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色来客
我已经忘了，太阳是什么时候降落到远山之间的了。
长安来人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让人绝望，以至于现在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至于将军是怎么处理的，我也忘得一干二净，当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手掌已经抚上了带来熟悉厚重感的红色桃铜大门。
两旁黑色的卫士对我微微颔首致意，他们全身披甲，背后青铁色的长弓斜置，手中同样散发着厚重感的长枪拄地，宛若石像般立于府门两侧。
他们是将军的亲兵。
我回身望了望四周空无一人的官道，早上陈途被紧急送入城之后，全城便戒严了，往日热闹的官道也是一片萧瑟。
今天也没有青溪鱼买啊……
心下不知为何闪过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旋即倒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如今燕军封锁寒山，前几天出去的小队回来的十不足三，哪里还有谁有这闲工夫专门去抓青溪鱼这种聪明到成精的食物。
云启城依山而建，家里的地势比较高，站在府门便能清晰地把寒山三峰收入眼底，我将目光投向往日熟悉的寒山，夕阳的余晖下，似乎连寒山也变得遍布陷阱，杀机重重。
心知这样的平静下是不知多么汹涌的波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将军和陈甫云的暗战早已渗透入了云启城的各个角落，不知在何处也许此刻也许下一刻便会一枝暗箭从哪个角落射出来要了我的性命吧。
而且……
城里的粮食似乎也不太够了……
身体没来由地颤抖了一瞬，我连忙从刚才胡思乱想的状态里退出来，向两位侍卫还礼致意，然后双手重又抚上暗红色的大门。
“嘎吱嘎吱”的厚重声里，尚未除孝的厅堂一点点在身前展开，这才三四天没人打理，两株金枫下，叶子已经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能明显感到凹陷感。。
金枫树的落叶期开始的很早，这才是秋天的开始，却已经不剩多少叶子了。
我伸手接过半空中飘落的一片金箔，摩挲着上面和往日别无二致的纹路，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家里没人。
霜儿不在。
肚子也适时叫了一声，咕噜咕噜。
这个时候，按理说她应该在家里开始准备晚饭了，但却不在，她会去哪里？
我收起金枫叶，转过西厢房，冷清的火防里烟火未明，再次向我确认她不在的事实。
真是的，这个时候到处乱跑。
我摇摇头，突然感觉有点无奈。
霜儿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侍女，负责我的起居饮食，但是却极有主见，一般来说我很少管她的事，但其实真相是我想管她也未必听我的话。
不过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比我有分寸。
我还是去看看有没有剩饭吧……
脚步迈入门的一霎，一抹月色的影子从灶台上一跃而下，在我的视野里一闪而过消失在灶台的下方，那速度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是……什么？
我很想揉揉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然而灶台上那尾明显被动了位置的青溪鱼告诉我并非是我的错觉。
点点滴滴汇成江海往下流去的酱料汁水里，明显是惨遭吞咽却因为自己身体太大而得以幸免的鱼儿瞪着青白色的眼珠子，鱼尾搭在灶台边，样子颇为吓人。
望着这鱼儿凄惨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来一抹不安的情绪，我抿了抿唇，咬牙从腰后的刀鞘里拔出护身用的短刀。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脚步一步步从侧面欺近灶台，我尽量压着自己的步子避免惊扰到这位不速之客。
距离一点点变短，随着角度的移动，灶台后的一切渐渐显露在眼前。
然而，当最后一步迈下时，空空如也的景象让我有些愣神。
真是我看错了？
有些懊恼，但不易察觉的，心底有些放松。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看看好了。
我惯性地身躯俯下，从灶台的底火开孔处往里望去，刚好和一双小小的棱形眸子对上。
那眸子颇为灵动，然而竖瞳转动间时时有一种猛禽的气势，让人感觉自己就是它预定的猎物。
它明显是怕被我认出来，躲藏的瞬间还不忘用炉灰把自己裹了一层，要不是习惯性地一瞥我可能真把它给忽略了过去。
但事实没有如果，我们对上了眼，显然这它也没有想到。同时愣住之后，还是它先反应了过来。
耳畔骤起的尖锐的鹰鸣声里，它不再试图隐藏自己，尖锐的鹰爪一蹬，身形脱出底火坑，一展双翼便向我扑来！
不过是愣神的片刻，尖锐的鹰爪已经正对双眼而来！
要是这一爪抓实，不说其它怎么样，双眼是一定不保！
心头有些后悔之前的轻率，但长期在寒山摸爬滚打的本能反应在这个时刻显露了出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斜斜跌倒了去，摔在炕后的柴火堆里，险而又险地避开它的利爪，同时手里的短刀已经毫不留情地横掣出去。
只听得它一声尖锐的惨叫声里，数枚断羽伴随着鲜红色挥洒开去，它飞起的身形也在同一刻骤然转向，向我直降而来，小小的棱眼里满是暴虐的红色。
面对这样不要命的攻势，我也很难控制力道。
在没有炉灰覆盖的现在，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月色的羽翼覆盖下，它赫然是一只成年的月鹰！
月鹰是北燕的信使，如果能抓住，必然有极大价值，可是这样同归于尽的攻击下，我也很难保证不受伤……
是留活的，还是杀死？
抓活的！
左手回收手臂挡在鹰爪的必经之路上，右手握着的短刀已经替我做出了选择，刀柄旋转朝前，从侧面狠狠砸了过去！
这样虽然会受伤，但是却更对我们有利！
我虚眯眼眸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利爪，做好了疼痛的准备。
“倏！”突如其来的破风声里，我的视野里一枚石子破空而来，重重地击打在月鹰伸展开来的半翼之上，在它的哀叫声里，其身躯伴随着那枚石子撞破纸窗砸了出去。
我霍然一撑地面起身，霜儿投掷完石子、还没来得及收势的熟悉身姿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火防门口。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香风迎面而来，柔软的身子已经骤至怀中。
“少爷你没事吧！”怀里的女孩一脸劫后余生的惊恐，小脸上泫然欲泣，仿佛不是我刚才处于危机而是她一样。
像是害怕我少了什么零部件一样，恨不得把我全身检查一遍一般，霜儿的手在我全身上下来回摸索着，看那认真劲仿佛连裆部也得检查一遍。
“是霜儿不好，霜儿没有跟在少爷身边，没有保护好少爷，让少爷受这种惊吓。”
换作往日，温香软玉在怀，不说揩揩油，温存一会儿我肯定是很乐意的，然而现在不同。
“快抓住那只月鹰！”
情急之下我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一把推开霜儿，探身往窗外，一个撑手翻火防，那凶猛狡诈的小家伙却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沾染着血迹的石子还躺在地面上。
唉……
霜儿此时也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脸上渐渐泛出内疚的神色，咬着下嘴唇，双手绞在身前。
“少爷，霜儿不是故意的，霜儿只是太担心少爷……”
还是让它跑了。
“不是你的错。”
我摇了摇头，望着从暗处突然闪现出来向着月鹰消失方向追踪而去的几名斥候，握紧的手掌轻轻松开。
月鹰居然轻轻松松进了家里，我该说是云启城的防御太弱，还是说，陈甫云将军在云启城里的暗棋太神通广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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