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先直接见她一面吧，不然什么也都无从说起。”
深入思考后亦壬所得到的结论就是面对面的与梁雪儿交谈，她的动机，她的目的，要去询问这些最好的方法就是当面去问她。原本亦壬也考虑过通过驱动器的力量进入原形世界进而前往梁雪儿的电脑或是帕斯和她交谈，但最终亦壬还是觉得，比起用这种虚拟幻象的交流方式，还是现实中真心对真心的对话要更好。
毕竟，人类不是生活在数据之中的生物。
藤井自然没有异议，他本来也是打算跟亦壬一起去拜访梁雪儿她家的。
梁雪儿所在的住宅D区是一个高级别墅区，背靠海滨的海景房星罗棋布地伫立在各个街道上。普通人光是远远看到这些豪华的别墅都会涌起望而却步的心。
然而亦壬倒是一脸平常地模样踏入了这里，送货人的工作中亦壬有数次来过这个别墅区，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比这里的居民还要高。
“欸……原来住在这间房子里啊。”
梁雪儿所住的别墅就算放在这个别墅区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其建筑规模和豪华程度超越了周围的别墅不是一两个等级。首先光是大到像是一座公园的花园就已经让人瞠目结舌了。
亦壬不是第一次见这间别墅了，他每次做送货人工作的时候都不得不见到这间豪宅，其力压群雄的存在感让亦壬一直都很好奇住在这间豪宅里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记得你刚才说她的父母都是Root公司的职员吧，原来Root公司的职员都能住的起这么夸张的房子么。”
“你要是将这间豪宅看成单纯的富豪玩物就太天真了——”
藤井还没开始解释，立刻就被亦壬不耐烦地打断了。
“闭嘴闭嘴，我才不想被你用这种嘲讽地开头教训，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到啊。这房子估计就是Root公司给职员的封口费一样的东西，毕竟是那间40年间从未曝光在媒体下的神秘公司，旗下的职员的保密工作会做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虽然猜对了，但是你让我说完不好么。”
藤井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一直都很不解亦壬对他的这股恶意到底是源自哪里。
走近这间豪宅外的铁栅栏，发现花园内还有几名佣人打扮的男女在打理花园，两人绕到正门后，亦壬果断地按下了门铃，这让站在他身后的藤井一阵慌张。
几声铃响后，电铃另一头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喂？请问是？”
亦壬一个眼神示意给藤井，让他去回答。
“欸？！我……？！”
藤井没想到亦壬这么不负责任，同时也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亦壬能够按的那么果断。
“那、那个，沈女士你好，我姓藤井是一名警察，对于今天发生的事件有一些事想要询问贵千金，可否占用您一点时间？”
电铃一头沉默了许久后才回复道：“我知道了，请进吧。”
竟然这么简单？
正当亦壬这么想时，挂在亦壬右耳的半边耳机传来了梅塔特隆的声音：“这货中文为什么能说的这么顺啊……啧，这个先放一边。喂蠢蛋，这宅邸的网络系统都被封锁了，刚才开始我就试着入侵这里的防盗系统，结果都被拒绝访问了。这肯定是尚达奉搞得鬼，一会你们进去小心点。”
虽然亦壬觉得有藤井这个警察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梅塔特隆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是警惕一点的好。
咔嚓一声声响后，挡在两人面前的铁门自动敞开，而在门后，一名年迈的老女佣人微微弯腰，随后便给两人带路。
穿过宅邸前的巨大花园，两人得以近距离地观察这座豪宅的模样。共三层的颇具现代感的别墅设计，而在其右侧还有一个私人的游泳池，而屋内却采用了中式和日式混搭的装潢，这乱七八糟混合在一起的豪宅给亦壬最直接地感觉并不是那些家具有多么奢华，而是各种设计混杂在一起所产生的诡异扭曲感。
路过客厅时，餐桌上那些银制的西式餐具却和筷子、木勺混搭在一起，而且从桌上餐具数量和残余的饭菜来看，使用这些餐具的似乎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而是外面的佣人。
被老佣人带到二楼的两人终于目睹了这间屋子女主人的真容。眼前的妇人憔悴地简直不像是一个25岁年轻人的母亲，反而像是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垂死老人。花白的头发，凹陷下去的眼窝以及干瘪的皮肤，亦壬很难想象这位妇人到底是受到了怎样的精神打击才会衰老的如此之快。
藤井出示自己的警察证后坐在了妇人的对面，继他之后亦壬才将注意从妇人身上移开坐在了椅子上。
“那么，警察先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与妇人那苍老的外貌不符的较为年轻的声音从她嘴中传出，有些惊讶的藤井冷静地回复道：“那个……我想询问的是关于贵千金梁雪儿的事情，她现在在家吗？”
“……那个，其实我之前在电铃就想问了……你们说的‘梁雪儿’…是谁？”
这句话仿佛将时间凝冻住一样，令人亦壬和藤井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静让两人感觉到背后有一双冰冷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背脊。
“那个，沈女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说的梁雪儿，是你和梁先生在户籍上登录的你们的女儿梁雪儿小姐啊？”
妇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了，看她这样子，亦壬也很难想象这是她装出来的。而接下来她说的话，让亦壬和藤井再次陷入了困惑的沼泽。
“女儿的话，我和我去世的先生都一直想要一个，不过我们已经有了‘斋心’了，想着也不用再要一个孩子了。好好将他抚养长大就好了。”
“斋心……？”
提到这个名字时，妇人顿时眉开眼笑地回应道：“是呀，我的好‘儿子’斋心呀！警察先生，你不知道吗？”
“不……”
藤井已经完全陷入了迷茫，他无法理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用眼神询问亦壬也只得到了亦壬的摇头和叹息。
“蠢蛋，这老女人神经有问题就去询问这里的佣人啊，笨死了！那些佣人肯定知道这间宅邸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里就交给藤井，你到楼下去找刚才那个老佣人问情况，她在这里应该是工作的最久的。”
被梅塔特隆这么一说，亦壬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借上厕所的名义离开了二楼，在一楼客厅的餐桌边上找到了刚才为自己带路的老佣人。
“你是想要问小姐和夫人的事情吧。”
还没有等亦壬去问，这名老佣人便用像是看穿一切的眼神如此说道。
