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市,本该宁静厚重的冬日夜晚被无处不在的光污染与雾霾联手揍了个半死,污浊的白色雾霾里晕出灯光的黄,整座城市看来就像是一颗无比巨大的散黄臭蛋。
“我他妈都快犯咽炎了。”女人沙着嗓子抱怨着,但单纯骂脏话似乎并不能平复她此刻狂躁,所以她突然抬手踢腿,在王启年的手背上打起一套拳来。
是的,她仅仅是一个由圆珠笔画在启年手背上的小人儿而已,眉目手足无非圆圈外加直线,此刻却在王启年的手背上辗转腾挪拧腰摆胯出拳如风,大有化怨气为暴力,不弄死砸烂些什么绝不罢休的气势。
这让王启年很是担心自己的下场,毕竟从行动开始之后三个小时,头儿却迟迟没有下达行动的命令,所有行动人员都在对面的几个楼顶平台上待命,唯有自己混在这个巨大的会场中呼吸着由大厦中无比霸气的空气循环系统制造出清新如高原清晨般的空气,以及……通过手上的画偶在脑海中依次感受着同事们的怨念。
“保持笑容”头儿的声音通过画偶传来,难得透着一丝疲惫“周围情况如何?”
“一切。”王启年抬起笑到发酸的脸左右看了看“还是那么诡异。”
一切,生活这座巨大城市里各行各业里所有的拔尖人物,商界政界甚至黑道大佬,所有人在城市最高大厦中豪华会议厅地毯上跪坐,抬头眯眼,面露……笑容。
这些在红尘中厮杀修炼多年喜怒随心的各界精英们,却在此刻同时挖出在心底埋藏多年上锁的单纯美好情感在脸上随意燃放,一张张老脸幸福灿烂如孩童。而且,全都面朝一个方向。
那儿有一个孩子,或者说……一个少年。
一个陷在轮椅里的少年。四肢蜷曲萎缩如从身体长出的僵硬触手。这个本该出现在大型公益节目里的孩子,此刻却任由这些生活于城市云端之上的大佬跪在自己脚下,仿若接受一场朝拜。
他浑身发出柔和的光,他的眼神无比慈悲,只要靠近,眼泪就会把灵魂中伴随你多年的痛苦抽离出体内,心中唯有安宁与喜乐充盈……你再也不会因为子女的家产之争而抓狂,不会因为早些年陷害政敌而感到内疚,更不会因为梦见当年剁了大哥一家三口而半夜惊醒。
“因为一切的一切”参加过之前集会的朋友微笑着对他们说道“都他妈是一坨屎”
于是他们再也不用把钱花在那些只会说废话的算命先生与光头身上了,这些陆续慕名而来的成功者们只需要坐在这位降临的天神身边,就可以比磕了药还爽,完事后心满意足神情气爽,外带无任何毒副作用。
所以他们从各个城市蜂拥而至,一场又一场的集会,一次又一次狂欢与满足,以及……一群跟在身后随时监控但始终一无所获的城市特别事务部行动人员。
这样的让人劳心烦神的局面一直维持到上一场集会的结束,在收到那个从总部赶来调查此事件的灵视天才的求救消息后,行动人员在集会地点的厕所隔间内找到了他僵硬如冻鱼般的尸体,以及身后的厕所白墙上用血液绘出的许多形状怪异文字般的东西。
“神烛。”资料室的王夫子以他独有的方式翻译着那堆诡异的血色文字,翻译出上古时代一位神官为了追求永生而在一场仪式中把一大堆信徒当蜡烛点了的可怕故事来。
于是麻烦来了。
在某一场集会之后,也许就是下一场,那些所有参加过集会的虔诚大佬们都会变成一根根燃烧的巨大人型蜡烛,而少年则会变成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东西。
于是就有了这次行动,有了潜伏在场内的王启年和外面的一众行动人员们,他们都在等待头儿下达的行动命令。
“再等一等。”代表头儿的驼背小个子画偶出现在行动组众人的手背上说道“负责抹除献祭烙印技术组还需要点时间分析里面那只小灯泡。”
“就再让他再闪几下吧……”头儿的画偶弯了弯代表嘴巴的那条横线“毕竟在里面的混蛋们都贵得要死。”
“辛苦各位了。”一个声音通过众人手背上的画偶传来。
一向嘴狠的头儿居然说了软话?众人在讶异中低头,却发现手背上代表头儿的驼背画偶消失不见,取代他的是另一个小人……模样有些奇特。
一个坐在轮椅在小人儿,歪头对着众人微笑,开口“你们他妈要搞我?”
