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之地,大夏国朝立国已有二百四十六载,而今乃是新皇登基后的开光七年。
这年冬至,大夏自北而南都降了雪,位于大夏西北的晋州却闹了雪灾,从小雪至年末,雨雪不停,日日都有乞丐被冻死,曝尸街头,然后被官府草草处理。
年关将至,州内粮价更是水涨船高,一天一个价,还丝毫没有降低的意思,直至今日,粮价已翻三倍有余,这还是那位坐镇太原城的巡抚刻意打压的结果。
粮商们在哄抬粮价之余,也会施舍些稀粥,让人不至于饿死太多,晋州巡抚也召来各地乡绅,讨论怎么过这个冬。朝廷那边据说是要运来赈灾粮草的,但有多少,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朝廷发不出多少赈灾粮,地主家肯定也不会有余粮的嘛!不过到了最后,地头蛇们还是向这位朝廷指派的封疆大吏低了头,众人东挤一点,西凑一些,总算凑出了些口粮,落到百姓手里还剩些米糠,但总能吃上些时日,至于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得看命好不好。
清晨,晋州最北边的大同城中,一处俗称老巷的巷子里有一位十六岁的少年哆哆嗦嗦的从旧屋中走出。
少年名叫朱墨君,原名朱憨憨,不过街坊邻居大都忘了他的名字,因为军户的关系,小时候其他孩子都嘲笑他为小丘八,后来叫习惯了,众人都叫他小丘八了。
一家人只剩朱墨君这一个独苗,他爹娘都早逝,娘亲体弱而死,老爹则害了破伤风,因为世代都是破落军户,没钱买药吊命,最后死了,还得把娘亲的棺材挖出来,共一个棺材下葬。
老爷子前些年也死了,死的时候家里穷的响叮当,办不起丧事,就连一块棺材板都买不起,最后还是老巷里的街坊邻居一起凑钱买了个小棺材,将老爷子葬下了。
朱墨君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卫所那边克扣甚至不发月粮,也没多大关系,再说了,人家卫所帮你小子保住那一亩三分地不被兼并,就是天大的恩德了,看你是个单丁户,没让你去操练,也没有让你上战场搏命,你小子还要奢求什么?
朱小丘八接手的家产说多是不可能,说少,也不算很少,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和一块能耕种的田地,起码现在这会儿饿不死也冻不死他,不过他还是日日节省着粮食,一天只吃一餐饭,偶尔饿极吃两顿就算顶破天了,余下的粮食,朱小丘八分给了老巷里的其他人家,一点点还着合葬爷爷的恩情。
一阵寒风凛冽刺骨,朱墨君往冻得通红的手上哈了一口热气,踩着一地厚实的雪,默默行走。
再过几日,就是大年初一了,虽说家中只剩自己一人,可年总不能不过,春联是要有的。
在大夏朝,军户难以脱籍,除非家中尚有余丁事军屯,否则不许参加科举,如若高中,这家人才可脱离原本军籍。
朱墨君上数三代皆是一脉单传,只能安安心心守着日子过,几代人都未曾动过科举的心思,大字不识几个,以往过年时张贴的春联,也和其他人一样是从城里的教书先生或秀才老爷们手里买来的。
记得开光元年时,大同城里来了一位教书先生,先生姓吴,开光年间,朱家的春联都出自吴先生之手。
说来,朱墨君这个名字也是吴先生起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被叫做憨子,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这个憨字。
吴先生的书院离老巷不远,坐落在城东头,走一段路,拐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这家书院好似被雪裹着,院里头栽种的竹子长得老高,少了些绿意,多了几分寒冷。
朱墨君放缓脚步,若是以往,路过书院时能听到里边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但现在却只能听见屋檐上的雪滑落地面的声响。
读书、识字,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夏朝的农民们生一堆娃娃,不是为了让他们长大后从书里搬出黄金屋,娶个颜如玉,而是指望他们能帮家里分担生活的重压,好日日耕耘于田地间,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因为只有那样,他们的生活才有可能变好。他们向往着美好的生活,所以才会举着锄头,一点一点挖掘田地里埋藏的希望。他们相信,有朝一日丰收的粮食会堆满自家屋子,而他们的后人,总有一代可以衣食无忧的去书院私塾读书。
军户,也跟他们一样。
朱墨君唯一的梦想是讨个好媳妇儿,生一大堆孩子,身体好的去种田打仗,聪慧一些的就去读书赶考。
至于他自己……读书已是奢望。
朱墨君站在书院门口,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铜钱,敲响了门,候在一边。
门很快开了,一名身着白袍的中年儒士望着门前少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朱墨君先开了口,支支吾吾道:“吴先生……春联您写好了吗?”