“嘛，我的确是对这间诡异的豪宅发生过的事情很感兴趣，不过这样好么？告诉我这么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外人？”
“呵呵……”老佣人沙哑的笑声从她干枯的嘴边漏出，“没关系，反正你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么。”
老佣人从厨房拿来了一杯茶递给了亦壬，让他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那么……从哪里开始讲呢，唔……啊，对，你们首先应该很在意‘斋心’这个名字吧？”
亦壬点了点头。
“那是小姐曾经的男朋友的名字。”
“曾经的？”
“全名叫秦斋心，他在六年前从医院的楼顶跳楼自杀了。”
亦壬惊愕，同时也注意到了六年前这个时间和梁雪儿大学辍学的时间是一致的。
“六年前，难道梁雪儿就是因为她男朋友的事情辍学的么？”
老佣人默默地点头，随后继续说道：“他好几次来家里玩，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乍一眼看是个阴暗的小青年，但实际上是个内心很阳光很温柔的孩子，他对小姐很好，不论小姐什么任性的要求都努力去做到也是小姐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吧。”
“小姐虽然没有恶意，但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也难免和人相处的时候会有一点大小姐架子。有一段小姐周围所有的人都远离她，排挤她，唯独只有斋心全心全意地去面对小姐。小姐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当时我也真心替她能够找到斋心这样的孩子作为伴侣而感到高兴。”
“可也正是因为我太过看重小姐了，所以才忽视了斋心他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吧。”
老佣人的逐渐变得伤感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对美好事物的惋惜。
“而那份自卑彻底爆发出来的大概就是那天夜晚，我和夫人也是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二天才知道，斋心他被学校的学生欺凌到了意识昏迷的状态。而且那还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那几个学生和黑池街的一帮混混欺凌了斋心三年之久，每次不是对他拳打就是脚踢，那天他被送到医院小姐看到他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小姐才知道三年间斋心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小姐无法原谅那些伤害斋心的人，但她更加无法原谅在这三年间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自己。”
“斋心意识清醒后，他一见到小姐便开始像是疯了一样地狂吼，让她离开医院。后来根据医生的说法，斋心是不希望小姐看到自己的那副模样而故意赶她走。”
老佣人长叹了一口气：“他是在自卑啊，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能，他都认为自己没有和小姐并肩走在一起的资格，他拼命在小姐面前掩盖的身上的伤是他最不想让小姐看到的东西。这份早就已经扭曲了的自卑最终让他走上了自杀的道路，而且……还是在小姐的面前。”
“自那开始，这个家就彻底变了。小姐在斋心死后就一直自称为‘秦斋心’，不光只是说说而已，小姐的打扮、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像斋心，她把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不管夫人怎么叫她的名字她都不回应，只有当夫人叫她‘斋心’的时候才会回夫人几句话。”
“小伙子，六年啊，你知道在这六年间一直持续这个状态的这个家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不用老佣人继续说，亦壬也明白，二楼那名可怜的母亲现在的模样已经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那当年欺凌秦斋心的那几个学生和黑道混混呢？”
“应该在这个耶和华的某处随意的生活着吧。欺凌斋心的那三个学生那时都还未成年，在警察厅接受教育后就回到了他们的生活中去了。至于那几个混混，他们只需要藏匿于黑池街各个黑帮的保护伞下，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
原来……如此。
这就是梁雪儿，不，是“秦斋心”利用驱动器力量做出那一系列事情的原因。
那起事件的相关者没有一人接受了应有的惩罚，“秦斋心”想要复仇她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她母亲早就已经神智不清，留下的只有这间豪宅以及父母在Root公司工作时储下的金钱。
但是从她获得驱动器的那一天开始就不一样了，她获得了足以完成复仇的力量。利用驱动器的力量入侵银行获得建立王国的资金完全不是问题，在金钱和眷属力量的两种诱惑下，她不愁找不到帮她复仇的人。
她现在复仇的对象也不仅限于当时事件的加害者了。无能的警察，黑池街的所有黑帮都是她复仇的对象，我想，在这条复仇之路最后的尽头大概——
“多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她的事情。”
“没什么，这么多年憋在心中的这个故事能够找到一个不错的听众，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这时，楼梯方向传来了皮鞋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亦壬回头看去便见到藤井一脸疲惫地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不行啊，在她身上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你这边怎么样了？”
亦壬笑了笑：“嘛，我这边托这位老人的福，收获不错。”
亦壬向老佣人询问道：“不好意思，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呵呵，问吧年轻人。”
“‘秦斋心’的房间在哪里？”
知晓了，正因为知晓了这个故事，也知晓了她行动的理由，亦壬现在越来越不能接受她的做法了。
那既不是复仇也不是她所自以为是的自我惩罚，那只不过是名为秦斋心的男人给她套上了一个诅咒的项圈而已。
老佣人指了指三楼的一个房间，亦壬盯着房间的门，最终下定了决心。
任何的悲剧在发生之后便已不存在救赎，不能在悲剧发生之前将其阻止的力量也不具有任何意义。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对待悲剧的正确方式吧，秦（梁）斋（雪）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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