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水对我来说不陌生，二百岁之前，我没少喝过。
作为整治人的手段，喝洗脚水可比关禁闭、打骂、泼脏水效果好多了。首先、它不会在受虐者身上产生痕迹。管事的来检查，看不到伤痕，找不到证据，到时候大家众口一致，欺凌这事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其次、它能够极大瓦解受虐者的自尊心。受虐者在你面前哭泣、求饶、自扇嘴巴，屈辱比最烈性的毒药还要快速的渗入全身，然而你还是强迫他喝下去，他便从此以后带着肮脏的证据，像条卑微的虫豸，再也抬不起头。
再者，洗脚水这东西量多又便宜，只要人人有一双脚，便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天喝三顿也行。
这几条理由是我在漫长岁月中总结出来的，可以说十分的清新脱俗。加上具有亲身经验，它们自然而然产生，毫不费力，仿佛岁月赠送的智慧。
与之相对的是到现在也无法正视的事实，我确实喝过洗脚水，其中阿索客察的最多，他是当时势力最大的王子。
他向来圆滑乖觉，什么时候开始仇恨我的呢？大概是第十到十五位王子投靠了大王子，所有人都有了主，而我还在举棋不定。
这种举棋不定不是因为选择，而是没有选择，作为资质最普通、相貌最平凡、背景最虚弱的王子，加入任何一派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所以没有一方主动招揽我的加入。
我也不想加入，很明显父王不喜欢儿子们聚集在一起结党营私，这事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发生灾祸必定有人被推出来挡灾，挡灾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会是谁。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炮灰，怎能分不清好歹，还把自己往炮筒子里塞？
于是一个无党无派、毫无作用的王子，成了什么都不是，地位大概与奴隶相当。
不同的是奴隶只是奴隶，王子还是一个竞争对手，所以自然要比奴隶可恨得多。
历数年轻岁月所有的挫折，阿索客察给我的印象最深刻，他是梦魇中的黑暗深渊，没人知道他失踪那一刻我有多么喜悦——即使那时候他早已构不成威胁。
就像奶妈说的，拔掉牙齿的野兽还是兽，只有彻底死亡才能解除危险。
我从奶妈这里吸取了太多经验智慧，她并不是一开始就照顾我的，八十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命丧黄泉，管事怕小王子不明不白的死掉追问起来不好交代，才给我配了一名奶妈。
这位奶妈是一名白皙而丰腴的女士，高大健壮，具有充足的奶水，为人也颇爽快，一来就把我按在她的大胸脯里亲了一口，说九殿下太可怜，瘦得像棵小草。
我挣扎着爬起来，怕自己被闷死在她的怀里。
后来证明这担忧纯属多虑，奶妈觉得我可怜，那是在一定情况下的说法，跟她自己刚出生就被扔在家里无人照管的三个儿子比起来，我那不是可怜，而是可恨。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满可以守着儿子，用奶水好好地哺育他们，现在到了王宫，不能呆在儿子身边，她只好把奶水挤出来盛在瓶子里，等到了空闲的时候带回家去。奶妈来与不来，差别微小，我仍旧那样面黄肌瘦。
所以要强调的是，奶妈对我的意义绝非奶水那么简单，她拥有的是无穷的智慧，我从她那里学到的智慧任何食物都代替不了。其中她最常念叨的就对我很有用，比如好死不如赖活，好粥要用慢火，苦难是进步的天梯，宽恕是救赎的通道。
没错，我一直努力获得救赎，不是救赎别人，而是救赎自己。
怀着信念一点点长大，那时候信念就是我的救赎。直到三百岁真正找到了救赎自己的方法，我开始体验到身为一个魔物的滋味。
要是形容的话，那种滋味类似于重生。
吸取他人的法力灌入到自己身体里，让自己迅速变得强大，速度甚至比重生来的更快。
而我也在体验重生的过程中建立自信，学会真正做一个魔物。
我挺胸抬头，让每一个猎物在死之前看清楚我的样貌，通常他们总会显得无比惊讶，仿佛怎么也料不到是这个家伙。然后他们颤抖着、又恐惧迷茫地唤我的名字:“阿若……”
我的名字是阿索若星，这个很少向人提起，还有一点从未说过的是，这个名字意味着被抛弃的人。阿若的意思类似于小猫小狗，这个称呼伴随了我三百多年，直到叫它的人一个个死去。
我从不喜欢介绍自己的名字，更不喜欢被叫做阿若。
我的父王阿索兰察老糊涂多年，记不大住我的名字，每次见到了口中称呼的是孽障，畜生，逆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只要不是阿若就行。
可是现在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回来了，我被关在水牢中，至少听到了三百次阿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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