇。冷酷,无情,眼里永远都只有终成自己盘中餐的美丽鸟儿,最终只剩下自己艳丽的外皮让人类热衷,可悲,可恨,可怜,可爱。”
艾络听得不明不白,却看到千落的表情在某个瞬间变得阴沉,再看,却又与往常没有两样了。
“好啦,我也该走了。”尤路安说着抓起地上一个本体不明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再见,伢仔们。”然后他就在艾络震惊的眼神中从窗边一跃而下。
三层楼的高度不算很大,况且还有很多可以缓冲的地方。尤路安挂在某家人的空调室外机上,如此想着,这东西的质量还真不错,居然没被自己扯掉。然而就在这时,一颗子弹打在了他身边的墙壁上,迸溅出几星火花。尤路安无奈地笑了,松开手放任自己自由落体,中间在几个空调室外机和个别人家放到窗外的不明物体、栅栏、雨棚子借力,在落地时就地一滚,卸掉了些许下落的力量。
“喂喂~太执着了吧我说。这执着程度已经和韩医生有一拼了啊。”尤路安笑着甩出一把弹簧刀,“那小鬼也真是,都能弄到刀子就不能弄点枪。人家手里都是抢我就几把刀。我要是死了你可就没有法律上的监护人了啊,虽然这样显得我够老的,我可还没结婚生子呢就成了未成年的监护人……”
随意甩了甩手臂,扯到了伤口,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靠,真他妈的疼。”
一边一直小心防着他突然出手的人慢慢的围了过来。尤路安的动作突然停了,下一秒人就已经窜了出去,在那些人的身上舞出一片刀刃反射的银光。
……
“于是呢,要夏黎来是不可能了。”千落躺在沙发上,看着艾络在那里忙忙碌碌地收拾着尤路安留下的一片狼藉,“尤路安不让他来,那就绝对别想让他来了。”
“你之前不是也解决过你看不见的东西的事么。”艾络不以为然。
“那不一样……算了,和你说不清楚。”千落说着,微微别过头去,“你很好奇,关于我,关于尤路安。”
“是,可那又怎么样。”艾络停下来看了眼他,又转过头去继续忙活,“让我们得以联系在一起的不过是因为这双异类的眼睛,戴奇拉是大学教授,你是学都没上过的未成年‘无业游民’尤路安是自称‘干脏活’的人,而我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抛开这双眼,我们其实什么交集都不会有。”
“可你有这双眼。你无法否认既定的事实,就仅仅只能做出假设,而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千落轻轻哼了一声。
艾络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说不过他的。只要有希望就会有失望,甚至会有绝望。就会后悔。谁都一样。
“你,应该有注意到。为什么不问?明明很好奇。”千落从沙发上翻身下来,吐出舌头用手指指了指。
艾络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千落的舌尖有个近似三角形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出来的似的,感觉有些像蛇,舌头分叉的蛇。
“你不说,我也不问。”艾络说着转过身继续与一地的狼藉对抗着。
确实是注意到了很久了,但对方不说,知道又有什么意思?
千落嘻嘻地笑着,声音在一瞬间变得低沉:“什么时候你想知道了,告诉我,我会告诉你。”
“我为什么会想知道?”艾络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
“我不是说这个,”千落点点舌尖,“是说你最想知道的事。”
艾络的身形一顿。
最想知道的事?自己有这种东西吗?他轻轻地摇摇头,像是要摇去满脑子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那些错综复杂的思绪和片段的记忆,丝丝缕缕的,像是绳子,就要硬生生地勒进他的血肉之中。不,不止这些,还会更深,一直深到骨头,深深地勒进骨头,把骨头勒断,痛得彻骨。
不,不是痛。是一种惘然和怅然若失。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本能地保护着自己,他告诉自己,不要知道那些事情。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知道那些毫无意义。
可他想要真相。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干脆都改行当情报贩子算了。”艾络苦笑了一下。
“别这么说嘛,‘我们’可不是都像你这么幸运。又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当然要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千落笑着,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的,反射着淡淡的光芒,像是潜伏在冰冷湿润的泥沼里的冷血动物,眼睛里带着独属于捕食者的阴冷与狂热。
但这捕食者,终究会落在猎人的手中。
“The
future is not we can see. Let nature take its
course. What we
will become? What can we become? What do we want to be?”千落念叨着,一路小跑去了自己的卧室,他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艾络逐渐降至冰点的眼神。
……
一路小跑到自己的屋子,千落一把甩上门,锁好。眼前的事物变得扭曲,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耳边仿佛出现了一首熟悉的曲子,淡然如水的旋律,仿佛在赞颂着这合理却又荒谬的世界与岁月。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却发现自己意外地并不想要在自己的那个梦般的世界里见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个人。
他就像是知道千落的想法,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是隐藏在了浓浓的雾气中。
【千落。】
【……】
【阿落。】
【……】
【小千。】
【干什么?】
【呵……这么喜欢他给你的名字?】
【不。】
【流星就要落下了,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种风景的。因为你一直都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你真恶心。】
【……】
【又打哑谜?】
【是啊,来猜猜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还能为了什么感觉后悔?】
【你自己清楚,你又不是尤路安,到底还是有着自己在意的东西。】
【那可不一定。】
【来吧……来猜猜。】
【……】
【首先……来热个身?你认为畸形之物是什么?】
【畸形之物?】
【……】
【那个……不就是‘人’么。】
【但是如果是与人相比较呢?】
【……】
【好啦,不逗你了。阿落。这个啊,其实我觉得是无解题呢。】
【……】
【……嘿……你有没有觉得过,生活就是个笑话?】
【……】
【……想要珍惜的,想要得到的,却终究还是会失去,还是得不到。】
【如果问我,畸形之物是什么。与所谓世界的公理相比较,】
【是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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