一瞬间
会场中所有大佬掉进了一个指定的大房间,全身**如光猪。
行动队所有人员闪现在了那些大佬本该坐着的地方,按照预编队形一齐冲向那个在大厅中间坐着的少年,事先准备好的手段与法宝齐出,声光电效果齐上,气势甚是惊人。
一个略有些驼背的瘦小男人站在那个少年的面前,披挂一层如甲黑色,厚重如长夜。
少年却只是抬头,轻声说道“要有光。”
所有行动人员全部陷进了漆黑如墨的夜中。队里和头儿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同志们则在陷入夜色的一瞬间各自拽住身边正在发愣的新人,破门砸窗,很没志气的夺路而逃。
因为他们清楚,这黑色是头儿的“长安夜”,他们更清楚头儿在对敌初就展开“长安夜”意味着什么……仿佛应和般,黑暗中同时传来了头儿自喉头挤出的低沉吼声
“快跑!!!”
于是就有了光。自黑暗中喷发爆裂出的,似有实质重量般的千万吨光明狠狠砸像会场中所有人,撕扯肉体,粉碎灵魂。
大部分行动人员陷入了昏迷,几位修为深厚的老队员在地上抽动挣扎,如濒死的虫子。
挡下了大部分攻击的小个子男人被几道如长矛般的金色火焰穿透手足钉于地面,他却嘶吼着发力意图站起,不顾手足处的皮肉滋滋作响。
数道裂纹爬上了轮椅少年的脸,他的肉体正如瓷器般碎裂,开片,剥落,透出里面有如实质般的金色。
少年身后投映出的金色巨人面露微笑。
“凡人信徒固然虔诚。”金色巨人用一根手指轻柔抚摸少年的头顶,语气温柔“但作为容器毕竟还是过于脆弱。”
“但还好还有你们,一个故事就能来。”金色巨人的语气越发温柔起来,他看着仍在挣扎的瘦小男人,眼中满是怜悯
“皈依”他这样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慢慢浮向半空,然后缓缓向着金色巨人方向移动,他张开怀抱,一脸慈祥。
满身裂纹的少年低头唱颂,声音因狂喜而颤抖。
……
我见神临于世,神顶上当为天空,足下应为大地
我见群山,旷野,星空之下众生皆跪伏,将有盛宴……
我见一切供奉皆于巨大如山倒悬之桌,桌面如镜……
我见……一张桌子
大师手工制造,古朴方正,本该安静呆在会场一角的桌子如炮弹般猛然砸向少年,来势惊人。
少年抬首,微笑,桌子在他面前一寸忽然静止,不动。
“神不可侵”少年说道,而后见自桌板下破土而出的黑影猛然放大,之后满眼金光,喉头腥甜,整个人连带轮椅被砸在身后的墙上,轮椅碎裂扭曲嵌入墙壁,肋骨断裂刺入内脏。
“侵你**”王启年大喊着破桌而出,肌肉一瞬间坟起收缩拳如炮火,轰入残疾少年的身体,也轰在金色巨人伸来的如墙手掌上,他击中那片金色,然后重重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烟尘微起。
轮椅少年受伤,他震惊的看着从自己身体中流出的金色液体,费力抬起自己扭曲的残疾手臂伸向巨人,祈求神恩。
王启年伸出舌头舔了舔从鼻子中流出的血液,突然发了笑,满口白牙红血有些狰狞,他摇晃着站起,耸肩抬拳。
金色巨人低头看着自己掌中那一点怎么也不能被光明侵染的红色,目光中满是厌恶。
“不净”巨人声音威严宏大,仿佛自天上而来的宣判。
“人间”启年的声音有些沉闷,根从地上起,力自血中生。
人间
人间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也是对一些人的统称,这些被称作人间的家伙们在人间里留下了许多故事,有些无名路人,有些书中常客,从数理化至历史课本外加某些传奇故事,都有他们的名字。
而在这个国家,人间是存在于每个城市特别事务部里的职务,不同于其他职位需要招募,人间只由同城上一位人间挑选传承,一旦当选,满城红尘皆入心间,虽不如其他部门中名门大派弟子善于法术斗战,但是背负人间喜怒哀乐,天堂地狱皆不去,漫天神佛皆不跪,神恩神威皆不领,生老病死如常人,但一旦神佛降临欲以自己意志干涉这个世界,人间便会暴起,死战不退。
即使洪水淹没,通天塔倒下,但是被漫天诸神视为蝼蚁的人类终究还是繁荣了起来,千百年无数神佛陨落于人间之手,亦有无数人间被神佛化为烟尘。最后还是人间科技暴发,世界进步,神佛渐远。
但作为一名人间,王启年过于年轻,而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金色巨人过于强大。
但他还是站着,即使心中害怕,但他还是握拳,即使他知道自己会死。
金色巨人皱了皱眉,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有莫名的力量在涌动聚集,没来由的心生厌烦,却又有一丝不安。
于是他举手下劈,整个城市瞬间为白昼!天空中金色云浪狂躁奔涌如怒海,巨人五指张开如山岳,暴喝如雷!!!
“降临!!!”
王启年却还直挺站着,一点点红色自他身体上由点成片晕散,喷射而出的细小血珠变成一团雾气将他包裹,强行从尘世中借如此大力让这个新手身体迅速崩溃,他却还是扯着脖子嘶喊,吼声嘶哑,却狠利如刀。
“不跪!!!”
诸神降临,人间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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