中年儒士笑着说:“早就写好了,随我来取吧。”
朱墨君跟着中年儒士走进了院里的书房,里面的书籍整齐排放在书柜上,多是抄本,墙上还挂着一幅山水水墨画,迎门可见,落款姓名吴国恒,这是先生的名字,朱墨君是认识的,不过朱墨君可不懂画,只单纯觉得先生画的山水很好看,像真的。
吴国恒拿出春联,交到朱墨君手上,这幅对联并不晦涩高深,反而十分通俗易懂。
朱墨君小心地捧着对联,把攥在手心的铜钱放到先生的书桌上,吴国恒无奈地笑笑,待到送朱墨君离开时,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便问道:“墨君,你明年就满十六了吧?”
朱墨君点了点头。
大夏朝的军户兵丁年满十六,便是可以上战场的年纪,朝廷一旦发兵,九边重镇之一的大同必然要出人,因此来年之后遇到战事,朱墨君就得上战场了。
“我这有本能够强身健体的书,对我用处不大,送你了。”
见朱墨君面露犹豫,吴国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瞧你这身板,比我这个教书匠还不如,耕田耕不了,日后上了战场怕也保不住命,我知你不愿平白受他人恩惠,可我好歹也能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一点小礼物,你就安心收下吧。”
“先生……我识不了多少字的……”
吴国恒笑着摇摇头,将那本书籍塞进朱墨君怀中,说:“这倒是一本奇书,整书都没几个字,皆是些招式图画,你只管照着这些动作去练习,不说什么跻身武道,锻炼体魄是没有问题的。”
吴国恒话说至此,朱墨君不再推辞,跟先生道别后,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副对联和一本连名字都没有的古怪图书,踩着一地厚雪飞奔回家。
而此时在西北大漠,一位皇帝——确切点说是统御了草原的大可汗,正骑一匹上等宝马,一双鹰眸扫过他麾下精锐铁骑。
银装素裹的草原上,旌旗沙沙作响,头顶滚滚白云,似也被风吹动。
※※※
大同城内,有一铁骑入城,一路策马扬鞭,惹得道路两旁的行人急忙躲避。
朱墨君抬眼望去,只见那名骑马军士虽尽力避让百姓,却丝毫没有让战马停下来的意思。
看盔甲制式,那人应出身于镇守帝国边关二百三十年有余的大夏边军,这支军队曾是开国太祖高皇帝于长城之下亲自点兵的雄师,却不知因何出现在这大同城里。
朱墨君不愿多想,也不再看那一骑远去的背影,忽然间,他觉得后颈有些凉,抬起头才发觉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
大可汗帖木儿坐在马背上,腰间配着一把锋利马刀。
他望着辽阔的草原,望着匍匐跪地的一众官员,望着他手下这支屠灭草原大小部族,将那所谓黄金家族赶去西边贫瘠之地的精锐铁骑。
雪越下越大,落在这些铁骑衣上,却无一人将之抖落。
这辽阔的草原,便是帖木儿的校场,那数不清的旌旗,便是他统御草原,马踏中原的底气所在。
草原,终究不如中原王朝那般富饶。
这一场场大雪封疆,不知冻死饿死多少老幼青壮。
帖木儿挥着手,仿佛要把天上落下的雪花握住,他高呼道:“我草原的儿郎们,你们可记得中原大地上都有哪些名川大山吗——”
※※※
回到家里,朱墨君赶紧升起火炉,家中柴火不多,用得朱墨君很是心疼,平时省省没多大问题,可眼下再不取取暖,大概会染上风寒吧。
看着跃动的火焰,朱墨君不禁想到先生曾对自己说过,水最好烧开了再喝,可自家又不是城里的大户,舍不得用柴火烧水。
坐久了,便有些无聊,朱墨君拿起先生送给自己的那本图画书,慢慢翻看。
书上的确没有多少字,一页纸上图画占了大头,比如现在朱墨君看的这一页上便画着一个做着古怪动作的人,朱墨君来来回回翻看好几页,才发现这些动作是连贯起来做的,简单来讲就是双腿并拢,两手抱头,坐起而后躺下,此外在这页纸的右上角处有四个字,朱墨君认得其中三个,仰、起、坐,不过字认不全好像问题也不大。
※※※
“……泰山、黄山、峨眉山,庐山、华山、天河山……百年以前,我们还在这些山脉脚下纵马驰骋,比那更早时,我们的祖先,饮马黄河,饮马长江!”
