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歌此刻恍如幻影泡沫一般，如萤火虫般的绿色小巧光点从她身躯里缓缓飘散出来，随着这些光点离开黄歌的身体，她自身的形象开始模糊不堪了起来。就好像是一台老旧投影仪投放出来的投影，中间还有些细碎的东西夹杂着，看起来跟失真了一样似的。
余兴睿身形穿过黄歌的躯体，他茫然地转过身，伸手触摸站在原地的黄歌，手掌径直穿过，没有一点触感。
“这是.......怎么回事？”
我讷讷地张大嘴巴，不知所措地看向楚安若。
楚安若也有些吃惊，听到我说话，她轻轻摇晃脑袋，皱着眉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又看向一直作壁上观的唐规，对方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斜靠在一堵断壁前，双手抱胸。
看到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唐规抿嘴解释道：“你们跟她一起来的，难道看不出来她具现出实体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想见到余兴睿那强烈的执念吗？”
“现在见到了，执念消散，消失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她又不是鬼魂，她是树灵啊，树灵假使有执念消失也不至于消散吧？”我问道。
“你们应该是从江城那边来的是吧？”唐规问了个看来十分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有些急迫，张嘴准备说话对方却打断了我，自顾自道：“江城离上海相距一千多公里，说实话在如今神秘度逐渐下降的现在，她能过来已经是让我很惊讶的事情了。这么远的距离，离开本体又这么长的时间，心底最珍贵的执念一旦消散，那么下场也就显而易见了。形体破散其实已经算是最轻的结果了，至少本体还在的话，灵智会再次苏醒的。”
说到这里，唐规犹豫地顿了一顿，他看了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余兴睿，才缓缓说道：“只不过这灵智诞生后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树灵，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会......？”陈沉澄喃喃道，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是事实......”唐规淡淡道，“你们多久从江城出发的？”
“呃......”我被问住了，一边的楚安若连忙补上话茬，“我们是一个礼拜前离开的江城。”
“你们速度还挺快的。”唐规说道，“一个礼拜的话......那不应该啊，只是七天时间的话，照理来说应该不至于这么快才对，即使执念消散，应该也留了一段足够让她们温存的时光啊......”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虽然我们是从江城来的，但可不是从这个时代的江城来的啊，那是距离现在足有81年的未来......这么想来，时间空间上都跨越了这么久，按照唐规的说法，确实会加快速度才对。
身形飘渺不定的黄歌轻巧转身，那张逐渐模糊的俏丽脸庞上，并没有流露出才先的悲伤神情，反倒很是平静。
她蹲下身子，双手虚捧起余兴睿的脸，展颜一笑。
余兴睿眼神迷离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此刻的形象终于是与脑海中的样子重叠了起来，可他并不觉得熟悉与怀念。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余兴睿说。
“我叫黄歌噢......”黄歌轻笑着回应，声音如同山谷里的呼喊，显得空灵且虚幻，还带着隐隐的回音。
“终于看清你的模样了......”
“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余兴睿温柔地笑着，“即使是看一辈子都不会看腻呢。”
“是吗？”
“嗯。”
“对不起。”
“又不是黄歌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呢？”余兴睿咬着嘴唇，声音有些悲切，带着哭腔。
“好不容易才见面的......”
“会有再见的机会的。”余兴睿笃定地说，如果撇开他脸上的悲伤，光听声音的话可以说是像是胸有成足一样。
“哼哼，骗人......真当我笨呀？”
叮铃铃....叮铃铃......
黄歌突然举起她那忽而凝实忽而融解的皓腕。横放在余兴睿的胸前，另一只手，有些吃力地取下那个由红色小绳将几个银色小铃铛串连起来的手链。
黄歌说：“啊，这个可不能忘记了。我得把这个还给你，让它跟我一起消散掉，可就不好了。”
“不用。”
余兴睿摇头止住黄歌的动作。
“我给送你了，所以这就是你的东西，不存在还与不还的。”
“可是......这是你的母亲......”
“没什么可是的，拿好了，即使它随你消散了，我也知道，这东西是在你哪儿的。”余兴睿说。
黄歌低敛着眼帘，显得很是犹豫，她呆呆地看着那串手链，喃喃道：“你会记住我吗？”
“当然了。”
余兴睿将手放在黄歌的脑袋上，明明不能接触到她的实体，他却做出了一副摸头的动作。
黄歌抿起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我与黄歌，十分真诚的说：“谢谢。”
我有点难受，撇过头不忍与她对视。余光中的陈沉澄也低着脑袋，神色黯然。
“回去之后，请帮我向贤者大人问好。”
此时黄歌的身形已经如同烟雾一般，面容不清，身形也飘飘欲散。
她最后好像只是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整个人便崩塌为点点绿色荧光，在空气之中流逝。
余兴睿痴痴地看着那些飘散的光点，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它们，最后只是抓住了一堆空气而已。
“明明才见面没有多久啊......”
