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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缘

尽缘

“人道是鸿雁高飞,不知燕雀二三事。可本...我觉得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若能自由自在,与爱人共享陋室之乐,哪里便输给了皇宫高墙内的荣华富贵呢?”两女靠在一起,安陵公主低低的说道。

在青楼混成了人精的虚娘哪能听不出来公主的弦外之音,她转过目光朝即墨望去,那个男人仍然是一脸的无心之相。虚娘终于想到该如何评价他的气质——缥缈!

他靠在墙边,表情无喜无悲,似是参悟了世间苦痛,远离了颠倒梦想,终究涅槃一般。眉头间的忧愁似有似无,整个人的气质都只能用缥缈来形容。笼罩在了一层看不见的雾罩之中,与凡尘浊世格格不入,似是在面前...又似是在天涯。

神仙中人啊...虚娘轻轻的叹道,她如何不懂安陵公主的心意,可是这样的人儿,又怎触碰得到呢?

或许安陵公主也早有意识,只是在心底抱着一份同样缥缈的希望吧。

哎...虚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安陵公主好了,只好默默的拉着对方的手儿。

一旁的阿悔早已趴在床上睡着,房间里一时间沉入了寂静之中。

但这样的静谧没有维持多久——旁边的窗户被悄声无息的打开,一道黑影轻车熟路的翻身进来,轻轻的托住窗页合上,他刚一转身,便看见了众人。

犹如雕像般的即墨此刻才动了起来,蹬着那双有些发白的黑色长靴向前走去。虚娘被猛然冲入的黑影吸引了目光,那眼神里瞬间充斥了足以杀人的仇恨,如剑光一样射向了黑影。

“这是?”没有意识到室内会是这样的场景,郑嗣楞了一下,但随即便从面前的男人身上察觉到了危险。他想也不想,手臂肌肉猛然爆涨,撑破了衣裳的巨臂朝前捶去。

“哎...”像是叹息般的低语轻轻响起。即墨对着面前袭来的手臂不闪不避,轻轻一拉腰间的布条,把剑从背上松了下来。他左手托住剑鞘反手转回腰间,右手轻抬放在了剑柄之上。

虚娘一眼望去,发现那剑柄长近六尺,宽却不过寸许,这么细而长的剑,真能**战斗吗?

而郑嗣那巨大的手臂正冲他而去,在这样的急速下,任谁也知道即墨是来不及拔出这把细长的剑的。

‘当当当’即墨修长的手指轻轻拉动,剑鞘中发出了三声清脆的轻响,银亮的剑身已被拔出三寸。

“在昔良可悲...魂往一何戚。”即墨唇瓣微动,似是为敌唱挽歌,又似是随意的念出招数。猛然,他身上爆出的气势就好像宝剑出鞘般锐利不可挡,连身边的两女都为之色变,更别提他面前承受如扑在剑尖上的巨大压力的郑嗣。

那只巨臂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当!’即墨的右手猛然把剑身推回剑鞘之中,接着左手毫不停顿的转手把剑翻回背上,右手拉过另一头的布条在腰侧打了个结,竟就此收招。

郑嗣说不上自己的感受,他本占山为王,往日靠劫掠过往行商为生,早已见过不少驱魔师、剑客之类的庸手。今天看那黑衣剑客背着一把足有一个活人那么长的细剑,本存有数分鄙夷。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只出一招,自己便彻底败北。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胸**出一抹血箭,接着脑袋里全是不甘心的影像,那些过往与卿妹一起的回忆全部浮上了心头。

“不要!”就当他以为自己该就此死去的时候,身边却传来了他怎也想不到的一声喝止,从谁的嘴里响起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了...郑嗣惊愕的朝往自己身上扑来的哭的梨花带雨的卿妹看去。

“卿妹...?”郑嗣微弱的声音传入了扑在他身上以身为盾的花魁耳中,但对方却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张开双臂阻挡那个冷面剑客。

“停手吧...即墨。”安陵公主这才开口,让那个黑衣剑客往后退了一步,他身上锐利的气势也随之隐去。

但安陵公主心头一片通透,神剑即墨从来是一招毙敌,如果他拔剑而不杀,只能是他自己留了手。他看上去如雕像般无情,胸腔内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有女受囚,苦不堪言。匪人挞其肤以警其心,饿其身以禁其志。偶施恩惠,便得囚女感恩戴德。是以日久而生情,终究死心塌地。今救其人,出乎何心?可知飞蛾扑火,有死而已?”虽然收回了剑,但即墨的嘴巴却没有饶过两人,那低沉却像剑般锐利的话语直接刺穿了虚娘的心,令她脸色苍白。

安陵公主听得真切,当时便明白过来即墨的用心,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长的话语。却是说了寓言一样的故事:有女被人囚禁,常年受苦,那人鞭挞她让她服软,饿她几顿让她不敢逃跑。可是匪徒对她这么严苛,偶尔给她一点小恩惠,就足够让她怀抱着感恩戴德的心情。时间一长,竟然就对匪徒有了感情,死心塌地。即墨无非是在警告虚娘——此刻保护郑嗣,又是出于什么心情?是那被囚之女般?还是她即便恨着他,依然念着过去的情意?

