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马凡想要挣扎，可完全无效。和在通道里沾染上泥浆，身体表面开始石化的感觉不同——至少先前还可以将石化的部分快速从身体上剥离；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手仿佛真的变成了石头。手掌上的死灰蔓延得很快，已经把整个小臂都裹住了。等到泥浆固定、硬化，被包裹住的小臂完全就失去知觉。
接着肘关节也石化。
铜马凡右臂使足力气，想挣碎覆盖在手臂上的死灰色外壳，可力量也只传到了肘部那里，便中断了。石化的“咯咯”声持续着。很快，整条右臂再也无法动作。
铜马凡想用武器去敲碎石化部分。于是抬起左手，唤醒武器库。波动着的白色的光晕在手掌前亮起。可是他还没来及的把手探入武器库内，手腕便一把被玻尔卡斯扣住。
虽然它此刻是第二形态人形模样——铜马凡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突然变成这样，但它的力量非常大。铜马凡感觉手腕仿佛被锁住，再怎么使劲，也无法向前移动一分一毫。他的手就被玻尔卡斯的手定格在武器库前。
“神速无双依然保持着，可我的力量值为什么连人形状态的它都比不上？”他匪夷所思地想。右臂的石化已经越过了肩关节，快要攀上锁骨。
“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事实了吧，铜马凡。”玻尔卡斯的语气变得机械化，空洞的声音从缠着绷带的脸上发出，“看见了自己躺在阴灵金棺里面。”
“但是我依然站在这里，”铜马凡说，“我还没有倒下呢。”然后，再动左臂。
玻尔卡斯厚重的力量丝毫不减。“你指的是自己的身体？”突然，它握着铜马凡的手一紧。施加在手腕上的巨大压力产生钝痛，铜马凡忍不住咬牙，疼得闭上了一只眼。接着，玻尔卡斯又放开手。
“如果你在说你自己的身体……虽然它暂时还站着，但是，”玻尔卡斯指着铜马凡被它捏过的地方，“倒下去，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么。”
铜马凡立即向武器库伸手。但仍然不能动。他低头一看，发现手腕已经石化了。覆盖在手腕上的石化外壳上，渗出死灰色的泥浆。朝手腕的两头蔓延。没多久，整只左手就在泥浆的覆盖下凝固硬化；另一头，泥浆也在朝小臂上方攀附。
“如果你指的是自己的精神——如果你的信念和意志没有发生动摇，你又怎么会在阴灵金棺看见自己的脸？”
“那又如何？”铜马凡看着它。
“别再自欺欺人了。把你关进棺材里的人，可是不是我——是你自己才对。”玻尔卡斯指着铜马凡道，“阴灵金棺能感受到附近的恐惧和不安，并可以将这两种情绪具象化。现在，只有你一人在这里。正因为你的内心产生波动，而在看到我展现给你的事实后，波动扩大，才能让棺材捕捉到你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并将它们锁入其中。”
“我可以看见你的内心，也可以看清你的想法。嘴上不承认并没有什么用处，也不会改变什么。甚至，一味坚持自己愚钝的见解，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这些你不都已经明白了吗？所以，为什么还不肯面对自己是个非常恶劣的领导者的这个事实？”
玻尔卡斯用第二形态时的黑色双瞳看着他。
“你就这么害怕吗？像一个胆小鬼那样，去逃避，去拒绝；遮住眼睛，捂住双耳，然后躲在没有人群居住、没有阳光照射的角落，跟自己说：‘我做的是对的，我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接着，再一个人瑟瑟发抖，在恐惧中紧紧抱着虚假的幻想不肯松开？”
“如此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懦夫。”
“那么，回答我，你……是懦夫吗？”玻尔卡斯嘲笑道，“铜马凡？”它喊他名字的时候，声音加重。
这种时候，铜马凡反而镇定下来。
“我……知道自己身为团长有多少斤两。或许，我带领团队的水准很差，但我绝不害怕。”他说。两只胳膊都已不能动弹。
“我们的团队，从来就不是由我一个人来做出所有的决断。”他继续道，“每个人都有权利为团队按何种方式前行做出抉择。而且我也知道，我绝对没有止步不前。在这里每遇到一个人，或是每经历一件事，都会以细微的方式影响我。也许一次两次下来，变化并不明显，但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在这里并肩经历了数不清的冒险和战斗。所以，虽然缓慢，但我确实在改变——”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方式是不是对所有人都适用，但我相信，至少只要我坚持不懈，维持虚心、谦逊、坚韧，并保持本我，就一定能让脚下的道路更加清晰坚实。”
“因而，我或许有犹豫，有矛盾，甚至有时候会显得优柔寡断，但我告诉你，对于解放方块的目标和决心，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他回看玻尔卡斯，毫不怯懦，“所以，我的心里，也许确实跟你说的一样，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你说错了一点：不论里面有什么，但是其中，绝无动摇。”
玻尔卡斯哼了一声。“那为什么看见你朋友的脸的时候，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担忧，震惊，还有……想要拯救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的迷茫。”铜马凡道，“每个人在亲眼看见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时，都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各种不同的情绪……不论正负。只是区别在于，这个过程持续时间的长短，会按照人与人之间性格的不同来决定。”
