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下，周围一幢幢废弃的楼房睁着黑洞洞的窗口，静寂而沉重地凝视着于凌乱的街上对峙着的两个人。
错愕从修的眉眼间扩散开，蔓延到全身，令他无法动弹。
站在他对面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至极的人。只是此时她的表情已经彻底崩坏，五官如同被揉作一团的纸张一般扭曲地挤在一起，只有两道深幽猩红的目光从中透出，直直地盯向修。
“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能进入音的梦境，修和玲跟随自称是龙傲娇的女人来到了夏叶所在的酒店，并且与一名神情呆滞的光头男人碰面了。面对修和玲不解的神情，龙傲娇解释道：“这个就是能让你们进入梦境的人了。”
“是这样吗……”事关重大，修决定还是打个招呼搞好关系比较好，“那个，大叔你好？”
那个男人依旧板着脸没有回应。
“这个人是组织的研究成果之一，没有我的允许可不会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
“你们还真是毫无人道啊。”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只是负责干苦力活的而已。总之想要叫醒那个小萝莉的话就不要管这么多了。”
“嘁……”修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不过最终也只能乖乖跟着龙傲娇朝夏叶所在的房间走去。
在说明了来意之后，夏叶没有多问，带着四人来到音的面前。
“接下来就看你们了，希望一切顺利。”
“嗯，借你吉言。”
龙傲娇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笑容：“我已经能闻到有趣的味道了！”
玲有些不安地拽着修的袖子。修注意到她的动作，伸出手抚摸她的脑袋：“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哼，谁害怕了？既然来了我就不会退缩！”
说话间，光头男人身上绽放出了刺眼的光芒，强烈的白光充斥着整个房间，让修不得不闭上了眼。
就在他准备握住玲的手时，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当周围的景象再度清晰起来时，一切便如开头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这就是音的梦境么……？为什么会有她……”修还在暗自揣测，那边的恶灵已经开始了行动，她趴在地上，如同出击的猎豹一般飞速朝修袭击而来。
就在修准备躲开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没有刃的剑柄，朝着恶灵同样凶狠地冲过去。
修突然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不要……”
他脸色苍白，试图闭上眼，可惜一切只是徒劳。
“停手啊……”
恶灵锐利的指甲只差一点点就划破了他喉咙，但她自己却被无形的剑刺穿，动作就此定格。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眼中恢复了清明，温柔的抚着修的脸，最后一次对他绽放出温柔的笑容：“谢……谢……”
修眼前一黑，意识就此中断。
……
依旧是之前萧瑟的风景，只是此时的她还是人类的身体。
“小修……怎么了？”她看着走神的修，轻轻拍着他的脸颊。
修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之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她将下巴靠在修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不用难过哦……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之后我就已经替自己写下了结局。”
“不要……不要离开我……”
“真是抱歉，只有这个要求无法做到呢……”她歉意地笑着，缓慢而坚定地将修推开，“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请答应我如此任性的请求……对不起……”
修低着头，液体自脸上滴落而下。
“只是想到以后不能再摸小修柔顺的头发，果然还是会悲伤啊……抱歉，不说那种丧气话了。嗯……小修总是喜欢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希望以后你能改掉这个坏毛病呢。那么，再见了，小修。对不起……”说完，她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缓缓倒地。
为了忍住眼泪，修将自己的嘴角咬破。此刻他抬起头，将血迹擦去，颤抖着掏出了无刃之剑。
……
再次睁眼之时，四周的景象又变了。
这次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修审视着自己似乎缩了水的身子，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一年，他十五岁。
那一年，他和老爹被人追杀，为了保护他，老爹只身将追兵引开，只留下精疲力竭的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这条熟悉的街上。
周围的人都生活在自己忙碌而单调的节奏里，没有人多看一眼倒在街角的他。
除了她。
“那个，你饿了吗？”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一般，轻盈而温柔。
“……嗯。”修定定地看着对方温柔的笑容，只能愣愣地点着头。
“那么，跟我来吧。”她朝修伸出手。
修刚想握住她的手，一阵浓厚的大雾彻底阻挡了他的视线。
……
浓雾散去，他和她肩靠着肩坐在清晨的沙滩上，耳边是规律而令人心安的海浪声。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小修的头发摸起来真舒服~”
“以后我要是被你摸秃了你可得负责。”
“是是，我一定会负责的。”
修转过头，看着她熟悉的面容：“这次不是回忆了吧？”
她愣了一会儿，才笑道：“嗯，果然小修还是这么的聪明呢。”
“不不不，也没那么夸张啦，只是突然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就猜到了。”
“那么，现在的你，要决定怎么做呢？”
“什么怎么做？”
“将你留在这片梦境中，这就是我存在于这里的意义。那么，你要将这样的我再次彻底消灭，然后离去吗？”
修苦笑一声：“问出这样的问题未免太狡猾了吧……？”
“没办法啊……这就是这个世界对我的定义，抱歉了小修。”
修扭头看着隐藏在雾里的，无边无际的大海，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开口了。
