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森林里未经修饰，杂乱树枝与松散尘土所覆盖交杂着的土地，现在踩在小镇的整洁无尘的石板路上的我，应该抱有感激的心理才对。
而我身后的少女显然也是这么想。虽然为了遮住狐耳而戴上的宽沿皮帽也一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以至于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她的脚步也变得轻快。狐狸的性格本来就多变呢，即使变成魔物的话，一直存在于内心的名为“灵魂”之物，也丝毫不会被改变。
“彻。作为魔法师的话，一定很辛苦吧。”
“大概。”
我心不在焉的回答。如果在之前的话，魔法师无疑是很不错的职业。可是现在、在这里、在每个地方，事情变得一点也不一样了。
“果然呢……听说人们如果太过疲倦的话，头发不仅会变少，还会变成白色呢。”
好长时间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的家族从母亲开始，头发就都是白色的了啊！没有其他原因的啊！”
“这样啊……真是可惜呢。是因为什么呢？”名为绫里织的狐耳少女，这样问道，栗色的长发披在身后，随着脚步，末端的发梢微微颤动着。
关于这件事情，我得知的也不多，也不想去知道。对我来说，发色就像姓名、长相一样，有差异的话也是正常的事情。好在狐耳少女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跟在我身后走着、走着而已。她应该是初次来到人多一点的地方，藏不住胆怯的心情呢。有几次我回过头时，她都在试着去抓我的衣角。被我发现后，她就立刻转过头去，当然，是在视线所能及处可以看到我的范围内。
是怕跟丢么。作为一只魔物来说，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魔物因为受了魔法的影响，通常都对周围环境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而这个叫做绫里织的狐耳少女显然不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她一直生活在几乎无人来往的森林中，所以才对“人类”这种非同类的生物感到陌生。
简单来讲就是怕生啦。
对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抱有下意识的好感，这是所有生物的共性。少女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都已经快要把身体贴上去的样子。
这样的话，很容易被其他人误会就是。我向四周看了看。急着赶路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而过，铺起地摊的小贩大声叫卖，几个手里拿着什么的人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这些就是这个没有被纷争毁灭的镇子的日常，也是这片土地的缩影。
人们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行走着，还有空闲停下来休息么？
所以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和这个少女。
“呐……彻。”
“不论是魔法师，还是远行之人，都喜欢一言不发的行走么？”
“因为总是独自一人嘛……所以与别人交流也就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我像是在自嘲一样回答。事实也的确是这样。说起来，除了很少与其他人交流之外，我也不记得之前这段时间里都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太阳像每天一样东升西落，这样的每一天还有什么区别。
我也一样在机械的活着，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甚至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想过也没什么用吧，过去的已经回不来了。
“不会孤独么……”
“作为魔法师的话，是找不到同伴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包括现在，魔法师在人们的印象中就都是为了一点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钱，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佣兵。但实际上，那种职业的魔法师只占一部分而已。
正因为这种偏见，魔法师们通常都是独自前行。
“这也是彻每次都把所想的想法，不自知的说出来的原因吧。”少女轻叹一声，“那是说给自己听呢。”意料之中，我又把自己所想的、不知不觉全都说出来了。
被情绪所推动的话，多半做不好事情。好在我还记得来这个镇子的目的。现在，我的布袋里还装着两张对魔物的契约书。这种魔物的话，至少会值三枚默克，我应该说过。而如果把其中一枚换成几十个路尔，我和狐耳少女就可以找个旅店然后住几天。另外，战争开始后的这种新的货币名称真的是很不好记。
收购并售卖魔物的商人，通常都不会随意对别人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这是更好的选择。
我并不想去面对那些转卖魔物的商人，在我还不知道那些从魔法师们手中买来的魔物究竟有何种用途的时候，我对他们并没有太多了解。而当我去问这个问题时，他们也只是含糊而敷衍的回答我。
“当成使魔卖出去嘛，对那些连「正阶」魔法还不会的家伙再好不过了。”
哪里会有那么多魔法师。再说使魔这种东西，初阶的魔法师根本就用不到吧。即使签订了契约，魔物也并不会服从于契约之主。所以失控的使魔杀死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
“御野。你知道么，什么叫做「献祭」？”
坐在柜台对面的、留着些胡子的中年商人如此问我。我和狐耳少女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与我熟识的商人罗德，所开的一间为了避人耳目的店里。毕竟，转卖魔物并不是一件可是随便说出的事。
“完全没有印象。属于魔法么？”
只学会了初阶少数魔法的我如实回答。