追逐着虚妄的光芒的飞蛾扑向了火焰,其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虚娘到底是看得透自己吗?

安陵公主抿紧嘴唇,朝虚娘望去——她身下的郑嗣已经显出原形,三分像人七分像猪,十分可怖,胸口一道惊人的血痕好似下一刻就会要了他的命。但此刻只有安陵公主知道,即墨杀人从不制造这么可怕的伤痕。

面对即墨的诘问,虚娘露出了迷惘的表情。是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但是看见了郑嗣吃瘪,几乎就要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底就忽然泛起了一股力气,让她不惜以身做盾扑出来。

“我...”虚娘迷惑的开口,“嗣哥...”她回头看了看那浑身是血的郑嗣,虽然仍不知该如何解说,泪水却流满了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抽泣着说道,虚娘抱着郑嗣的手臂却是越来越紧。

“卿妹...”郑嗣心疼的目光伴随着昔日的称呼从一边传来,虚娘的动作犹如雷亟般的停了下来,她缓缓的回头去看,眼中哪还有半点仇恨留下?

“走吧...”即墨转身抱起熟睡的阿悔,冲一边呆坐的安陵公主说道。

虽仍未得到回答,但他该做的已经全做了...

是仇恨,还是被扭曲成一团乱麻的爱?该为此伤脑筋的不是他与安陵公主,而是身后那两个在生死关头放下往昔隔阂拥在一起的一对别扭的魂魄。

门...缓缓的关上,只留下了那茫然的,不知道该凝聚仇恨目光还是炽烈爱意的虚娘与那若有所思的郑嗣。

出到门外已是深夜,高挂在空中的明月皎洁如银,清冷的月光投射在城中。

更夫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听不真确,像蒙在了一层纱帘之外。

安陵公主此刻才收起满腔激荡,目光深邃的望向即墨。

片刻,她才像下定决心般的开口道:“此去城外...不过数里,如果你...我们一个晚上便可远走...”声音越发小声下去,但这其中炽热的意味已经不能再通透了。或许是受刚刚两人的刺激,此刻的她竟愿意放下一切跟即墨远走高飞。

“...夜深了,我送公主回宫吧。”可是换来的却是即墨不轻不缓的平静回答,他抱着熟睡的阿悔,虽是站在安陵公主面前,可是此刻整个人就像远在天涯一般。

“即墨你!”安陵公主没有想到自己舍下架子大胆的询问竟然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她恨恨的咬牙,转头就自己往皇宫的方向跑去。她真的妒忌那个沉睡在即墨怀中的女孩,只有那个天真到像白痴一样的女孩才能得到那样的位置!可她安陵不行!

悠悠的望着安陵公主远去的背影,直到确认对方回头不会看见自己的时候,即墨才慢慢抬步跟上。

“为什么安陵姐姐那么生气呢?”怀中忽然响起了少女稚嫩的声音,即墨低下头去才发现,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阿悔已经醒来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跟着安陵公主一路走到了皇宫门口。

“好大的宫殿啊...好多灯也照不亮,好像把安陵姐姐吃下去一样...”阿悔有些颤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即墨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些,才让阿悔安心下来。

“...走吧,阿悔。”不知过了多久,即墨才收回注视皇宫的目光,拉着阿悔回头走去。

刚一抬腿,即墨忽然停下了脚步,拉着他的手的阿悔被猛然扯了一下,惊讶的回头朝他望去。

只见即墨望着旁边的皇宫墙上的灯柱若有所思,阿悔咬着手指顺着他的目光往上望去,才愕然发现,原来那灯台内扑进了一只飞蛾。

‘叮铃~叮铃~’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响轻风般的拂来,即墨的目光紧紧的跟随着那只在灯台内的飞蛾。

扇动的羽翼映在灯罩上,慢慢是纷飞的乱影。那只蛾子飞了一会,一头栽入了灯焰之中。

“...走吧,阿悔。”良久,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中,有若撞入云雾内的剑客即墨终于回过神来,低声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同伴唤道,那少女闻言雀跃起来,随着他沉稳的脚步蹦蹦跳跳的前进。

‘叮铃~叮铃~’扑火的飞蛾在灯焰中燃尽了身躯...两人的背影也在黑夜中失去了踪迹。那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在风中传递...随即消散在一片静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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