余兴睿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右手发泄似地砸在地上。
我也不太好受，虽然其实认识黄歌没有多久的时间，但那位绿色的树灵着实给了我十分深刻的印象。
“好了，让我们来谈谈之后的事情吧。”
唐规走到余兴睿身前，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到那里，双手撑在地面上，仰着头看天空。
“什么事？”
余兴睿揉了揉脑袋，连番深呼吸了几次，他试图平复胸膛里汹涌的情绪，可是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不知道怎么去抑制这种情绪，所以一时半会儿很难平复。
“今后的事。”唐规轻声说，“你再清楚不过，我们这些脱离大部队违抗军令进入上海的人本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且不说总部那边会不会将我们当作逃兵，但我想我们都已经被他们宣判为死人了吧？你的死讯，说不定过了几天就会传到家中。”
余兴睿有些迷茫，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还不能回家乡那边？”
唐规点点头：“倒不是不能回去，只是以‘余兴睿’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份名义回去不行。”
他继续说道：“你想想，一个可以算作逃兵的家伙在几乎必死的情况下回到了家乡。政府只要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们会怎么做？”
余兴睿说道：“会派人来询问我的情况？”
“对，那么到时你怎么说？”唐规缓缓道，“说自己在被日军占领的上海一人一枪的冲杀出来吗？他们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信的。他们只会认为你有可能是被日军策反的间谍。”
“这有些牵强了吧？”我皱着眉说。
“现在是战争时期。”唐规只是道。
我想到了1938年开始江城大轰炸事件，于是也附和道：“你会江城的话确实不太好，那里不久后会变得有些危险。”
唐规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顿了顿，又说：“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和我去一趟延安，我在那边有个认识的人，他会安排好你的。”
余兴睿点点头，他看着唐规，似乎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你呢？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并不会跟我一起留下啊。”
唐规说道：“在送你去往延安之后，我会在那里等到战争结束，然后，我会去美国一趟。”
“你去美国干什么？”
唐规实话实说：“去研究一下自己的身体。”
余兴睿没有多说，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唐规脑门，强笑道：“就知道你小子秘密有点多。”
“那就这么办吧，都听你的，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唐规点点头，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他站到离我们约有五六步远的位置，淡淡道：“我就不问你们之后的打算了，虽然不清楚你们来自哪里，但我能看得出你们足够神秘。只不过有件事情我比较在意，就是黄歌口中的那位‘贤者大人’你们认识她吗？”
我很是惊诧，瞪大眼睛看着唐规，心里越发相信他就是八十年后的唐晓。
“认识是认识......”我斟酌着词汇，“不过不太熟，你知道她？”
“岂止是知道。”唐规弯了弯嘴角，那张冷硬的脸上似乎柔和了几分。
我惊愕无比，心想这冷面小哥莫不是在笑吧？
那副让人略显诧异的表情在唐规脸上仅仅只是出现一小会儿，就是我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到那张死人脸上。
他顶着死人脸道：“那你们知道她的下落吗？”
我回头看了眼楚安若，她摇晃了下脑袋，示意自己并不清楚。
我也只好跟着摇头：“抱歉，我也只是认识她而已。”
唐规没说话，我以为他会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然而并没有。
他听我说完后，只是点点头，然后返身拉起一直坐在地上的余兴睿，同我们擦肩而过。
余兴睿路过我们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我们三人，最后视线在我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这是我第一次以如此接近的距离看待一个之前只在校史上看到的人物。
他轻声说道：“谢谢你们帮助她。”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是语气隐隐颤抖，这让我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波澜不惊。
我摇着头，用肩旁撞了撞陈沉澄，冲着余兴睿说：“要谢就谢她吧，不是她的话，我们也不会帮助黄歌的。”
余兴睿似乎有点惊讶地样子，不过很快平静下来，看着陈沉澄重重点头：“谢谢！”
陈沉澄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只是咬着嘴唇沉默地点头。要是换作半个小时之前的她的话，看见余兴睿这个活生生的八十年前的人物不大跳起来兴奋地围着他转圈研究的话简直是有违她一贯以来的表现。
余兴睿笑了笑，对于陈沉澄有点冷然地表现并没有在意，他又看着我，在我古怪疑惑的目光里冲我挤挤眼睛。我有点懵逼，于是也冲他挤挤眼睛。
我俩就在这儿对眨了几分钟的眼睛，眨得我眼睛泛酸。
最后还是陈沉澄喘了我一脚才把我从这种状态打了出来，她一副嫌恶地样子看着我跟余兴睿，皱了皱鼻子：“你们恶不恶心啊，两人大男人相互抛什么眉眼。”
余兴睿耸耸肩，露了个无辜的笑容，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诚挚：“要好好把握啊！”
“哈？”
我懵逼地看着余兴睿，对方在说完这句话后便跟上了唐规，两人的身影融入了清晨的阳光，消失不见。
我侧头看了眼陈沉澄，低声问道：“那么，回去了？”
她只是点头：“嗯。”
在楚安若即将把我们送回去的时候，陈沉澄她突然拉住我的袖口，轻声问道：“你说黄歌是不是不想消失啊？”
我仔细想了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轻轻点头：“她肯定是不想走的啊......”
陈沉澄若有所知地点着脑袋。
这时楚安若发动了时间迁跃，在那令人熟悉的眩晕感中，我貌似听到了某人的一声低语。
“既然不想离开的话，那么就不要离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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