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江湖儿女心难测,却道世间风流终成空。
本以为那日为她种下表心表意的合欢树能博她一丝笑颜,却不想换来如此下场,此事,还得由从墨雨入湘说起。
自她勉强同意入住湘雪楼以来,与箜浙再无亲热,最甚之时也不过他扶她持剑之手,微微一动,分毫而已,成了后来箜浙年迈后的笑谈——“当时难得的肌肤之亲”,掐指一算,已经过了三年。
箜浙所授之剑法,自然是湘雪楼引以为豪,箜老先生独创的“落雪三式”。
生怕人多眼杂的墨雨与每日苦等的箜浙对比鲜明,她在阁中拭剑抚鞘,时而莫名嫣然而笑;他在亭下沏茶而守,却仍是不见云端阁门一开。
她从来没有在乎过他对她的感情,只顾拼命学着掌握剑术要领,箜浙每每看着不笑的她,自己反倒发笑嘲解一番:“这么下去,你可要是比我都要熟悉这剑法了。”
仍没有博得一次回首或侧目。
他也从来不强求,仿佛彼此这般你追我退倒是极好。
古书志异怪奇谈者有云:“南有兽名猬,环身生刺,人难近其身,同类间尚存数寸之隔。”
离得太远生离愁,近的过亲惹近忧。
在他每日为她泡的一壶茶里,漫出沁人心脾之香,散有醉人神识之醇。她从没尝过一口,多次亲自送进阁间,没哪次不是被拒之门外。
此茶产自当地有名的药田,原是一户地主做药材生意,后来易主他人之手,成了茶田,土内蕴有药性,能活血,通筋脉,补元气,成了一方良品。
箜浙当然不是心痛钱,而是忧她近来似染了风寒,按理说以她习武的身体底子,风邪难入,却看得好生言重,意识不清,几方中药不见效,如此小病一拖再拖,只好想到食疗。
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加之茶碗与盖子磕碰的乒乓响声。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不用来了......”
“吗”字还未出口,房门却已经被推开了。
先前抱着病恙,声音嘶哑的墨雨一见是他,又回到被褥中,头也不露。
“今天,你说什么也得给我把这药茶喝了!”箜浙不知怎么的,看样子是来了火气,斥令道。
可墨雨仍无答应。
他将药茶搁在床边的柜子上,使蛮力将被褥拉开。
帐中的墨雨披着一件避寒的袍,卧在榻上,枕边咳出的血迹清晰可见。他扶起她倔强的头,坦诚地说:“无论你想做什么,以后有什么夙愿我都不了解,但是前提是你得给我好起来!”
墨雨侧过脸来,是那样的憔悴不堪,识人不得心生怜爱。青丝无力地垂下,色泽黯淡。脸上因为反复无常的体温变化,还烧得厉害。
“就听我一次。”箜浙伸手端来那杯绿茶汤,将还升腾热气的勺子递到她嘴边。
她费力地撑起眼皮,只是顺从地服下,又昏然睡去,箜浙坐在旁侧良久,几次挥袖拂去他额上密密涔出的汗珠,未敢懈怠一刻一分。
下来再寻良医复诊,才知原来是体质转寒,难承落雪剑所带的、逼人的风霜气。
落雪三式之于男子,本就有阳盛之火会之融之,修炼起来若天道相合,甚是妙哉。
但是此术之于女子,只有以阴会阴,以雪山纳雪之法包容,唯服用天山雪蟾奏效。
怜她至极的箜浙怎能允她为这一门剑法就......毁她终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束手无策,墨雨的脾气也怪了不少。
才有了今日的这一番闹剧。
今日云淡风轻,本看来是个好日子,可院门口却发生着不小的争执,连下役仆人都愿去凑个热闹。
“我说过,若要走,你拦我不得。”墨雨放下行李,抬首对视着探出头的箜浙。
“这倒是了。”箜浙无奈苦笑,只是伫立望着她。
“我只不过是想送你一幅字罢了。”当墨雨觉得这人好生无趣,正欲登车之时,他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差随侍将那幅字送下楼。
这是他头一次不将东西亲手送到她手上,她仰头望着他,眼里掠过一丝惊疑,这是她头一次这样猜不透他的心思。
当他就地拉开字卷,读罢,愤怒地将那书轴一扔,坐上马车远去了。
阁上的他将所有一切收于眼底,然后无言地转身离去。
二人从此背对背,渐行渐远,天各一方。
待众人散去,有好事者跑去捡起书轴再一看,只见得几排诗句断章。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都晓洞庭长江畔,不知入海独自寒。
未明旧梅香自苦,却待桃花三月观。”
墨雨不甘心落雪剑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又更不想卧床无所事事,不如寻些别的解决途径,自然想到了练旭日剑————与落雪相对的纯阳剑法,君浦院的旭日剑。
这让本就精神有些崩溃的箜浙更加寒心了,一连几天不发一语,深居简出,最后还是免不了这一场离殇。
真可谓造化弄人,天有天意难通达,人有人心不可测。
难道与我一起这么久,爱的却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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