“和你在一起的三年时光，现在想起来依旧是那么的清晰。你的每一个表情我至今都能在记忆里找到。”
“小修……”
“嘘，听我说就好。本来以为我们能永远的在一起，却想不到你得了那样的病……太过分了吧，说着什么‘我就这样死去对其他人的伤害也会减少’，还要求我来消灭之后的恶灵……不用道歉，我说过，听着我说就好。”
修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走了之后，我孩子气般地剃掉了你最喜欢摸的头发，也完全没有把爱说谎的毛病改掉，不，应该说是更严重了才对。不过说来也讽刺，这些举动反而成为了思念的载体，每一次我这么做时，就会想起你，想起曾经的我们。”
“在那之后，我在你的家里生活了半年，整整半年，我只是宅在曾经有过你的小小天地里，不曾思考过未来，也拒绝着和其他人的交流。”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了你留给我的信。读完之后，我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痛快地哭了一场，离开了你的家，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说起来搬家的时候，好像声音稍微大了些，吵醒了隔壁的一个高中生，她不满地提醒我动作轻一点，你不知道，那家伙当时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一样，我差点就笑出声来。不过最后我还是礼貌地道歉了，这可是从前的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是不是很厉害？”
她闭上眼，想象着那个画面：“嗯，小修总是成长的那么快，无论是身高还是思想。明明第一次见面才到我肩膀的说……”
“之后也算是度过了相对平淡的两年，我边在大学里打工边体会着新的生活，却找不到一丝丝的充实感。直到那个家伙的出现。”
修对着她轻轻地笑着：“老爹为了我也还真是费了苦心，把他当年准备玩养成的妹子都塞到我身边了。最初的介绍是什么‘温柔善良’之类的，让我反感的不得了啊。明明有你就够了，却以什么‘解开心结’的理由强行让我和她住在一起。最开始的时候我差点把她丢给路边的流浪汉。”
“这可不行哦，小修也要学会和其他人交朋友呢。”
“是，是。不过后来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其实和你一点都不像啊，虽然性格方面确实有你几分影子，但是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完全没有一点常识。”修想起涟当初的种种行为，不由得勾起嘴角，“她可是一个会把盐和糖弄错，被咸了半天的傻瓜，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我解开心结啊……”
“可是小修在笑哦。”
“咳咳……托她的福，我又认识了一个中二病，虽然是个中二病，但是她傻啊。”
她莞尔一笑：“完全没有在夸人啊。”
“因为那个中二病根本没地方可以夸……又爱哭，又喜欢用剑砍人，做的饭难吃，还是个喜欢前面那个傻蛋的大傻蛋。对我除了打骂就是嘲讽，简直烦死人了。”
“可是小修又笑了哦。”
“……哪有。”修赶紧把自己的嘴角拉下来，“都说不要插嘴了……”
“抱歉抱歉，你接着说。”
“哦对了，除此之外，还认识了一个男……呃，女……反正就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就是了。那家伙满嘴都是‘吾汝’之类的古代称呼，自称是天才除灵师结果连小朋友都打不过，而且特别好骗。你知道么，我骗他说我父母和妹妹都死在恶灵手下，请他来帮我报仇，他就真的信了！”
说到这里，修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不过那家伙直觉意外的准，我想他应该早就识破了我的谎言了吧，但是他似乎知道了我有一段黑历史，所以一直说着‘想要成为我的同伴’这样的话，之前说过的游历天下也放弃了，还真是可爱过头了，对吧？顺带一提，那家伙的女装……确实有些犯规了……”
“嗯，好想认识一下那样的人呢……”
“恐怕是没机会了。还记得刚才提到的那个搬家时碰见的高中生么？她啊，胸又小，还爱打人，除了长的可爱点以及隔三差五发点福利之外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啊不，也许最近突然觉醒了傲娇属性算一个？本来以为我这样的家伙除了你之外就不会有人看得上了，没想到那家伙似乎也有点不对劲……所以说我现在很苦恼啊，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她……”
“那种事，只有小修自己才知道哦。”
“啊啊，果然还是烦死了，要不我就一直和你呆在这里好了。”
“那样也不错呢。”
“……开玩笑的啦。大概半个多月前吧，她们在杂物间里发现了我和你的照片，我顺带就用小学时没寄出去的情书糊弄了过去，所以她们到现在都以为你叫‘晴’呢。是不是很好笑？”
“太过分了。”
“嘛，不要在意那种事啦。说到你，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个笨蛋天然呆在网上说漏了嘴，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那家伙做事似乎只为了趣味，于是她装成了你的模样来到我身边，可惜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最后她不但目的没达成，还被我好好地耍了一番，笑死我了。”
“果然有小修的风格……”
“对着她假扮的你，我说了许多心里话，本来以为就此没有了遗憾，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又让我彻彻底底地倾诉了一番，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几公斤。”
“留在这里，再多的话我也会听你说哦。”
“又来，你知道我不会上当的。”
她吐着舌头，调皮地笑着：“都说了没办法了。”
修站起身：“该说的也说完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果然是我认识的小修呢，那么，这次也许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那是铭刻进灵魂的，灿烂如同夏夜的星空一般的温柔笑容，“再见了，小修。”
她的身体逐渐化作点点星光，飘散到海中。
修站在原地闭着眼： “对了，还有一句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柔和的声音从空气中隐约传来：“是什么呢？”
“我喜欢你。”
“我也是哦。”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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