大可汗,或者说,凉国皇帝帖木儿,驾着他的坐骑,从整齐排列,威风凛凛的铁骑旁慢慢走过。
他的声音雄浑而嘹亮,在草原上回荡。
“可是,那帮直到被朕赶出大漠草原之前,还自称是黄金家族后裔的腐朽蠢货们,他们不但背弃了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宏愿,还被那些羸弱不堪的南蛮子打得满地找牙!”
“因为他们,我们草原的儿郎,失了大好河山,失了中原富饶的一切!”
可汗抽出腰间马刀,刀锋直指南方。
“这一场雪下来,草原上会冻死多少人!他们可能是你们的兄弟姐妹,可能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朕,本可以向那南蛮皇帝跪地求赐,当一条听话的狗,求那蛮子皇帝给我们过冬的施舍,可是,朕做不到!”
怒吼声中,帖木儿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朕一路摸爬滚打过来,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什么样的气没有受过,朕有多少次扔了面子不要,朕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想想吧,想想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吧,想想他们可怜的样子,他们摇着尾巴,却啃不到骨头!好好想想,这些人是你们曾经的样子,也是朕曾经的样子!”帖木儿痛心疾首地喊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朕已经统一了草原,朕已经成了草原上唯一的可汗,唯一的皇帝!大凉的皇帝!你们!是我最骄傲的铁骑!是草原上最锋利的刀!”
“我们的祖先,是纵横天下的草原骄子,可有些人,却与那些污了黄金家族名号的蠢货们一样,还想着跪在地上,求那夏国皇帝的施舍,苟且过活!”
“这些人,只是一条条跪舔主子的忠狗——狗,是练不得武的,因为他的骨头都是软的!”
帖木儿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依旧浑厚,他刀尖指着南边,目光也随之眺去,双眸之中闪烁着炽热的凶光,丝毫没有因铺天盖地的雪花而冷却。
“朕,自诩为成吉思汗的继任者,为的不是龟缩在这草原上,苟且求活。”帖木儿掉转马头,再次从他的雄师旁走过,“你们,我草原上的好儿郎,是在苍穹展翅的雄鹰,是地上驰骋的群狼,不是摇尾乞食的狗!”
他翻身下马,对着天上苍穹怒目而视,他把马刀收入鞘中,在万人注视中,怒吼着向天出拳。
声声如雷。
他每出一拳,双腿便扎进雪中更深处,天上飘飞的万千雪花,都被他的拳罡融成雨水。
漫天大雪,竟成了一场倾盆大雨。
他继续出拳,身下雪地竟也化了,而天上刚要降下的大雨,都在他一记记拳罡中蒸发殆尽。
人群中,不知谁忽然高呼一声:“大凉万岁!”这呼喊声便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涌起,声势震天,仿佛要将大地撼动。
帖木儿看着他的臣子与将士,嘴角咧笑,待呼喊声平息下来后,振臂高呼:“在我们牧马中原以前,就让朕看看你们这些儿郎的勇气,先随朕屠灭一城,为伟大的成吉思汗祭旗!”
“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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