“就算是神，有的时候也会对生活感到无聊呢。”
商人罗德突然转向别的话题。
“每天看着我们的生活无所事事——”
“做些什么好呢。名为神明的女孩这么想着。”
“看看他们的思想是怎么样？这个想法相当不错。”
“于是神就这么做了。”
“什么嘛……他们的欲望这么多啊。”
“反正也没有事情去做，不如满足一下他们还没有得到的吧。”
“不过要给些报酬哦——是什么的话无所谓啦，总比没有好。”
“神明的女孩如此说着。”
“献祭的由来。就是这样。”
恢复成了熟悉的罗德的语气。
“虚构的故事讲的漏洞百出。”我随口一说，顺便否定了商人罗德的这番话。
“总要有些信仰嘛。难道没有认清现实么？”
商人耸耸肩。
“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好了——差不多该开始正题了吧。”他终于开始试着转移话题。也许他说的有一半是真的也说不定。
“‘正题’，哪种意思？”
我索性继续接下去。
“我可不想陪你在这浪费时间，御野。”
罗德的语气好像变得认真起来。既然是这样，我也就把那张早就在手里握着的、禁锢着使魔的契约拍到柜台上，向前一推。他也就顺势滑到商人那边去。
“小心点。”
“我已经好好的接到它了，不用多嘴。”
罗德把那张契约举起给我看。
“我说那里面的东西。”
“哎？使魔的话不会有问题吧？”
“因为我做的某些事，这魔物可能会发狂。”
我补充。
因为魔物的全部都是由魔法所组成的，在成为使魔后，代表它的存在的魔法，也就被禁锢在契约中。而使用契约后放出来的使魔，只不过是一部分魔法所幻化出来的外形，也就是所谓「形使化」而已。当然，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这只是契约的其中一种方式，另一种实现的方式，则可以使魔物的本体完全释放出来，而非形使化。附加的条件则是契约不可以解除，并且因为这种方式使用的是主人自身的身体而非契约书作为媒介，所以如果主人与使魔任意一方死去的话，另外一方也会同样失去生命。
因为这条件实在太过残酷，所以极少有魔法师使用这一种方式——没人会去用，更不要说是以转卖魔物为生的我与罗德了。
而使用契约书来禁锢魔物，好处就是因为这时的使魔并不是实体，所以就算是身体被贯穿、或是四分五裂，契约书还在的话，就能使它下一次作战时，仍然完好如初。这也是使魔为什么会被当作是魔法师们纷争中的武器的原因。
所以我对这只使魔做了些了什么也就不需要去说能清楚了。
“是因为对‘他们’有着恨意，所以才对‘它们’发泄么？”
罗德如此问道。
“……”
沉默。我并不想说什么。
“有没有想过这是种没本事的做法啊。”
“……”
气氛很沉重啊。刚才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啊。
“好了，差不多到你的了。”
在我的提醒下，罗德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从柜台下方的盒子里找出了四枚看上去很旧的默克来，递给我。
“就这些的话，我还不如去找别人卖出去呢。”
听了我这话的罗德，又从口袋里翻出一枚，摁在柜台上。
“别太过分，御野。”
“又不是我想这样。找旅馆住的话要多加一个人了。”
“嗯？谁？”
罗德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柜台偏远处的绫里织。
“那个——”
不属于我与罗德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
狐耳少女有些疑惑的问。
“御野啊……这个女孩是谁啊。”
罗德好像转移了话题。可是，为什么我更加难以回答了啊。
难道要说“她是我捡来的”这种话么。
果然还是独自一个人比较好啊，至少不用去纠结这种如何回答难以解释的事。
而这时的狐耳少女绫里织……她为什么在脸红啊。到底在想什么啊。
“御野？有没有听我说——”
罗德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
“果然啊，年轻可真好呢。”
罗德好像真的已经到了可以说出这种话的年龄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虽然有些误解，不过在某种情况下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御野。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啊、所以？”
索性随着他说下去好了。
“女孩子的话，一般都会很怕冷。”
“所以这和前一句有什么关系么？”
“我说啊……既然都来了，不打算给你的恋人买件外衣么？”
“哎，恋人？那是什么……”狐耳少女对于这个名词感到不解，而罗德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不过，罗德说的一部分倒也没错。绫里织的衣着，除了一件看上去应该会保暖的长围巾，只有略显单薄的一件制服了。她本人并不在乎这些。也许是因为本身是狐狸魔物，所以才不会怕冷吧。
“不过听上去不错的样子嘛。”
哪里不错了啊喂。“恋人”这个词。
“所以织可能真的需要一件衣服来御寒了呢，彻。”
狐耳少女在这之后就进入了抱着身体瑟瑟发抖的状态。没办法。
与她挑起了商品。
“这一件看上去很暖和的样子嘛。”
“这个么？”
我把货架上方的一件大衣拿出来。整件都是淡灰的颜色，而材质似乎是动物的毛皮。
“是的呢。虽然单调了点。不过就这个吧。”
穿上它的绫里织，下摆都遮住了膝盖的样子。因为狐耳少女并不是很高，并且因为没有更小一点的型号而只能这样。
她自己倒是没有任何怨言。于是我也就把刚才报酬中的一枚默克拿了出来，递给罗德。
“啊……对了。御野。”
“不够么，还是？”
“其实是正好这个价格的。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
罗德用着极其可疑的语气。
“所以？”
已经忘记了今天说过多少次这个词。
“我今晚以及明天一整天都不会待在店里。所以希望御野，以及……怎么称呼？”
“绫里……织。”
狐耳少女说这话时，略微停顿了一下。
“总之就是希望你们可以帮忙在店里照看一天。至于报酬、”
“不需要了。”
打断了他所说的。
“住在旅馆的话还要付钱呢。以照看一天的店铺为条件，换来住宿的资格，并不亏啊。”
“这样么。”
“突然觉得放心了呢。”
罗德补充了莫名有些突兀的话。
——总之，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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