铜马凡叹了口气。“可能我就是属于那种接受能力很差的人。”他开始逐渐不去理会在身体表面蔓延的泥浆。“你问我是不是在害怕和恐惧？”顿了顿，“当然有了。”
“但不是因为我在害怕你。”铜马凡指明，“我是在害怕——当你在我面前展现出那么多景象后，我的团员们，会不会也成为构成那些可怕景象的一部分；我也的确在恐惧——当你用计谋骗过我们所有人，并伤害到刃光之后，”他咬牙，“在这个诡异的隐藏关卡内，他到底会变得如何。”
“你不是看见他的脸了么？不是下不去手吗？”玻尔卡斯提醒，“还有叫做亚缇涅斯的战败者的脸。”
亚缇涅斯……铜马凡默念，心脏感到一紧。
“我不会逃避事实——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确定你说的关于泥浆人的一系列事情，都是真的。”他因心痛而抿嘴，“但我也不会被震惊和其他的负面情绪蒙蔽双眼，从而失去判断真假的能力。”
“还不肯相信你的眼……”
“我确实看到了刃光的脸。还有亚缇涅斯的。”
“那……”
“我的眼睛没有骗我，但是，我的直觉却在你的误导下偏转了。”他道，“亚缇涅斯……他遭遇不测的事情，应该是事实无疑；刃光被你暗算，失去意识，同样是事实；但他获救，从棺材里脱离，并处于安全状态，这也是事实。因为——”
“不论是我的直觉，还是我的双眼，都毫无条件的信任那个叫做——”
铜马凡说出她的名字：“——溟寺须佐璃的人。”
“溟寺她，永远不会骗我。”他坚定无比。
“同伴么？一群为了一个目标而聚集在一起的人，为了同样的利益才并肩作战的，无聊的羁绊。”玻尔卡斯嗤之以鼻，“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来聊聊你的那些所谓的同伴吧。”
“想想看，你使出全力救下来的同伴，居然一声不响就离开了你？尽管这是你的命令，可是他们连一点挽回或者想要与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想法都没有？你会不会觉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救下这么一群人，很不值得？”
“这就是大家与我最大的不同：没有人有着像我这样优柔寡断的缺点。”
“是这样么？你可别又自欺欺人哪。已经到了最后了，干嘛不坦诚一些，把心里的怨恨和不甘都发泄出来？”
“你不是可以看透我吗？那我说的是真是假，在你看来又有什么意义？现在，我不过是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铜马凡回应道。
“大家如果不离开，粘着我，反而是我最不期望的结果。溟寺她了解我。所以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摸透我心里在想什么——不论是平时的日常中，还是在攻略的关卡里。她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因此每当我陷入犹豫，做不出决断时，她总会在背后推我一把，帮助我——或者直接代替我，把心里想说的东西表达出来。”
“既然如此，就算在知晓无法战胜我以后，凭你的等级，想要逃离，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吧。为什么不逃呢？为了虚假的同伴情谊，想要舍身取义？”
玻尔卡斯一指铜马凡的双腿。“现在想要逃，已经为时已晚。”
他感到双脚变得僵硬。低头观察，发现两只脚已经黏在了地面。不知何时出现的死灰色泥浆，此刻已经从脚底攀上他的脚背，并逐步朝脚踝以上蔓延。“咯咯”的声音中，两只脚也石化，固定在原地，不能再动了。
“你又对我们了解多少？”铜马凡重新抬头，反问，“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玻尔卡斯否认，面部的绷带蠕动，“他们抛弃了你。”指着铜马凡逐渐石化的双腿，“就像你慢慢受到黑暗侵袭的双腿一样，他们只是没有在脸上表明出来，所以你才会认为并非这样。但事实上，这种虽不明显，可着实存在的背叛感已经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你没有注意，是因为它来得缓慢；不过它的确如细小的虫子，正在缓缓蚕食你的思绪。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陷入黑暗。想必，到了那时，你就会在无尽的绝望中体会到这种感觉吧。”
“你真的以为，他们很在乎你吗？”它问，“你真的觉得，他们会把你的付出记在心里？”
“从他们加入我的团队，和我还有溟寺一起并肩作战，我就没有权利要求这些。他们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所以保护他们也是我的责任。打从决定攻略方块的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不会让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至于，你问我值不值得，又问他们会不会把我行为记在心里？”
“这根本就是不需要去考虑的问题。”双腿的的泥浆已经把他的双膝石化，“现在，我只是在兑现我曾对大家许下的承诺而已。”
“真是伟大呀，锲之神剑。可是你不觉得他们实在太冷血了？就连你那位使用时空之力的女性朋友，对你也是一样？”
铜马凡觉得它的笑声更冷血。
“她不是你最信任的人么？可在危机关头，为什么连话都不说，只是在听了你的话之后，立即就离开了？”它说，“你难道没有假设过，她先前劝阻你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等危机真的到来，她慌张了，暴露了，所以才会立刻就丢下你走掉？”
“如果这是真的，你又该怎么想？还会那么坚定的维持你那无私的精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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